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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黑暗中的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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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卷起操场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的翻书声和压低的讨论声交织成一片熟悉的背景音。我正和一道二次函数应用题较劲，草稿纸上画满了抛物线。
突然，“啪”地一声轻响，紧接着，整个教室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不是跳闸那种瞬间的黑暗，而是灯光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由明转暗，最终彻底熄灭的过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走了所有光源。连窗外远处的教学楼灯光也一同消失了。
“哇——！”短暂的死寂后，教室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骚动。
“停电了？”
“真的假的？全黑了！”
“好家伙，全市停电？”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瞬间泼洒下来，吞噬了一切轮廓。只有走廊尽头安全出口微弱的绿色荧光标识，幽幽地透进来一点模糊的光，勉强勾勒出桌椅和人影的轮廓。最初的惊慌过后，一种奇异的兴奋感在黑暗中弥漫开来。
“安静！安静！”班主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无奈，“都坐在自己位置上，不要乱动！可能是线路故障，等等看！”
然而，这种命令在脱离了光线束缚的青春期躁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黑暗中，窃窃私语声、压抑的低笑声此起彼伏。有人摸出了手机，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一小片区域，引来旁边人的“借光借光”的呼声。但很快，手机电量告急的提示音和班主任的再次警告让这点微光也熄灭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初的兴奋渐渐被无聊取代。没有光，作业自然是写不成了。教室里弥漫开一种百无聊赖的、等待拯救的气氛。有人在黑暗中玩起了“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引来一阵哄笑。有人开始小声哼歌。
就在这时，教室角落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是负责保管科学课工具箱的同学。黑暗中，只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接着，一点微弱但稳定的橘黄色光芒亮了起来！
是科学课用的那种小灯泡，被接上了干电池组！虽然光线微弱，只能照亮周围一小圈，但在绝对的黑暗里，这一点光简直如同灯塔。
“哇！有光了！”
“快！多接几个！”
立刻有同学响应，摸索着过去帮忙。很快，几个小灯泡被串联起来，橘黄色的光晕扩大了一些，勉强能看清教室中央一小片区域的人脸。这点微光，成了黑暗中的希望和焦点。
“光有了，来点娱乐活动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真心话大冒险！”立刻有人高声附和。
“同意！”
“来来来，围过来点！”
几个胆大的男生女生，借着那点橘黄的光晕，在教室中间的空地上围坐成一个小圈。气氛一下子被点燃了。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那种打破规则、在黑暗中寻求刺激的兴奋感却异常强烈。
“第一个，张强！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大冒险！”
“好！去隔壁班门口学三声狗叫！”
“啊？不要吧！”
“愿赌服输！快去！”
一阵推搡和哄笑声中，一个身影摸索着朝门口跑去，紧接着，走廊里真的传来几声惟妙惟肖的狗叫，引得本班和隔壁班都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离那圈光源有点远。黑暗像一层保护罩，让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那个方向。林屿也在那个圈里，橘黄的光晕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他笑着，似乎也在起哄。他的笑容在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有点模糊，却带着一种平时没有的、放松的恣意。
看着他的笑容，感受着这黑暗里混乱又生机勃勃的氛围，一种莫名的冲动，像黑暗里滋生的藤蔓，悄然缠住了我的心。口袋里装着几根棒棒糖，是下午小卖部买的。指尖触碰到糖纸冰凉的棱角，那个冲动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告诉他吧。就在这黑暗里，这混乱中，这无人能看清彼此表情的时刻，把心底那个沉甸甸的秘密，抛出去。
心，跳得快要撞出胸膛。手心全是汗。
就在这时，林屿似乎被推到了“真心话”的风口浪尖。他笑着选择了真心话。有人问了个刁钻的问题，引起一阵嘘声。他笑着讨饶，然后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这片黑暗的区域。
“喂，苏晚，”他突然开口，声音穿透不算嘈杂的背景音，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有吃的没？饿死了。”
我一怔，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糖。
“有…有棒棒糖。”我的声音有点发紧，在黑暗中响起。
“棒棒糖也行啊！”他语气轻快，带着点理所当然，“给我一个呗？”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那点微弱的、模糊的绿光，还有远处橘黄灯泡的晕染，我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棒棒糖。花花绿绿的糖纸在几乎不可见的光线下，只能分辨出模糊的色块。我低着头，手指在一堆糖里摸索着，凭着记忆和触感，挑出了那个我最喜欢的紫色葡萄味。它包装纸的触感和其他有点不同，我认得。
然后，我伸出手，朝着林屿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着递过去。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碰到了我的指尖，小心地、带着点探寻地捏住了糖的另一端。
“喏，这个。”我把糖放进他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短暂相触，像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电流。
“谢啦！”他接过糖，声音听起来挺愉快。我甚至能想象他剥开糖纸的样子。
那颗紫色的糖，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在几乎全然的黑暗中，我把“最喜欢”的东西，递给了他。
周围的哄闹还在继续。有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充电台灯，光线比小灯泡亮了不少。一个男生举着它，站在人群中间，开始五音不全地吼一首流行歌，跑调跑得离谱，却引发了全场的合唱和拍手打节奏。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就在这片忽明忽暗、光影摇曳、歌声与笑声交织的混乱中心，我心底那个冲动的声音再次鼓噪起来，比之前更加强烈。黑暗像是最好的掩护，混乱是最好的背景音。也许……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试图压下狂乱的心跳。借着台灯扫过来的光线和远处灯泡的微光，我看向林屿的方向。他正一边含着糖，一边跟着节奏轻轻晃着脑袋，嘴角噙着笑。
勇气在胸腔里积聚。我微微侧过身，靠近他一些，在又一阵合唱的喧嚣声中，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却又足以让他听见：
“林屿……我告诉你我喜欢谁，你可不可以……帮我追？” 声音出口，带着我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干涩和紧张。
歌声和哄闹声似乎小了一些。林屿明显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我这边。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感觉他的身体朝我这边倾了倾。
“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疑惑，似乎真的没听清，“你刚说什么？太吵了。”
台灯的光恰好扫向别处，我们这里又陷入了一片相对昏暗的阴影里。机会！黑暗再次给了我勇气。
“我说——”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身体不由自主地也朝他那边凑近，准备再复述一遍那耗尽我所有勇气的请求。
就在我的嘴唇即将再次张开的刹那——
“滋啦——”
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紧接着，“啪！”
如同魔法降临，所有的灯光在瞬间，毫无预兆地，骤然亮起！
刺眼的白炽灯光如同无数根钢针，猛地刺入适应了黑暗许久的瞳孔。我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强光带来的短暂眩晕过后，我猛地睁开眼。
世界一片光明，纤毫毕现。刚才还沉浸在黑暗狂欢中的教室瞬间暴露在雪亮的灯光下，同学们脸上兴奋的笑容、凌乱的桌椅、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清晰可见。
而我，正保持着微微前倾、靠近林屿的姿势。
他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而眯着眼，正转过头来。
我们的距离，近在咫尺。
近到我甚至能看清他因为强光刺激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清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一小片阴影，看清他瞳孔里映出的、因为惊吓和极度窘迫而显得有些呆滞的……我的脸。
他的眼睛很清澈，像两泓深潭，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的惊慌失措。他温热的呼吸甚至能拂到我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教室里刚刚恢复的喧闹声似乎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庆幸的念头，如同救命的稻草般紧紧抓住：
**还好！还好没有再说一遍！**
如果再晚一秒，那句“我喜欢你”，是不是就会在这突如其来的光明里，在他近在咫尺的清澈目光注视下，无可遁形？
巨大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瞬间淹没了刚才鼓起的勇气。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直起身子，拉开距离，脸颊如同火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窒息。
灯光大亮，黑暗的魔法消失殆尽。刚才那点隐秘的冲动和试探，在无所遁形的光明里，显得如此莽撞和不合时宜。我慌乱地低下头，假装整理桌上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课本，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来电了！终于来电了！”班主任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好了好了，都安静下来！继续自习！不许再闹了！”
教室里的骚动渐渐平息，同学们带着意犹未尽的遗憾坐回座位，翻书的声音重新响起。
我死死地盯着摊开的数学书，那些熟悉的公式却一个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里，林屿似乎也转回了身，坐直了身体，剥开了那颗紫色棒棒糖的糖纸，塞进了嘴里。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平静，仿佛刚才黑暗中那短暂的靠近和未尽的对话，只是一场我臆想出来的幻觉。
只有我自己知道，指尖残留的、递糖时的微麻触感，和他骤然亮起时近在咫尺的、倒映着我惊慌面容的清澈瞳孔，像两枚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这个停电的夜晚，刻在了我兵荒马乱的青春里。
黑暗中的微光，终究未能照亮那条通往告白的小径。突如其来的光明，反而让我看清了横亘在面前的、名为“胆怯”的深渊。那颗紫色的糖，带着我最喜欢的味道，被递了出去，而那句最重要的话，被永远地封存在了来电前的那一秒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