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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续命(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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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晨雾也太大了。”肩腰各带一人的鬼机灵在半道停了下来,雾太大,看不清前路,且周遭景物一片陌生,这里她根本就没来过。
迷路了?
鬼机灵打量周围。
他们现处一片枯林的荒地里,地面林立着十余座墓碑,许是坟地土壤太肥,坟头及地上长满茅草,足有人腰际深。
鬼机灵将脸色比之前更煞白,但双眉平展、呼吸平稳,睡着了的简云轻放干茅草上。
把右手江岷山丢地。
江岷山毫无防备,直接一个踉跄啃地,他狼狈爬起,掸掉身上干泥和卷草:“小丫头你…”
“咳咳……”一声咳嗽。
是简云醒了?
江岷山话语顿住,压低声音故作凶狠道:“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转头却见简云仍头枕干草,安稳磕目,根本没有苏醒的迹象。
鬼机灵也很疑惑。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
“哎……”
二人才终于看见是一旁石碑上坐的老婆婆,老婆婆头发花白,背对他们在扶腰叹息。
“婆婆,你怎么了?”鬼机灵问。
老婆婆仅后转上半身,她双颊肉松垮吊着,但没有张合感,动起来十分僵板,不像活人,脸色瞧上去也灰蒙蒙的:“腰疼,我腰好疼…小丫头,我年纪大了,手弯不过去,你能帮我捶捶吗?”
“好啊。”鬼机灵应答后便前去。
“别去,”江岷山将鬼机灵拉住,这老婆婆越看越诡异:“正常人身体扭转到这个程度早就断了,而且你看她身上穿的衣服…”
蓝褐色衣服面料柔和,很像贴身的里衣,上面还有团状寿衣纹,那穿的分明是……
“寿衣嘛?她是鬼。我也是鬼呀,姐姐说过白魂色的鬼无怨,不害人,只是有未了的事而游荡世间。”鬼机灵给婆婆锤腰,还问:“婆婆,力道合适吗?”
“合适,合适,”鬼机灵称心得婆婆连连夸赞,露出一口快掉光的牙桩道:“丫头心真好…可惜了,婆婆看不到,你一定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鬼机灵一脸切片开心得晃颤。
婆婆又叹:“哎…婆婆老了,不中用了,连睡觉的床都看不见哪去了,你能帮婆婆找找吗?”
床?
二人面面相觑,打量周围,这儿是片坟地,这床是指棺材吧?
在片坟地里找口棺材还是有点难度,鬼机灵问:“婆婆您叫什么?”
婆婆坐于石碑边,头微仰:“刘英梅。”
二人最终在颗大树下找到了刘英梅的墓碑,可碑后空空荡荡,本应高耸的坟包只剩个凹坑。
鬼机灵围着凹坑找了找,在一颗树底发现具白骨。
白骨没在坟包里,却在树底?
有人把刘婆婆棺材挖了出来,尸体随意倒树旁,树茎感知到肥力,将粗根一点点缠过去,盘进树底。
正好盘在腰骨上。
两人开始拽树根。
“刘婆婆,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简云不知何时睡醒了,对着一旁婆婆道:“我看他们碑刻上享年最高也就四十又一,而您高寿正寝。此村唤作长寿,村中却无一位老人,这个人人疯求长寿的村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鬼机灵和江岷山抬着具白骨在旁边顿住,也很想知道。
“我不知道。”刘婆婆听到有人问这话,僵板的脸上竟有了活灵表情。
她慌乱地从石碑下来,脚步蹒跚着急要走,连心念的找床都不顾了。
简云看她这反应显然知情,背撑离草,恳切问:“村民分碎女子制成法器这件事,您知道些隐情是吗?”
刘婆婆与简云一般腿脚不便,下石碑后绊倒在地,这一绊,她听着简云声音离更近了,立刻拿手挡脸,似乎在回避曾看到的某个画面,一边仓惶爬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刘婆婆即便腿脚不便,但还没残废,很快与简云拉开距离。
“正路神明怎么可能接受色/欲的供奉?”简云在其背后喊道,刘婆婆表现得太过抗拒,她得下一剂狠药:“如果不从根源结束这场闹剧,那么这种残忍仪式永远也不会停止,她们的脸也会永远盘旋在你眼前!”
刘婆婆身形顿住。
她伫立茅草海中,佝偻的背似蝉翼,微风习动。
“我们村子的人世代都短命,怕被外界视为不详,所以从不与外人说,”刘婆婆已坐回石碑上,能够说出带入棺材的秘密,也算痛快:“他们总会死于各种巧合意外,全都活不过五十。有人说这是诅咒,于是从村子搬离,结果一家全部沉船溺亡,那溺亡者之一还是村里水性最好的。有人则成功到达目的地安置下来,不日便被入室小偷杀了全家,明明那就只是个敢偷点财物的小偷,不是敢杀人的狂徒啊?”
入室窃财结果灭其全家,怎么像邹娘娘的故事?
鬼机灵问:“凶手是熟人吗?”
刘婆婆道:“并非熟人。”
比邹娘娘情况严重。
鬼机灵在旁陷入了思考。
简云道:“后来呢?”
刘婆婆继续讲述:“渐渐地大家都认了命,人人如此便还好,村中却出了我一个高寿之人,他们各种盘问我经历,最后得出是我曾经在神庙避雨,烘烤过贴身衣物。”
“他们觉得是因为我满足了神明的欲,于是将那些姑娘献祭…结果确实有效,他们便愈发将色/欲登峰造极,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就是刽子手!可、可如果不是我这么说,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刘婆婆浊目中流出了清泪,她双手捂脸,眼瞳在指缝中剧缩:“每当我睁眼…我眼前都是她们的碎块脸,…于是我用针刺瞎了眼睛,我还是能看见她们。她们是在怨我…害死了她们,一切全因我而起!”
简云为免她钻牛角尖,立刻不赞同道:“在我们修仙者中有这么一个说法:男子为阳,女子为阴,极阴之物的确能抑制神力,但只用女子月水即可,其他都是男人的臆想。”
简云看着婆婆花白发顶:“我是旁观者点当局者,您人生阅历比我多,应该能想明过来。”
刘婆婆缓缓抬起脸,终于愿与简云对视。
简云毫不避视,真挚道:“您根本不是什么灾祸源头,您是破这场局的关键。能让我重新倾听您的经历吗?”
……
“一晚就杀了二十多人,左右最后谁也活不了,干脆去跟她拼了!将那个淫/妇挫骨扬灰!”
村民群聚庙门口,抱着神龛,高举锄头或火把,路过什么砸什么,一路砸到祭台前,邹娘娘成怨的地方。
只是祭台供奉的不再是石像,而是菩萨玉女像。
玉女左托长明灯,右手素执心前,手与宝冠间结着蛛网,细看的话里面还有颗蛛卵。
灯火扰了清静,玉女却始终用悲悯神态看着他们。
村民一脚踢开蒲团,举锄挖在座基,莲花座挖成木茬,他们轻而易举推倒了石像,石像轰然倒塌。
石像砸地裂为数块,从缝中渗出了殷红的血,血珠新鲜饱满洇在石面,像人的伤口一样。
“血…这石像渗血了!”
他们当时明明只收集了她部分骨头和干肉夹在石像中,可现在那条夹缝不见了,难道石像生出了血肉。
能像人一样愈合伤口?
他们越想越恐惧,方才的热血凉了大半,凉凉使人清醒,大半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等那帮修士到了再进,不是有人看到他们往这方向来了吗?”
“那帮修士肯定是跑了,”鹰钩鼻村民抱紧怀中神龛,身体发颤,嘴依旧强硬:“不怕,村长说过,厉鬼他虽无力消灭,但她尸骨还在,只要将其尸骨塑进石像接受香火,就能生成神格,以神力反制她的怨气,又用神龛供奉着她日日颂念,今日我们已赎完所有罪孽,她是神,就不可能再害凡人,否则必遭天谴!”
“是吗?”在石像方才的位置,邹娘娘身形由脚至顶,从淡变实,邹子怡天生菩萨面,不过她眼中可没有石像的悲悯,而是带着浓烈的仇怨,怨凝成黑水,爬过石面,蚀进壑里。
邹娘娘素执心口的手平伸,密密麻麻的蜘蛛从手臂前爬,掉地:“我倒要试试神能不能杀人?”
鹰钩鼻村民开始还信心满满,他自以为自己在村长那点头哈腰学到了点本事,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直到村民哀嚎着变为白骨,他不可置信:“村长骗了我…村长骗了我们…啊!!”
没了村长庇佑,邹娘娘杀这些村民不费吹灰之力,她拂袖转身。
却听鹰钩鼻村民绝望吼道:“死在村长手里我可以认,凭什么死在你一个淫/妇手里…我不甘心!”
邹娘娘回身扇走他身上蜘蛛,确认道:“淫/妇?”
鹰钩鼻双腿已经脓化成地上一滩,还是副俯视轻笑样:“留我们手头的干肉也只是些碎料,而最绝妙的地方…已经被各路信徒买走,他们会把玩观赏、用于独特癖好…拥有过这么多男人的身体起码是个淫/妇。”
“你以为是谁成就的呢?”邹娘娘恨得要亲手捏碎他,庙顶突然传来一声破响。
庙顶破开一个大洞,碎落瓦片中飞出一张红盖头,将邹娘娘手掀回,并将地上火把掀成条线阻拦蜘蛛。
“不要再杀人了!”鬼机灵顾不得收回盖头,落地后立刻提醒:“你看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