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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同光同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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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世界上根本不会存在极致的善或极致的恶。”
顾何走到戚宸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该继续前进了。
四季酒店大堂内,房雪和蒋文丽正在擦拭大理石接待台,柠檬草的清香混合着酒精消毒液的味道,让坐在灰色沙发上等待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真是受够了这难闻的味道。”
伴随着男人低声的抱怨,酒店的玻璃自动门缓缓打开。
两个女孩赶忙将手中的活放下,她们整理了一下衣服,挺直腰身,朝迎面走来的客人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欢迎来到四季酒店,请问有什么能够帮助您的吗?”
“我来取房卡,这是我早晨的预定信息,麻烦你们了。”顾何将手机解锁,向她们出示凭证。
房雪确认信息无误后,将房卡递给顾何。
就在顾何转身的一瞬,她犹豫的说出一句话,“你是不是顾警官?”
听见自己的名字时,顾何的眼眸有一瞬间的冷凝,他回头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身穿职业装的女孩。
半晌,他对女孩道:“房雪?”
房雪瞬间激动了,她的眼眶里结出泪花,一双纤细的手也颤颤巍巍的,“对,是我,好久不见了,顾警官。”
瓷白的杯子里盛满了温热香甜的咖啡,精致的托盘上放着一枚方糖,旁边还准备了黄油曲奇。
戚宸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拿着个小铁勺搅动着杯子里的棕色液体。
在大厅的时候,他觉得氛围很奇怪,从顾何那里拿到房卡后就先行离开了。
现在想来,他忽略了一个事情,那个女生给他带来的眼熟感。
“病人失血量过多,身上有多处骨折,□□轻微撕裂,需立即紧急抢救。”
“迅速建立2-3条静脉通路,输注平衡盐溶液及血浆,监测血压、心率、血氧饱和度,对骨折进行临时固定,用无菌纱布压迫撕裂处止血。”
正当戚宸解出最后一道压轴数学题时,外面的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紧接着狂风呼啸,尖锐的风将年幼的树折断了,雨倾盆而下,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昏暗。
“你就是戚主任的儿子吧,你长得真俊。戚主任临时接了一台手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年长的护士给他端了一杯水,“我瞧你刚才写作业呢,真是个好孩子,主任经常给我们提起你。现在上高中了吧,题难不难?”
戚宸腼腆的笑了笑,“还好。”
护士揉了揉他的脑袋,“那是你聪明认学,我家那个小子和你差不多大,每次考试能考个及格,我都谢天谢地。”
她抬头看了看挂钟,又望望窗外,“今天这雨下的可真大,我好几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戚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迹,远处的树影影绰绰。
“或许是今天对天发誓的人太多了。”
护士噗嗤一下笑出声,“你这小孩可真有意思。”
她把病例表整理好,抱在怀中朝门口走,“你在这等着吧,我先去忙活了。”
戚宸乖巧的点了点头。
“病人生命体征正常。”
守在监护仪旁的护士长松了口气,屏幕上平稳的心率、血压曲线,令她产生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即便躺在手术台上的人不是自己。
“先送进恢复室观察情况,继续维持当前补液速度,每半小时再复测一次,密切关注意识状态。”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门外等候的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攥着衣角的手不自觉松了些。
那盏亮了近三个小时的红灯,终于把紧绷的空气撕开一道缝隙。
戚忠峰率先走出来,摘下沾着薄汗的口罩,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足够清晰:“手术顺利,出血已经控制住,骨折部位也完成了复位固定,目前生命体征稳定。”
他侧身让开通道,护士推着病床紧随其后,女孩安静地躺着,输液管随着推车的移动轻轻晃动。
“多谢。”
女生的眼睛红肿,她快步跟上,却被护士温和地拦下:“现在要先送病人去恢复室观察半小时,等意识稍微清醒、生命体征再确认稳定后,会安排转入对应病房,您可以在恢复室门口稍等通知。”
戚宸收拾书本的时候,发现一张病例单压在了他的《数学·五年三练》下面。
他抽出病例单,吃惊于上面印着的照片,这人长得和他的同班同学简直一模一样,“房霜?可她怎么会在医院?”
目光偏移到病人的姓名处——房雪,年龄21岁,诊断结果为失血量过多,身上有多处骨折,□□轻微撕裂。
“看起来是房霜的姐姐。”
勺子蓦然停住了,可怜的咖啡在杯子里转来转去,冒出充满苦味与抗议的气泡。
他想起来了,他那时给那位护士送病例单的时候,偶然听到房雪的受伤涉及某个案子,还是个大案。
再结合今天房雪的表现,可以得出当时案子的负责人是顾何。
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温度有些凉了,口感也不是很好,让他难以下咽。
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他点开弹出的信息框,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宝宝,你藏到哪里去了?】
【你不乖,为什么要和警察走这么近?你是想迫不及待的见到我吗?】
【不要心急,我们会见面的,宝宝。】
【我会一直注视着你,无论你躲藏在哪里,我始终会找到你,把你抓回来。】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戚宸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手机“咚”地撞在咖啡杯沿,他平静的擦去溢出来咖啡渍,指尖却控制不住发颤,这种亲昵又诡异的称呼,引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跌跌撞撞走到洗浴间,双手扶住坐便器呕吐。按下水箱按钮,冰蓝色的水汇聚成一个漩涡,将污秽带走了。
戚宸摇摇晃晃的起身,打开水龙头,冷水顺着指缝往下淌,他掬起一捧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压下喉咙里残余的恶心。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刚才呕吐时牵动的胸腔还在隐隐发疼。他撑着洗漱台缓了好一会,才勉强稳住呼吸。
桌上的咖啡彻底冷透了。
戚宸倒在床上,被褥像云朵那样柔软,他陷在里面,无意识的睡着了。
“喂,你能听得到吗?”
T城大学新闻系办公室,白鹤楸正在书写教案,35岁的男人丝毫没有被岁月侵蚀的痕迹,俊美的面容是女娲杰出的作品。
“听得到,你说。”
白鹤楸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教案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他侧过身靠向椅背,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温和。
“省里要求成立调查小组,配合特殊调查处,陈局发信息跟我说小组人手不够,让我再挑选几个人,你作为T市特殊调查处的负责人,有什么需求吗?”
他将衬衫的袖扣解开,把袖子撸到胳膊肘处,“我想要几个入过狱,身体素质良好,且能够被掌握的人。”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你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顾何。”
顾何无奈的扶额,他一页页的翻找着犯人的档案,“好,我尽全力配合你。”
李正义最近在忙一个案子,每天凌晨两三点才结束手头的工作。他从办公室出来,看到顾何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便想着过去看望一下他的好搭档。
“和戚宸见完面了?有什么新的发现吗?”他含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大步走到木桌前,漫不经心的问到。
“没有,嫌犯反侦查能力很强,这次的案子远比我们之前想的复杂,或许会演变为一场持久战。”
“看来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李正义将香烟别在耳朵上,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纸,“这是犯人的档案?你翻这些做什么?”
“找人。”顾何薄唇轻启,他将符合条件的犯人的档案单列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俞同光的个人档案。
见没有下文,李正义也明白了顾何应该是有其他要事在身,多半是陈局那边派发的任务,不太方便过多透露。
他识趣的放下手中的资料,“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要做什么,但是俞同光不会想和我们这类人再有什么接触,他的心中有对警察的愤恨。”
李正义和顾何共事多年,但前者比后者大了九岁,入职时间、经验阅历远超顾何。十年前,俞同晨的案子发生时,顾何还在上学,根本不认识俞家兄妹。
顾何入职差不多五年,跟俞同光有所接触,还是因为李正义脱不开身,托顾何将东西送到他手里,这一来二往的,两人才算认识。
先前,顾何对俞同光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考虑到日后如果共同共事,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会很麻烦,他便开口询问:“为何这样说?十年前发生过什么?”
2014年3月12日,植树节,天气阴。
“哥哥,老师说我们今天去栽树,我要栽好多树。”女孩背好书包,她拽了拽身旁的俞同光,明媚的小脸上洋溢着幸福,“我做了好多写着哥哥名字的木牌,我要把它们挂在树上,这样上天就能看到我的诚心,保佑哥哥逢考必过。”
俞同光怔然,他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那哥哥谢谢小晨的努力啦。”
S省的高考压力很大,报考人数众多,可是考上本科的人只占全省高考人数的百分之三十,其中,又有小部分被民办录取的学生因高昂的学费而不再读书。
“哥,你打算考哪所大学?”
俞同晨仰起脸来,满脸认真的问。
俞同光装模作样的思索了会,给出了答案,“T城科技大学吧。”
女孩松开了手,她快步走到男生面前,一本正经的拍了拍胸脯,“哥,我还有三年就要成年了,你没有必要把我当成一个孩子,给予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你要有属于你的人生,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不希望成为束缚你的拦路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前那个躲在自己身后偷偷掉眼泪的女孩,总攥着自己的衣角,说跟不上哥哥脚步的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看着女孩认真又带着倔强的神色,俞同光的喉结轻轻滚动,原本到嘴边的“可你在我这儿永远是小孩”,竟被他咽了回去。
“那以后,哥去走自己的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女孩用力点头,眼眶却悄悄红了。
她知道哥哥一直把她放在首位,可她更想看到俞同光为自己活一次。
俞同晨喜欢高耸入云的山、波澜壮阔的海、巍峨壮观的布达拉宫、绵延不绝的万里长城。
小时候,哥哥总指着地图上的山川湖海、雄奇建筑跟她说:“等你长大,哥带你去这儿”。那时她没说,其实她更想听到的是“哥想去这儿”。
在她刚上初中的时候,父母因车祸去世了。那段时间总有一些不太熟悉的亲戚上门,说要收养他们,不过全都被哥哥拒绝了。
俞同光对她说:“小晨,你是哥唯一的亲人了,哥会对你好。”
哥哥会给她梳辫子,会给她做好吃的,会教她写作业,哥哥会的很多,他从没让自己受过委屈。
初一结束的那一年,学校组织了游玩活动,哥哥想让她参加,说是会长见识。
她知道要花很多钱,不太想去。父母车祸的赔偿金并不多,哥哥还要上大学,她不想俞同光以后太辛苦,所以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但又不想哥哥太过为难。
“哥,我想以后咱们一起去。”
她的哥哥很好,就像寒冬正午二时的太阳,散发着最暖的光。
她希望他永不落幕。
去参加植树活动前,俞同光嘱咐俞同晨有什么事情就给他打电话,太热了就去休息,多喝点淡盐水,栽完树就早点回家。
俞同晨连连点头,之后乘大巴车离开了。
上午12时,清河山。
“大家栽完小树苗就可以回家了,不要忘记上交植树工具,拿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回到家后收拾好书包,我们明天见。”
俞同晨将最后一株树苗插进土壤里,和她差不多高的树苗在土壤中站得笔直,晨风带动为数不多的新叶。
“小树一定要快快长高,等到哥哥有空的时候,我带哥哥一起来看你。”
她高兴的用铁铲拍了拍松软的土,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李琳琳走到俞同晨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晨,种完了吗?”
“我栽好了,老师。”
俞同晨转头朝李琳琳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将植树工具递了过去。
“记得早点回家,别让你哥哥担心。”
女孩摸了摸自己被刮了一下鼻尖,不满的哼唧哼唧,“知道了,李老师。”
她沿着上山的路下山,在半山腰的时候,天气变得不太好了,密云铺满天空,在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雷声。
视野范围内没几个人了,他们的脚步都很快,生怕下雨被困在山里。
俞同晨正想提快脚步,却听到有一道声音在呼喊自己。
“那个女孩,你能不能过来?”
那是一道陌生的男声,他的声音急切,仿佛遭遇了什么大事。俞同晨犹豫不决,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过去,但情感又使她起了恻隐之心。
去看看吧,万一那个人受伤了,需要帮助呢。怀揣着这种心理,她转身走进了一旁的树林。
周广平坐在石凳上,低头笑得诡异。
纯洁的小白兔走进来了,这只小白兔长得很好,一身雪白的运动服衬得她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玉,乌黑的大眼睛含着一汪清泉,对周遭潜在的危险毫无察觉。
味道一定也很好,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俞同晨走到石凳旁,不太好意思的开口:“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周广平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地锁住了眼前的女孩。
“当然需要了,谢谢你能来帮我。”我亲爱的猎物。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是哪里受伤了吗?”俞同晨有些担忧的问到,她偷偷打量着石凳上的男人,心里犯难,自己没多大力气,搀扶着他走的话,下山的时间应该会比预期的晚上半个小时。
周广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地握紧了。
“你逃不掉了”,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
女孩闻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和茫然:“啊?你在说什么?”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脸庞。
“你的眼睛真漂亮,”他轻声说,“像我以前养过的一只兔子,让人想一口吞下去。”
他的话语越来越奇怪,女孩微微蹙眉,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下意识身体微微向后倾斜,与身前的人拉开距离,“我……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我先走了。”
周广平的手猛然抓住俞同晨的手腕,“不要走,留下来,让我咬一口。”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女孩疼得惊呼出声,她终于感到了恐惧。
“想走?”周广平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小白兔既然进了狼窝,可就由不得你了。”
俞同晨拼命挣扎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放开我!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周广平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马上可以有一个难忘的快乐回忆。”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而黏腻,让女孩浑身一颤。她看着周广平那张因兴奋而扭曲的脸,终于明白自己遇到了一个疯子。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