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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新来的太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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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一股脑儿说了很多,不知他听没听清。
阿若随着队伍缓缓前行,不时回头,清河站在那里,直到完全看不见,却看见柳树荫下的熟悉人影。
小毛贼双臂抱胸,斜靠着柳树,一副看戏的模样。
刑部用刑严苛,他能逃过十大酷刑,安然无恙出狱,算他的本事。
她是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小毛贼纠缠不清,还是早早回宫筹划两个月后的生辰宴最好。
谁料半月后,她在芍药花丛踢毽子,小毛贼堂而皇之的坐到芳华亭,无茶无酒亦无诗书,硬是坐了半天。
毽子落下,清河灵机一动,一改力道方向,鸡毛毽直直砸向小毛贼额头。
本以为这局必胜,怎知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纸扇,云淡风轻一挡,鸡毛毽被弹了回来,打清河一个措手不及,正中鼻梁,立时留下两道鼻血。
害人不成反害己。
方念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不知所措。
清河捂住鼻子,恨恨的唤来羽林卫,命令他们捆住小毛贼。
小毛贼淡定从容的走到清河身前,抖开翠色衣袖,一躬身,道:“臣新任太学宫太傅辛昀,参见清河公主。”
昨日小毛贼,今日辛太傅。
真是天大的笑话!
清河道:“此乃内宫,外男禁入。你纵是宰相王侯,擅入内宫,亦是违反宫规理应仗责二十。本宫心善,看在我们老相识的份上,给你打个五折,只罚十个板子,如何?”
辛昀站着不说话。
没话说了吧?本宫处理的有理有据,就不相信你敢反驳。
母上身边的太监李辉及时出现,笑容满面道:“殿下误会了,辛大人是奉圣人旨意在此地等候。”他又对辛太傅说:“圣人午睡已毕,辛大人有请。”
辛昀向李辉点了点头,走了两步,退回来在清河耳旁小声道:“臣若是殿下,定会手起刀落处置决然,不留给以后任何后悔的机会。”
“你……!”清河气的跳起来,狠狠踹他屁股。
翠色袍子上登时印上一个完整的脚印。
辛昀嘲讽的抹了把鼻子,才拍了拍袍子上印子,满意的走了。
清河拳头握的咯吱响。
等等,母上为何会允许他进入内宫,以往再要紧的事都在勤政殿商议,为何单单召他进来?
莫非他……是母上的新养的面首?
清河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猜来猜去不如亲自打探消息。
她提起裙子,一路小跑,避过羽林卫宫人,蹑手蹑脚藏在窗下,按住狂跳的心脏,听殿内对话。
“太学呆的习惯吗?”圣人隔着帘子,望向跪在地面上的人。
“一腔热血,唯报国而已,微臣谢陛下赏识之恩。”
“谢朕?”圣人道:“要谢就谢你天资灵秀,又肯下苦功夫,才有今日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朕不过给了你应得的东西。你可知朕为何肯重用你?”
真相呼之欲出。
圣人又道:“皆因朕那不成器的女儿。”
辛昀:“陛下的意思……”
听到关紧时,清河将耳朵紧紧贴在窗户上,生怕遗漏一处。
李辉送茶时,发现窗下身影,过来行了一礼。
清河若无其事的直起身子,道:“本宫……本宫想和李公公玩捉迷藏,没想到还没开始就被识破了。”
李辉望了望光秃秃的四周,只有她身上这件大红衣裙扎眼,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
李辉接受这个蹩脚的借口,笑道:“殿下还是和小时一样爱玩。”
“李公公的头发却白了不少。”说着清河便溜出明贤殿,蹲在门外玉兰花树下等人。
打了几个盹儿,用石子树枝下了几盘棋,才见到辛昀。
清河连忙用脚擦去地上的棋盘,问道:“母上和你说什么了?”
辛昀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自顾自往前走,道:“殿下想听什么?”
“本宫问你们说了什么!”清河道:“是不是召你做驸马?!”
辛昀停步,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行!”清河道:“绝对不行!”
辛昀道:“为何?”
清河抿嘴笑道:“女子嫁人,男子娶妻,到本宫这儿,得反过来。”
“何意?”
清河道:“想做驸马,你得嫁给本宫。也就是说,你们男子有三妻四妾,本宫也得四夫五侍从,不知辛大人愿不愿意俯首做小?”
“呵……”辛昀一声冷笑,转过身,面对大晟朝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一字一顿道:“殿下总爱异想天开,多半是读书少的缘故。圣人特任臣为太学太傅,明日寅初,请殿下备好笔墨纸砚,臣准时恭候。”
“太傅大人形容俊俏玉树临风,本宫收你做小夫君不算吃亏……”清河笑呵呵的,后反应过来,差点抱头痛哭,悻悻然问道:“本宫便是什么都不会,照样是大晟最尊贵的公主,你饱读诗书文章写的再好,见到本宫也得俯首称臣。身家性命仍在本宫手中,本宫高兴了,赏你一个官做,可若惹本宫不高兴……”
辛昀呵呵道:“臣不教公主读书。”
“那要你这个师父何用?”
“殿下会明白的。”
……
永安宫上下被圣人打点过,未到寅时,均已梳洗完毕,备好笔墨,准备送她入学。
清河裹着棉被,装作不知,继续昏头大睡。
她清河公主的师父可不是随便路边阿猫阿狗做的,凭辛昀是谁,一个投机倒把的读书人,也想教导她,白日做梦!
再说,那些诗书文章有什么好看的,她没有做诗人当文豪的宏愿,学起来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在温暖的被窝睡上一觉,养养精神,计划一下十五岁生辰宴。
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莲花满湖,香风阵阵,湖心亭地理位置绝佳,可惜上次被阿若毁了多半,需得命工匠重新修缮,那时遍邀好友……
她好像没什么朋友。
要不邀请宁远侯凑凑数?
算了,五年没见,乍一见面无话可说也怪尴尬的。
那就多请一些春陵城闺秀,就怕生辰宴变作比美现场,那么多人聚在一起,难免发生口角,吵吵嚷嚷的。
她最怕这些了。
若是顾韶在,他一人抵得过千军万马,什么都应付得来,也不至于令她伤脑袋。
话说,那个荷包什么时候给呢?
清河翻了个身,喊方念倒茶。
茶杯递过来,清河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寅时已过,殿下为何不去太学院?”
清河掀眼皮,顺着翠色衣袖看到辛昀那张没有表情的冰块脸,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在喉咙里,憋得脸色通红:“上次是内宫,这次是寝殿,下次太傅大人是不是要爬上本宫的床了?!”
饶是辛昀混迹江湖数年,也不禁老脸一红,急忙退后数步,道:“臣是来提醒殿下准时上学的。”
“本宫想去便去,不去又能怎样?难不成把本宫捆起来送到太学院?”
辛昀道:“臣不敢!”
“你连永安宫都闯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清河冷笑道:“辛大人不会真的想做本宫的小夫君吧?”
她将棉被一扔,露出半截身子,雪白的中衣,隐隐显露出少女的线条,乌黑的长发垂到胸前一缕,水湛湛的眸子与圣人一脉相承,眉间一点红痣,颊边两个酒窝,一颦一笑,如此生动。
辛昀转移视线,看向窗外,那里栽种着一株芭蕉,已与窗平齐,蒲扇大的叶子托着几滴晶莹露珠,风一吹,叶子像水一样荡姓漾开来,便听露珠如雨滴,噗噗入地。
半晌,辛昀才道:“臣不教诗词歌赋,只教殿下些许自保的办法。臣这就回太学院等候,殿下一日不来,臣便等上一日,殿下两天不到,臣等上两天,最多三天,殿下不来,臣只好请好友出山亲自教导。”
“母上亲自来,本宫也不去!”
辛昀道:“说起来,臣这位好友与殿下算真正的旧相识,也与殿下曾有一段师生缘分。”
“行了!”清河没好气道:“明日寅时,本宫准时到太学院报到。”
辛昀微微躬身:“如此便好。”
辛昀走到门口,脑袋一偏,一只枕头飞了出去。
“辛昀,你等着!”她这永安宫都透成筛子了,随便谁都能进,倘若哪天揣着把剑要杀她,只怕也无人阻拦。
一向谨慎的母上为何会如此大意,清河慌忙梳妆,去找母上时,走到寝宫外,猛然想起辛昀的话。
他说他的朋友是谁来着?
她吩咐方念调查辛昀住处,两个时辰后,方念回道:“辛大人住处紧挨着宁远侯,未入仕前,曾借住宁远侯府。”
清河心中一喜,命方念准备几盒点心,随她出宫探望师父。
她打开积了灰尘的箱子,翻到箱底,扒拉出一身雪白的袍子。
方念道:“这不是……”
彼时顾韶爱臭美,看到好看的锦缎必花重金买下,交给春陵城最好的裁缝做衣裳。
说来奇怪,裁缝师傅给他做了十几年的袍子,每次必定合身合体,那次却手抖裁错了尺寸,他穿着短了一截,清河穿长了一截。顾韶自诩节俭,这么好的衣料丢了怪可惜,便借花献佛送给了她。
本以为日月渐长,身高渐长,很快便能穿这件袍子和他一起骑马射箭……
造化弄人啊……
换上袍子,方念眼神一亮,笑道:“殿下穿着好看是好看,就是一看便知是女儿身。”
清河道:“本来就是穿着玩的,谁要去做男人。”
她坐铜镜前,方念为她梳头,半扎半披,月白色发带垂至腰间。
前前后后照了几次,确定一切完好,方念去向母上求了令牌,坐着马车浩浩荡荡出宫去了。
这次她没向以前步行入府,而是大张旗鼓的将马车停在辛宅门口。
她跳下马车,风风火火的闯进去。
因辛大人出门前交代过,知道此人是个大人物,按照事先准备好的,侍女流水似的沏茶端点心。
清河捏了块桂花糕,笑道:“听说辛大人置办了府宅,本宫特来看看,你们不必紧张。”
说着她便出了客厅,沿着辛府的围墙慢慢踱步,终于看到一片竹林,沉重的枝叶压弯了细细的竹竿,像一把拉满的弓,垂到这边的地面。
她走到那片竹林下,额头轻轻触碰冰凉的墙面,缓了片刻,她笑道:“这墙粉刷的不错,回头永安宫的也改成这样。”
“还有这地,松软肥沃,适合种海棠花,回宫让人送几株来。”她背着双手,自说自话,没人敢回答,也不需要人回答。
管家侍女目目相觑,不知清河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一位少女抱琴紧张兮兮的小跑过来,看见清河小脸一红,忙跪下问好。
清河问她:“你认识我?”
少女点头:“常听大人提起!”
屈指数来,她与辛昀无非就是书局打架,花园踢毽子,后来莫名其妙的他做了官成了自己的师父,本是天下寻常事,竟被他挂在嘴边念念不忘,看来辛昀并非大度之人,自己还是小心为上。
清河问她:“辛昀不在,你若有冤情我可为你做主。”
少女笑道:“草民很好,不好的是这把琴。”
她解开绳结,褪下蓝底白花的棉布,是一张漆黑油亮的琴。
七弦断了三根。
少女道:“琴弦断了,想找辛大人续上,他既不在,我改日再来就是。”
说着便要走,清河叫住了她。
“没有辛大人,还有清河公主,他会的我也会,不如你把它交给我,不出半个时辰,必定完璧归赵!”
少女目露狐疑。
十岁之前,她可是泡在诗书礼乐堆里长大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区区几根琴弦,闭着眼睛都能接上。
她盘膝席地而坐,琴身横放膝上,用指甲挑起断弦,一根根的捋清楚系明白。
一炷香的功夫,琴弦完好如初。
少女高兴的拍手:“殿下接弦手艺比那些老头子高明多了,肯定会不少曲子,不如弹上一首,给我们开开眼。”
很久没被这么直接热烈的夸赞了,清河不禁飘飘然,愈发显摆起来。
泠泠七弦,有铁蹄声。
绿叶掩映处,一墙分两地,辛昀坐墙头上,兀自喝了口酒。
酒壶已空,醉意翩然。
他看看弹琴的清河,望望背对他而坐的宁远侯。
这五年,画地为牢的何止你清河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