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与美》梦中凡

2、第二章 母亲病故

　　四清捡弃婴的消息迅速在村里传开，大伙是七嘴八舌众说纷纭。有的说：“疤拉脸是不是脑子进水啦？自命不遐, 自己已经有个傻儿子。还去检别人家的孩子又借钱给孩子看病，简直傻到家了。”
　　但也有一些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说现在生活是比以前好了，经济也富裕了，但市风日下，为了钱；有些人贪污盗窍、坑蒙拐骗、弟兄几个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膳养等等一些不良现象层出不穷。四清虽说长得丑，但有一颗非常善良的心。现在社会上缺乏的就是他这种人。如果能多出几个像他这样的傻子，这个社会就更加和谐安定了。
　　当大伙得知孩子病好出院想送人时，的确有几家想收养的。但知道是个残疾婴孩时，又纷纷把头缩了回去，连一个肯收养的也没有了，这下可愁坏了老太太。可四清却说没人要咱就养着，还说这孩子脸蛋长得像荷花似的，长大一定聪明伶俐。
　　老太太一听这话，心里甭提有多难受。她也承认小孩的脸盘的确长得挺好看，可就是个残疾，弄不好又聋又哑，再说家庭状况也无法收养，况且还欠人家上千元的帐。小孩从医院回来后别的什么也不吃只喝奶粉，二十多块一袋的奶粉根本负担不起，看样子指望儿子送走是没希望了，她决定趁儿子不在家时将小孩偷偷扔掉。
　　翌日一早，老太太就催儿子快去捡废品，说多一个孩子花销多了，就指望你多捡点废品来养家糊口。
　　四清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答应母亲一定多捡废品。套上大黄狗骑上三轮车直奔砀山县城而去。
　　老太太看着儿子走远，沏了满满一瓶子奶粉让孩子喝饱，她舍不得用婴儿的新毛毯，把洪福小时用的旧棉包裹把婴儿裹好，放在那个装有麦桔的纸箱内，怕冻着孩子，又灌了个玻璃瓶塞在包旁边。然后把洪福锁在屋内，抱起箱子悄悄地向村后走去，来到离村大约一里半路的十字路口，小心翼翼地放下纸箱，掀开看了看熟睡的婴儿轻轻念叨：“苦命的孩子，别怪奶奶心狠，俺家的确养活不起你，这也是没法子，但愿能找一个好人家来养活你。”说过匆忙离去，老太太如释重负，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压在心头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料中午吃饭时，四清突然回来了，原来他买了一种治肺心病的新药，为了让母亲尽快服用，连废品也顾不得捡就提前返回，一进院门就喊道：“娘，我给您买了一种治疗哮喘的新药，医生说特别有效。娘，你赶快吃一片。”说着下了车进屋打开药瓶倒出一片递给母亲。
　　老太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接过药片看着气喘吁吁的儿子两眼当时就模糊了：“这药多少钱一瓶？”
　　“不贵。5块多钱，今个去的早捡了3块多钱的废品，我怕耽误您吃药，所以就提前赶回来了。”他说着往床上一瞧发现小孩不见了，顿时一愣，“娘，小孩呢？”
　　“噢……让人抱走了。”
　　“抱走了, 那家抱的?” 四清信以为真。
　　老太太支支吾吾地说：“……东庄的。”
　　“姓啥的？”
　　“这个没有问。”
　　“娘, 你咋连姓啥都不知道, 就随便把孩子给人家呢。” 他稍微停顿一下，觉得不对劲：“娘，你不会有啥事瞒着我?”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 不得不说了实话：“ 四清, 娘也不瞒你, 那小孩让我扔了。”
　　“啊, 孩子让你扔了?” 四清大吃一惊。
　　“四清, 这孩子没有一个愿意收养的, 我也不想这样, 这也是为你着想, 咱实在养不起呀。以后……”
　　没等母亲说完, 四清就打断了她的话：“娘，我知道你心疼我, 可孩子虽说残疾, 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你咋能这样做呢? 这不等于把孩子活活饿死冻死吗？你把她扔到那里去了?”
　　老太太没想到儿子会生这么大的气，只好对他说：“放在庄北边的十字路口了。”
　　四清听后, 一句话没说抓起三轮车骑上就走。
　　老太太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四清匆匆忙忙出了村.田野上的雪还没化完，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天气虽然晴朗，但气温依然较冷。远远望见一伙人在十字路口围观, 老远就隐隐约约听到小孩的哭声, 他紧蹬几步来至十字路口。
　　大伙纷纷给四清让路，他下了车走上前把纸箱里的婴儿抱出来看了看，还好棉衣还是温温的，幸亏老太太放了热水瓶子和麦秸，保暖性能好，不然一中午很可能会冻死、他这才放下心，想不到这孩子像见到亲人一样，也不哭了，两只泪眼扑闪扑闪地看着四清。
　　四清把孩子重新放在箱子里搬到车上，骑车快速向家赶去。
　　老太太看到儿子把孩子又抱了回来, 显得有些尴尬, 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怕儿子生气, 忙把小孩从箱内抱出，眼着含泪：“四清,不是娘心狠，娘也是没法子才这样做, 娘是怕你今后受苦。”
　　“娘. 我知道你为我好, 虽说孩子是个残疾，但她毕竟是个生命. 来到这世界上多不容易，如果咱把她扔了有人收养怪好，万一没人收养小孩饿死了，那跟咱把孩子饿死有啥区别？娘，您经常说做人要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多做些积德行善的事。”
　　可是老太太却一反常态，说了一句：“话是这么说，咱也是这么做的，可并没得什么好报，让你受这么多罪。”
　　四清却不以为然他说：“娘，您可别这么说，尽管咱生活差一些，但过得很踏实，因为咱没有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你说是不是？孩子暂时找不到人收养，咱们就先养着, 长了不会送不出去的.”
　　老太太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只好把孩子重新放进被窝里。两行老泪不由地从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来：“ 娘知道你心眼好，我也不是不想收留他, 可是你想过没有，就我这个身子, 万一不在了, 我的儿你咋活呢?” 老人家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说一千道一万儿是娘的心头肉，老太太不能不为儿子着想呀？
　　“娘, 你瞎说啥, 医生说你的病只要注意防寒, 就没事。”
　　“我觉得今年身子大不如以前,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不说，还经常做恶梦，有一次梦见你爹让我到他那边陪他去。”
　　“做梦全是胡扯的，赶明咱去医院看看吧。”
　　“我可不想把钱花在医院里, 还是给你省点吧.”
　　“有病也不能不看呀, 娘, 你别疼钱, 到时我多检点破烂就有了。”
　　老太太心疼地看着儿子：“ 你的腿脚不好, 起早睡完, 每天要赶那么多路, 娘心里不是滋味。”
　　四清挨着母亲坐下，抓住她的手安慰她：“ 娘. 你别担心, 我现在正年轻力壮, 我会照顾你和这个家的。”
　　此时洪福突然叫道：“ 我吃馍……我吃馍……”
　　“快, 洪福饿了, 你把锅底下的馍给他.”
　　四清赶忙向厨房奔去，从锅炊里拿出一个被火烤得黑不溜秋的窝窝头，用嘴吹了吹上面的炉灰，递给他儿子，洪福接过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老太太已意识到这小孩是送不出去了，没法子也只好养着吧。

　　冬天好不容易熬了过去，春天如约而至。原野开始脱去枯黄的外衣，各种植物从冬眠中醒来，路边的小草的嫩芽已钻出地面，河两岸杨柳的枝条也露出浅绿色。
　　两场春雨过后，寒气逐渐退去，天气慢慢地暖和起来。每年这时老太太的病情随着气温的回升会渐渐好起来, 可没想到今年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着, 憋得上气不接下气。
　　四清要送她去医院，可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愿意去，急得四清两天没去捡废品天天守在她身边，并再三劝说：“ 娘, 你再不去医院, 就没命了.”
　　没想到老太太却说：“儿子, 你不要怕, 娘不会撇下你就走的, 天暖和了娘的病不用治就会好的。” 说着话连续咳嗽了起来.
　　“娘, 我求求您了，咱还是去医院吧?”
　　“你不用担心, 过几天就好了。” 她倒安慰起了儿子，手摆着像风吹的荷叶一般，说什么也不去医院。
　　四清干着急毫无一点办法。
　　老太太气喘吁吁地说：“四清, 你已两天没去捡破烂了, 你不能这样老在家陪着我. 哎。洪福呢?” 她探身瞧瞧孙子不在身边。
　　“娘, 洪福在外面玩哪。”
　　“别摔着他了。”这时被窝里的婴儿醒了。“哇” 地哭了起来：“ 四清, 该给孩子喂奶了。”老太太要起身。
　　“我来喂, 你别动。” 四清拿了奶瓶前去沏奶。
　　“这包奶粉又快完了，天再暖和暖和, 就喂面食吧, 奶粉咱可喂不起, 看样子这孩子是送不出去了.”
　　“送不出去, 咱就养着, 娘, 你看这孩子的脸长得多好看。”
　　“这丫头是不丑, 还乖从不潮哭, 现在真有点舍不得送人了，如果不是耳朵有毛病那该有多好呀。”
　　“我问医生了，说开了刀就会好。”
　　“开刀可不是小事, 还不知要花多少钱呢?”
　　四清沏好奶, 边喂孩子边对母亲说：“我问过了用不了多少。娘, 这孩子到现在还没名呢？你给她起个名吧？”
　　老太太又咳嗽了两声：“是该有个名了, 反正送不出去了。” 她想了想：“ 你说她长得像荷花似的，就叫个荷花吧。”
　　“荷花, 还是娘会起，好听好听, 小丫头终于有名了。” 四清高兴地像小孩似的，急忙把荷花抱了起来。
　　白天很快过去了，不料到了晚上, 老太太的病突然加重，一声接一声不停地咳嗽着，而且呼吸急促，有时连续咳嗽眼看就要憋过去。
　　四清也顾不得老太太的反对了，他喊了个邻居帮助照看一下孩子，便把母亲强行送到了医院。
　　医生马上给老太太作了检查。老太太不问病情如何？先问医生：“大夫这得花多少钱?”
　　医生当时没有回答。
　　四清说她：“ 你别问钱的事, 现在是看病要紧。”
　　“大夫, 如果钱多了, 俺看不起, 家里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就靠俺儿子捡破烂, 挣两个钱可不容易。”
　　“娘你在说什么?”
　　医生始终没有说话, 检查完毕, 他悄悄地把四清拉到外面。四清忙问：“大夫, 俺娘的病啥样?”
　　医生对他说：“ 你母亲的肺心病非常严重, 情况不是很好, 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四清当时就吓坏了，他知道这几年母亲就是肺心病，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她焦急地望着医生：“你说俺娘的病这次不好治啦？”
　　“对, 由于肺心病没有及时治疗, 现已导致心率衰竭, 目前已很难治愈.”
　　四清一听, 扑通跪在医生面前：“我求求你, 一定把俺娘的病看好, 我不能没有娘, 我不能没有娘，你一定……”
　　医生立即把他拉起安慰道：“你别这样，我们理解你的心情，我们会尽力而为。” 他说过立即吩咐护士把老太太送进病房，采取紧急治疗措施，插上了氧气, 挂上了点滴。
　　可是连续治疗了两天，老太太的病情不仅丝毫没有好转，反而喘得更加历害了，嘴一直张着，面色发紫，神志混混瞪瞪，一会清醒一会迷瞪。
　　四清守在病床旁。一步也不敢离开。
　　这时老太太突然清醒了，她对儿子断断续续地说：“四清……没想到我这么快就不行了……咱别打针了……省两个钱留着你以后用吧……”
　　“娘, 不许你这么说, 医生说你的病一定能治好.”
　　“你不要瞒我了……两天啦越来越重……我知道我不行了……四清. 娘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小时没有看好你……让你落个残废身子……”
　　四清马上打断了母亲的话。他哭着说：“娘, 你是世上最好的娘。”
　　“儿子, 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看样子那个孩子送不出去了……听你张大婶说上边有个什么院……专收小孩的……你得抓紧把孩子送到那里去……娘并不是心狠……”
　　“你说的是孤儿院吧.”
　　“对, 孤儿院……你的腿脚不好……一个洪福就够你为难的了…… 不能再收留那个孩子了……你一定答应娘把孩子送到孤儿院里去……要不娘死了也不会合眼……”说着两行混浊的老泪从老太太发紫的脸上横流而下。
　　“娘, 您别说了, 我答应你.”
　　老太太看着儿子微微点了点头，这时她又想起了孙子：“四清……也不知洪福这两天啥样……我想看看他……” 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弱了。
　　“张大婶看着哪, 明天我去带他。”
　　停了一会，她突然抓住四清的手，用尽最后力气，边咳嗽边说：“儿子……娘不能再给你拉扯孩子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说过便断气身亡。
　　“医生，医生快来，快来……” 四清以为老太太是痰憋地拼命地呼喊着医生。
　　医生闻讯赶过来，翻了翻眼皮模了模脉搏，发现老太太已无生命迹象沉重地说：“对不起，老太太已咽气了。”
　　四清顿时悲痛欲绝, 扑在母亲的身上嚎啕大哭。他喊叫着：“娘啊娘，您走了叫儿咋活呀……您不怜系我，难道您不怜系您孙子吗……孩子以后去那里找奶奶呀……” 他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在大家的劝说下，把老太太的尸体运回家，借钱买了个薄匣子，把苦命的母亲草草安葬了。
　　母亲的去世，对四清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但他并没有倒下，将母亲埋葬后第二天，他遵照母亲的遗言，就去了民政局一问县里说没有孤儿院，没有正好，他正舍不得把荷花送出去，决定自己以后就以拾废品为主，来抚养两个孩子。为了不耽误他捡废品，竟然连地也租给别人了。
　　由于他以前没带过孩子，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一到夜晚这个哭那个叫，一会换尿布一会喂奶粉，还要洗孩子换下来的脏衣服，经常彻夜难眠，搞得他头昏脑涨，后来时间长了才慢慢地适应下来。
　　五七祭坟那天。他用三轮车推着两个孩子来母亲的坟前，弄了几样供品，点上香，烧完纸，便跪在地上, 望着母亲的坟墓，泪如泉涌。他哭道：“ 娘, 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办成,并不是我不愿送荷花去孤儿院因为咱县没有，省城才有，也只好养着, 说心里话咱养了几个月了, 我也舍不得把她送出去。娘, 你不会怪我吧? 娘，您为啥就这么抛下我就走了呢？我苦命的娘您为了我守这么多年的寡，儿对不住你老人家，由于孩儿无能，让您受了这么多年的罪，我的苦命娘，没有您让儿以后咋活呀，谁给我做饭给我补衣裳，谁替我照看孩子呀……我苦命的娘啊……”那悲切催人泪下的哭声在野外久久回荡着。
　　“娘，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和还帐, 我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去城里捡破烂, 那里破烂比咱家多。咱家的那几亩地叫我租给了人家, 每亩每年给咱200斤小麦. 娘, 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自己的, 不论再苦我也要把两个孩子拉扯成人……”
　　他一边哭诉着, 一边点着带来的纸箔，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又呆了一会说：“ 娘, 您安息吧，我会经常带着孙子、孙女来看您的。”然后恋恋不舍地推着两个孩子默默地离去, 不时地回过头朝着母亲的坟墓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