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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团体赛二 ...

  •   第三十三章
      博室里很热,本来对局就很激烈,加上空调很足,怕热的崔仁浩已经脱掉西装,挽着袖子下棋,李慕显得并不十分焦躁,脸上还未有太多汗水,他此刻下棋的样子,和在家里,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摄像机器运行的声音,也偶尔能听到旁边两桌落子的声音,“啪嗒啪嗒”的声音回荡在李承玄耳朵里,他有些烦躁,觉得西装里面的衬衫已经湿透,粘粘地贴在身上。
      韩越之偏了身体靠在右边扶手处,他低头看着棋盘,也在沉思。他没有在想接下来的路会是怎样,反而是思考如果他是李承玄会下到何处。
      他自然知道自己布下的局,李承玄已经入飞蛾扑火一般,进了他黑龙的包围圈,大龙的眼睛已经睁开,白龙还在兀自沉睡,其实盘面已经在向一边倾斜,韩越之能看出来,李承玄当然也能看出来。
      也正是这画龙点睛之笔,迫得李承玄长考。
      到底应该走哪里呢?韩越之想着,他有些出神,眼睛里闪着朱红方桌映上的颜色,压一着太软,刺一手过硬毫无意义,单独虎一下也只不过虚张声势,根本无法对黑龙造成实质伤害。
      韩越之默默想着,他这样做不是没有意义,今天他可以让对手陷入困境,明天也能有高段迫他投子认输,他所下过的每一局棋,都是经过细心考量的,两个小时的对局,虽然每每耗尽他的心力,但却异常值得。
      已经二十分钟,李承玄已经整整长考二十分钟了,一共才两个小时的对局,自由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再这样下去,也许韩越之到了官子阶段还未读秒,他就已经先行读秒了,对于需要精打细算的官子阶段,紧张的时间是最难熬的。
      果然,韩越之没有猜错,他还是动了。
      白136,虎。
      长考了二十分钟,却下了这样一枚棋,韩越之在心中摇头,他不仅没有找到那唯一能和自己抗衡的康庄大道,反而选了一条最无建树的独木桥,韩国队的副将,不过如此!
      他轻轻呼出别在心里的最后一口气,中指和食指轻轻捻着棋,在棋枰上划过优美的弧度。
      黑137,以刚才那枚棋为基础,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小小的一步。
      李承玄皱紧眉头,他发现自己又看不透韩越之的思维,但时间紧迫,他只能立马回应一记压。
      韩越之眉目舒展开来,手里上下起伏,黑129,以那两枚棋为基础,立二拆三!
      此子一出,大盘解析厅里再度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就连孙哲都面上带着笑容,说了句:“已经稳拿一盘。”旁边杨文晴实在没忍住,还是露出大大的笑脸,这个小师弟,太长脸了。
      果然,镜头没有照到的李承玄的脸,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对方算计太厉害,千思万想,还是被算计进去,真是无可奈何。
      此刻的黑龙耀武扬威地盘踞在领地上,他首尾相接,稳稳把住了整个中央腹地,白龙弱弱被挤在一边,根本无法伸展手脚。
      李承玄败了,他棋感上输了,算计上输了,就连斗志,都被韩越之一而再再而三消磨了干净,果然如孙哲所言,他捏起白子,扔在棋盘上,投子认输。
      韩越之慢慢笑开了脸,他仰头靠在沙发上,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突然,李承玄站了起来,他面色惨白,对着韩越之说了一句韩语。
      韩越之坐正身体,他听不懂对方叽里咕噜说什么,于是带着疑惑的表情看向旁边的记录席,每个比赛席旁边都有一名记录人员和一名韩语翻译。
      年轻的小姑娘一开始没有听清楚,她和李承玄做确认之后,才对韩越之说:“李副将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想好的那一着?”
      韩越之想了想,然后突然说了一句古语:“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其外。”*1
      小姑娘愣住了,显然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韩越之笑笑解释:“你就告诉他,下棋,就是要谋略,要决策,至于什么时候想好的,自然是从我落下第一个子开始。”
      李承玄静静听完翻译的话,然后紧紧抿住唇,说了句谢谢。小姑娘正要翻译,韩越之摆手,对李承玄说:“你很厉害。”
      赢了的人赞输了的人厉害,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不过韩越之面上很严肃,李承玄没有当他在同自己说笑,点点头走了。
      韩越之深吸口气,仍旧坐在位子上看这一局棋,赢了就不代表他没有下错的地方,对局太快,除了大方向,他来不及思考太多,有时候棋感也有不准的时候。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发现王旭光的三将赛也已经下完,便站起身走到他们旁边。
      他们的落子显然要比副将赛少,约莫一百手左右便使韩国三将朴正焕投子认输。
      盘面上黑白分明清晰可见,一开始两人都在边角相争,执黑的朴正焕想要引争中路,右边的白子已经被黑棋吃死,朴正焕觉得胜券在握,因此没有多想就进行引争,此时盘面好似一边倒,观众们也都认为,白棋陷入困境。
      然而白84手,挖,黑棋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一味争子。
      黑棋一路猛进,白棋一路反退,然而第100手时,黑棋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把自己引入深远,争子一着用得其烂无比,简直自讨苦吃,把自己大片地方拱手让人。*2
      王旭光这一手“征活”赢得极精彩,他早就第一时间看到对手失误,但却默不作声,一个子连着一个让对手再无回头之路,因此盘面清晰易懂,白棋把黑棋团团围死,不出三手,黑便会被大面积提子。已经算是输了。
      朴正焕也算是心理素质极好,他果断放弃了在边角上回旋,也没有死缠烂打,干干净净投子认输,他自己已经犯了一个严重失误,如果再来一个,也就不用回家了。
      输了的人是不愿意在对局室里面待着的,朴正焕同李承玄一样,意思了两句,僵着脸走掉,两个小时不到,韩国队三人输了两局,已经实际判负,实在够丢人。
      韩越之拍拍王旭光的肩膀,示意他去研讨室等候李慕。
      王旭光推开博室大门,立马就有记者对他们照相,韩越之眯起眼睛,并没有什么表示,倒是一旁等候的褚然教训那个年轻记者:“这时候棋手情绪不稳定,你要等比赛结束后征询意见再拍,记住了,下次不能再犯错!”
      小记者唯唯诺诺,马上对韩越之和王旭光道歉,王旭光笑笑,对褚然说:“褚六段何必这么严厉,我们情绪可是很稳定的。”
      褚然也笑了,他已经知道这两位都赢了比赛,因此心中也十分高兴,指着走廊尽头玩笑:“行,你们二位是高手,自然不会紧张,去最里面的那间研讨室等候李慕吧,时间快倒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出来。”
      韩越之和王旭光谢过,走过去推开门,他们这一动静,里面的人都回过头来看,这一看不要紧,刚才比赛的时候都不紧张的两个人,这会儿僵硬成木棍,磕磕巴巴凌乱着问好。
      这间研讨室出奇的大,里面或坐或站很多人,坐着的韩越之大多都认识,他师父夏天元,林棋圣,甚至已经退隐的前名人李显茶,站着的极为也都如雷贯耳,上届三星杯与LG杯双料冠军曹友山九段,建桥女子赛与正官庄杯冠军何莹九段,富士通杯与春兰杯亚军范锦舟九段……
      这些棋坛大佬单单往那里一坐,对于年轻棋手都有十足压力,何况是这么一屋子,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韩越之,都有些不敢进去,更不用说岁数小的王旭光。
      还是夏锐翔招呼他俩:“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过来。”这才磨磨蹭蹭贴着墙角挪到师父旁边。
      他们几个人面前摆着一张大桌,上面几张棋盘都被摆了对局,韩越之粗粗一看,正是他们三个人的比赛。
      研讨室里面的三台电视里,右边两台已经定格,棋路清晰可见,只剩下左边的那一台里面,还时不时有人落子,正是李慕和崔仁浩的对局。
      比赛已经渐入尾声,韩越之仔细看去,竟然一下子看不出胜负之分,错综复杂的盘面,代表了一场水平极高的对局。
      韩国队主将崔仁浩是韩国名人崔志勋的儿子,自幼棋感天分极高,十来岁便成为韩国棋院研究生,算是韩国年青一代的翘楚。
      然而这位韩国翘楚崔仁浩,和中国翘楚李慕对到一起,又会产生怎样的火花呢?
      时间已经接近尾声,由于前面耗时太多,李慕率先进入读秒。
      他读秒了,但崔仁浩没有,他还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可以决定很多事情,比如逼迫对方出错。
      研讨室里的众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这局精彩对局最后的落幕。
      崔仁浩不愧是棋场老手,最后的一个机会,被他牢牢握住,黑127,尖。
      李慕额头上的汗水缓缓滑落脸颊,他死死盯着棋盘,心中的那个小时钟“滴答滴答”走着,好像催命符,一刻都不停息。秒针走过一刻,走过半点,走过四十五,它在接近整点十二.,一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死死卡人咽喉。
      终于,在最后一秒时,李慕动了,白128,接,他终于还是退缩,想要以守代攻,把战火拖到最后官子。
      崔仁浩怎么能叫他如愿,紧接黑129,扳!
      此手一出,研讨室里的人纷纷哀嚎,夏锐翔右手的折扇,狠狠砸进左手手心,发出砰然响声。李显茶手里的茶杯终于还是放到桌上,磕得茶盖滴溜溜滚了一圈,韩越之怔怔看去,那杯把上,还有些许水渍,他也在紧张,这唯一的一个宝贝侄子,说不紧张,没有人会信。
      这一下,搞得韩越之紧张到了极点,棋局很复杂,以他目前的算力,还是不太能看清结局,但从镜头看去,李慕落子的手已经没有那么稳了。
      终于,对局僵持到黑137,崔仁浩扬手一个跳,彻底把李慕堵死,白色大龙已经没有腾飞的空地,他被迫缩在一角,暗自无奈。
      连续两个杀招,把李慕的那个失误彻底扩大,叫他无力回天。
      电视屏幕上,李慕还算白皙的手,轻轻往棋坪上摆了两子,三国团体赛第一场,投子认输。
      这头的韩越之,狠狠皱了眉头,他知道不是输不起的人,但是在这样的比赛里面输,确实太让人心中难安,他了解李慕,因此没有多想,跟老师说了句:“我去看看。”就闪身跑了出去。
      走廊里的人比之前多些,出乎韩越之意料,先出来的居然是崔仁浩,他面色疲惫,脚步虚浮地从对局室出来,瞥见韩越之等在那里,说了一句话,就被他们队长领走,休息去了,他们下午还要对付日本,现在正是休息的时候。
      还是刚才的那个记者,他倒机灵,立马给韩越之翻译:“崔主将说,李主将如果不失误,胜负难分。”
      韩越之若有所思望着崔仁浩远去的背影,转身推开博室大门。
      里面的工作人员已经撤光,所有仪器也都关闭,本来散着的纱质窗帘这会儿都被拉起,雪后晴日的阳光洒满屋子,照得棋盘上一片棋子晶莹。李慕还是那个动作,那个位置,他显得有些僵硬,韩越之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哭,他看过他哭,不止一次。
      如果是这样的比赛,作为主将的自己输掉,他想自己大概也会哭,哭不丢人,把伤心和苦闷释放出来,才是必要。
      他轻轻走过去,半蹲在李慕身侧,平视着他,他的刘海前几天剪过,并不遮眼,因此能看清他的表情。
      李慕长长的睫毛半垂着,掩去了眼睛里的光芒,他还在看着棋局,似乎对于会输十分困惑。
      韩越之伸出自己有力的手,紧紧握住李慕放在膝盖上的手,他手心有些潮,比赛时出得汗还没干,李慕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手却悄悄回握他。
      两个人就这样握了很久,没有一个工作人员进来打扰,他们似乎见惯棋手这样输棋的场面,自然不会进来惊扰沮丧的棋手们。
      李慕突然抬起头,他眼中虽然星光未失,但还是黯淡了许多,他露出勉强的笑脸,问韩越之:“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哭鼻子,我才没有,我刚刚是在心里复盘。”
      韩越之笑,和他说:“我们小慕怎么会哭,我是来叫你吃饭,你师傅也来了,刚才还在表扬你这局棋下得很好。”
      李慕的手紧了紧,他不能确定韩越之最后一句话真假,吐字有些迟疑:“真的?……我……小时候老是不如师兄进步快,这次要不是师兄要高考,估计也会过来,如果是师兄来的话……”
      他话没说完,就叫韩越之轻轻在唇上啄了一下,便也没有接下去,愣愣看着韩越之对他认真说:“你以为,你前面个赢的那十四局都是假的吗?你赢过我,赢过他,赢过所有人,只差一个千叶久野,我明天是一定会赢,你给我一个肯定答复,你能不能赢了他?”
      他一声比一声高,最后几乎在李慕耳边喊了起来,本来心情有些低落的李慕,被他这一叫转而考虑别的事情,沉思了一会儿,和才和韩越之认真说:“我也一定会赢。”
      韩越之这才真正笑开,站起身一把把李慕拉起来,他蹲的时间长,腿有点麻,因此一个勾手架上李慕的肩膀,一瘸一拐把他往门口带:“走了,跟哥哥吃饭去,饿死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棋经十三篇》第一篇第一句,翻译为:下围棋,要用正着适用局面的需要,但同时也要随机应变制约敌人,所以内心经过计算,而计算的结果正确与否则通过局势显示出来。
      *2这里引用2003年韩国KAT杯李世石与洪章植对局,执黑的李世石下出经典“征活”名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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