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生存守则》无生忍

5、第4章

　　阿莱踢着路边的石子，不知不觉就到了垃圾站。

　　这两天他逐渐明白，刚来的时候尼克为什么把他吊起来，也隐约猜到自己长这么快的原因，都是那块储能晶核的功劳。

　　阿莱手下动作变慢，艾米的话在眼前闪过。

　　“你现在是尼克的所有物，等攒够三万联邦币，你就可以获得自由。”

　　“自由？什么？”阿莱没听过这个词。

　　“通俗来讲，就是离开尼克的家，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艾米说。

　　阿莱沉默了。

　　“不要自由，可以吗？”

　　艾米说，抱歉。

　　阿莱更沮丧了。

　　他没想过离开尼克。

　　即使刚开始他只是迷迷糊糊就跟尼克回了家。

　　袋子不知不觉装满了，阿莱游魂一样飘过去，一股脑把罐子全都倒进回收机器，赶在天黑前回到家。

　　出乎意料，尼克居然在家里。

　　“你，不是有事情吗？”阿莱把卡拿出来。

　　“是啊，”尼克说，“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阿莱不说话，他脑子里被一股奇怪的情绪充斥着。

　　尼克没有察觉到阿莱的异样，见他把卡递过来，随口问了句，“挣了多少？”

　　“103联邦币。”

　　阿莱说完，就去了浴室，留给尼克一个深沉的背影。

　　尼克不禁诽腹怎么才这么点，转念一想这是小鬼第一次自己去，于是他昧着良心说：“真厉害，照这个速度，要不了一年你就可以赎回自己的卖身契了。”

　　浴室门啪一声摔上。

　　尼克被这动静一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了想，叫来艾米，问它教了这小鬼什么。

　　艾米如实汇报。

　　知道真相的尼克愣在沙发上。

　　良久后，他站起身，进了卧室。

　　充满机械冷感的光线透过玻璃照到尼克脚下。

　　他靠着门，从兜里摸了支烟出来。

　　义眼冰冷的红光隐在烟雾里。

　　浴室里，阿莱同样听着客厅里的声音，尤其在艾米说出那句话时，他紧张地握紧拳头。

　　可等了半天再没有声音传过来。

　　水流打在他紧绷的肩膀，顺着他缓缓松开的手指滴在地上。

　　阿莱莫名觉得鼻子很酸，喉咙深处又涩疼得痒。

　　后来他在浴室里待了很久，久到艾米出声提醒他。

　　阿莱打开门，在尼克门前站了会，眼睛周围红成一片。

　　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了句讨厌尼克。

　　＊

　　这天过后，家里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尼克开始起的很早，连吃饭都不再和阿莱一起。

　　阿莱也没有主动和尼克说话。

　　他机械地在家里和垃圾站之间穿梭，两点一线。

　　今天阿莱从垃圾站出来，比之前得到的联邦币都要多，还有几枚芯片。

　　可他的脸上并没有高兴，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新安区的街道上。混着人流，像一只格格不入的羊。

　　有人在街上大声吵嚷，动作间身上叮铃哐啷响，他们三三两两半靠在车边，手指间烟雾缭绕。

　　辛辣的味道传过来，阿莱皱了皱鼻子。

　　这几个人的视线从阿莱出现时就黏在他身上。

　　阿莱清晰感受到视线里的恶意。

　　可渐渐地，随着他往前走，那群人也从车上跳下来。阿莱瞬间警铃大作。

　　这些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艾米给他讲过新安区的势力划分，他注意到这几个人衣服上统一的猎鹰标志，是每晚都会骑着改造摩托遛街的飞车党。

　　阿莱捏紧手里的身份卡，又摸了摸裤兜，确保里面装着的几枚芯片不会掉出来。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着，在挤过一股人流后拔腿就跑。

　　身后的脚步瞬间急促起来。

　　阿莱在人流里灵活逃窜。

　　几个经过义体改造的大汉追着阿莱穿过天桥，在旁边的电子屏上留下模糊残影。

　　这样的戏码每天都在新安区上演，新安区市民们见怪不怪。

　　阿莱忽然意识到不能再走升降梯了。

　　他脚步一转，进了一个自己从没走过的巷子里。

　　这里很黑，但他的夜视能力足以让他看清黑暗里的每一个细节。

　　身后没人跟上来，他又加速想跑出巷子。

　　然而就在他差点出去时，绚丽的灯光映进他瞪大的眼睛，阿莱整个人被揪着衣领提溜起来。

　　领头人手臂一甩又把他扔回巷子里，阿莱顺着惯性在地上滚了两圈，随后挣扎着爬起来，他紧贴着墙，手指发抖。

　　当巷口的光彻底被挡住时，他看到男人脸上一条贯穿了右眼的疤。

　　他被人围在墙边，腿上猝不及防挨了一脚。

　　阿莱咬牙忍住惨叫。

　　艾米说过，被这些人抓住不可以叫出声，要像个哑巴一样。

　　尼克也说，看见了往家的方向跑就行。

　　可这一脚实在太重，他听见机械振动的嗡鸣声。也许他的腿已经坏了。

　　有声音破空袭来，侧脸下一秒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他的眼前阵阵发黑，男人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按在墙上。

　　“小比崽子蹲了你一个多星期，可算让哥几个逮着了。”

　　阿莱的视线一片模糊。

　　又上前两个人，在他身上搜出身份卡和一堆芯片。

　　就在他们即将摸到最后一个裤兜时，阿莱猛然抓住伸过来的手。

　　不行。

　　被抓住手的矮子半天没甩开，然后恼怒地踹了阿莱一脚，这一脚又让他喉咙里一阵气血翻涌。

　　阿莱的手很轻松被甩开，另一个人趁机掏出他兜里的东西。

　　旁边人嬉笑着凑过来看。

　　尖锐的笑声针扎一样刺激着阿莱的耳膜。

　　“老大，这崽子还他娘藏着这种垃圾。”矮子大声说。

　　为首的刀疤男推开矮子，蹲下身，用尼克的身份卡拍拍他的脸，声音阴狠，“知道那片垃圾站是谁的地儿吗？让你捡了这么多天垃圾，里边的钱就当是你孝敬我们的，懂了吗？”

　　倒在地上的人此时已经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了。

　　唯有拼死压制住身体里沸腾的躁动，整个人害怕得直发抖，像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诅咒，一经释放，就会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灾厄降临。

　　阿莱躺在黑暗里，呼吸声破碎，冷汗浸透了他的背。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鞋子。

　　一个剃着尖刺发型的高个站在他面前，把手指捏的啪啪响。

　　“这么有血性，老子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额头后来一直有血流到眼睛里。模模糊糊挡着他的视线。

　　阿莱轻轻闭着呼吸，似乎这样做身体就不会那么痛。

　　刀疤男见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觉得差不多了，才招呼着同伴停手。

　　临走前有人捏着阿莱的脸迫使他张开嘴，然后把什么东西塞了进去。

　　阿莱的嘴唇磕破了皮，嘴里的东西不可避免地沾上血。

　　苦的，他想。

　　＊

　　夜里一两点，尼克家里灯火通明。

　　老家伙已经出去找了阿莱两趟了。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把自己能想到的都想了一遍。

　　可能身份卡丢了，可能迷路了，也可能是认识了新朋友玩到现在……

　　甚至到最后还问了艾米。

　　艾米比他举出的可能更多，也更合理。

　　但当它说出阿莱遇险的假设时，尼克直接让它闭嘴。

　　尼克忍不住在家里走来走去，然后猛然踹翻了凳子。

　　艾米检测到尼克心率和血压已经不在正常范围内，建议他先报警再去医院。

　　尼克大叫着让艾米立刻休眠，但这个人工智障此刻触发了安全防护模式，说什么也不肯关机 。

　　接近凌晨三点时，艾米忽然告诉他，有人从电梯上下来了，并且正在往这里靠近。

　　尼克急急忙忙跑过来，但他刚一打开门，艾米的警报声就紧跟着响起。

　　“请立即前往医院，您的心脏已超负荷运载！”

　　昏暗的通道里，满脸血的阿莱瘸着一条腿，抬起头的一瞬间少年的眼睛里就冒出泪来。

　　尼克仿佛没听见艾米的警告，他恍惚着，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个冒着森森冷光的地下通道。

　　那晚天上没有月亮。

　　外面枪声不断，空气一直在细微地震动，巨大的破坏声一直从地面传递到这里。

　　情况看起来十分危急，通道里只剩下男人和他背上的小女孩，男人拼命往前跑。

　　他一直在跟背上的女孩说话，让她不要睡觉，不要闭上眼睛，听爸爸给她讲故事。

　　女孩很乖，她点点头，很轻地回应男人。

　　于是男人开始讲小红帽和狼外婆的故事。

　　女孩听了会，很小声地在他耳边说，“爸爸，你讲错啦……”

　　“那莉亚告诉爸爸哪里错了，好不好？”

　　男人右眼流着血，在脸上挤出最后一个笑。

　　可他再没等到答案。

　　比那时苍老了十几倍的人赶在阿莱倒下前拖住他，嘴里喃喃自语地说：“别怕，别怕，我在这呢。”

　　他以为自己早就空荡荡的心原来还会隐隐作痛，提醒他还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

　　＊

　　尼克背着昏过去的阿莱回到家里。
　　艾米自动为他检查阿莱的身体状况。

　　几秒后，机械女音冷静地汇报：
　　“检测到右腿小腿粉碎性骨折，四根肋骨断裂，头部受到重击，浑身多处淤青，疑似脏器破裂受损……需要立刻送往医院救治！”

　　尼克听完，抖着手拿出通讯器打了通电话。紧接着他开始按照艾米的指示给阿莱做紧急措施。

　　也许是艾米的声音吵醒了阿莱，躺在沙发上的人艰难地睁开眼，先是给尼克道歉，说话的声音也微乎其微。

　　“对不起，尼克。你的卡……被人抢走了。”

　　尼克用毛巾缓缓擦他脸上的血。

　　“这些都不重要，不要说话了，我给你找了医生。”他说。

　　阿莱牵动嘴角，像是要笑出来，很难看，又像要哭。

　　“尼克，我是不是……要一直给你打工了？”

　　尼克愣住，他忽然懂了少年的言外之意，一颗心像被巨石吊在空中，迫使他，催促他说点什么。

　　于是他哑着嗓子，恶狠狠说：“是，是，小兔崽子，要几百倍的赔我，赚不够我是不会放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