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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想死,就是一瞬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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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想死,就是一瞬间
最初的恶意,像远天的闷雷,隐约可闻,却觉得离自己很远。
“汐姐,你看这条,说得真过分!”小梦气呼呼地举着手机。
林汐瞥了一眼,那条评论嘲笑她“重启计划”是异想天开。
她只是轻轻“呵”了一声,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清脆有力的回响,仿佛在敲打那些无聊的声音。
“别被带节奏,小梦。数据会说话。”她甚至反过来安慰助手,“有人骂,说明我们真的火了。”
但雷声渐近,乌云开始堆积。
当她的毕业院校被贴上“三流野鸡”的标签时,她正在准备向郑明哲汇报“东贝”的进展。
一位声音尖酸刻薄的女同事和几个人聚在茶水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她的耳朵:
“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当项目经理了,门槛真低。”
“可不是嘛,听说以前在那家公司也待不下去,谁知道什么原因呢……”
林汐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一股微凉的情绪从心底渗出,像墨汁滴入清水,
慢慢晕开。她定了定神,试图集中精力,却发现刚刚理顺的逻辑链,出现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滞涩。
她甩甩头,把这归咎于睡眠不足。
你知道吗?铺天而来的恶毒与黏稠血淋淋的恨意,真的可以来自于任何一个连擦肩而过,都不曾有的陌生人。
从“开盒”那天清晨开始的。
她像往常一样走进公司,却感觉空气黏稠而异样。
前台的眼神躲闪,办公区的窃窃私语在她经过时戛然而止,留下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
她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私人邮箱和早已遗忘的社交账号爆炸般的提示弹窗,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将她拖入深渊。
她的租房地址、家庭合影,甚至少女时代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记片段……全部被赤裸地摊开,供人肆意点评、嘲笑、侮辱。
“原来住这种城中村啊,穷酸样!”
“长得也就一般,手段肯定不一般。”
“从小就这么矫情,现在装什么独立女性?”
她猛地合上笔记本,巨大的嗡鸣声在脑中炸开。
心脏疯狂擂鼓,血液冲上头顶又急速退去,留下冰冷的麻木和窒息感。
她冲进洗手间,反锁隔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瘫坐在地,用手死死堵住嘴,才没有失声尖叫。
镜子里那个惊恐万状、脸色惨白的人是谁?
那个被贴上无数肮脏标签的人,真的是她吗?
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和坚持,到底算什么?
一个细微却顽固的裂缝,在她坚实的自我认知上悄然蔓延。
从那天起,世界开始变得不同。
午餐时间,小梦来叫她,她总是借口“忙”或者“没胃口”。
胃里像塞着一团湿冷的棉花,对食物提不起丝毫兴趣。她会等到办公室空无一人,才去茶水间倒水。
看着饮水机加热时泛起的细小气泡,她会出神地想,这些气泡多像那些凭空冒出又瞬间破灭的谣言,但它们聚集起来,却能让人窒息。
有一次,她看着不锈钢台面上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竟恍惚觉得那影子的嘴角正勾起一个恶毒的嘲笑,她惊得后退一步,水洒了一身。
她开始恐惧人群和声音。电梯里挤满人时,她会感到呼吸困难,必须紧紧攥住包带才能抑制住逃跑的冲动。
开会时,只要有人提高音量,或者郑明哲微微蹙起眉头,她的心跳就会瞬间失控,喉咙发紧,准备好的话堵在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次方案讨论,张亮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某些人别把个人作风问题带到项目里来”,虽然没点名,但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带着灼人的审判意味。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然后像鸵鸟一样深深低下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那种熟悉的、童年时因为被打压,被误解而面对指责时的,孤立无援感,再次将她淹没。
原来,无论多么努力,我还是那个轻易就会被否定、被抛弃的人。
她试图用工作麻痹神经,却发现注意力难以集中。
屏幕上的字迹时而模糊成一片,时而像蚂蚁一样乱爬。
有一次,她需要去行政部领文具,路过碎纸机,那“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她听来,像极了无数张嘴巴在同时咀嚼、撕碎她的名誉和尊严。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合作终止的电话,像丧钟一样一次次敲响。
“林经理,抱歉……‘暖心计划’我们暂时退出……”
“林经理,舆论压力太大了,我们小本经营,实在得罪不起……”
每挂断一个电话,她都感觉内心的某个支柱又崩塌了一部分。
她像一个溺水者,看着曾经伸来的援手一根根缩回,冰冷的绝望感慢慢漫过胸口。
当她再次从后门潜入那家被封的、死气沉沉的店时,腐烂的气息几乎令人作呕。
王老板蜷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截被烧焦的木头,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林经理……”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你来了……”他试图挤出一个表示坚强的笑容,却比哭更令人心酸。
他絮絮叨叨地念着:“银行催贷的电话快打爆了……孩子的补习费还没着落……伙计们等着发工资养家……我老婆……天天骂我是废物,说我不该信你……家,快散了……”
林汐听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王老板,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
王老板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她很久。
那眼神里翻涌着绝望、不甘,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得到某种救赎或补偿的期待。
但当他看到林汐那比他更加憔悴、更加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时,那点期待最终化为了一声更长、更沉重、更无奈的叹息。
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什么不存在的苍蝇,“唉……算了……命该如此……不怪你……”这声“不怪你”,像最终判决,彻底否定了她所有的努力和存在的价值,
这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具毁灭性。
回到公司,林汐感觉自己成了一具空壳。
外界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但内心的风暴却在无声地肆虐,将她的理智撕成碎片。
可是这还没完。
王老板的妻子来了。
她像一颗投入早已不堪重负的冰面的巨石。
“林汐!你个扫把星!害人精!你给我滚出来!”
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办公区虚伪的平静。
她状若疯癫,冲破阻拦,披头散发,双眼赤红,直接扑到林汐面前,手指几乎戳到她的鼻尖。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店封了!债还不完了!
我老公像个活死人!孩子吓得不敢回家!你把我全家都推进火坑了!
你的心怎么这么毒!你怎么还不去死!你去死啊!!你去死——!!”
办公区死寂。
所有的目光——惊愕、怜悯、厌恶、恐惧,还有事不关己的冷漠——像无数支冰冷的箭,射向那个孤立无援的身影。
在这样的凌辱和攻击下,林汐的感官彻底扭曲了。
女人的哭骂声变成了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
同事们一张张脸在她眼前变形、旋转,像一幅幅扭曲的抽象画,充满了恶意和嘲讽。
她感觉胸口被巨石死死压住,无法呼吸,眼前的世界开始褪色、变暗。
死了就好了……一切都结束了……再也不用面对这些了……再也……不会连累任何人了……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和安宁,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的脑海。
她眼神空洞地只看到巨大的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在她看来里,那里是一片无比洁净、安宁、可以包容所有痛苦的终极归宿。
她的身体,仿佛被那种“归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
她要到那虚幻的、永恒的“平静”了……
“啊——!”
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无比恐惧和绝望的尖叫,像一道划破暗夜的霹雳。
是小梦!她瘫倒在门口,脸色惨白得如同石膏像,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扩散,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正在被无形的恶魔撕扯。
她伸出的手剧烈颤抖着,泪水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那哭声已不成调,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榨出来的、濒死般的哀嚎:
“不要……不要……!”
这声尖叫硬生生地将林汐涣散的目光,强行拉扯,聚焦,最终,落在了那个为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随时会碎裂掉的女孩身上。
时间,在那一刻,被彻底撕裂了。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