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生存守则》无生忍

2、第1章

　　新安区，晚上19：43。

　　天气，小雨。

　　街上大雾弥漫，高耸的摩天楼外壁爬满滋啦闪烁的全息广告，稀稀疏疏的水洼遍布街道。

　　一只喝完的易拉罐被人一脚踢开，叮铃哐啷跑到黑暗的巷子口，紧接着又被人拿起。

　　“嘿，真是粗鲁的家伙。也只有我才会疼你。”那人从巷子里出来，摁了下胸口，把易拉罐放进打开的缺口里。

　　他趿了一双拖鞋，穿着件破了很多洞的外套，露出的右手手臂泛着金属光泽，头发遮住的面容下只有一只机械义眼亮着。

　　老家伙哼着歌，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闲闲散散地走着，雨水打湿了裤脚，但他浑不在意。好半天来到一间打烊的义体修理店前。

　　他先是对着铁门敲了三下，后又敲了三下，再退后几步，抬头看向门最上面的监视器。

　　片刻后门开了条缝。

　　一个面相粗犷的男人探出头，高大的身躯堵着门，让人看不清店里的景象。
　　“找我什么事，尼克。”

　　尼克咧嘴一笑，露出豁了个口的金属牙，“还能什么事，大晚上难不成找你偷情？”

　　“省省吧，”老板嗤笑一声，视线在尼克裤腰那里扫荡一圈，毫不留情地戳破，“你那档子事在新安区除了刚出来的小崽子，还有谁不知道。”

　　尼克嘴角一僵，没意思地摆摆手，推开老板往里走。

　　店里的灯光浑浊，空气中满是机油味，里面的架子上堆满了半成品机械义体，尼克走进来，找了个椅子坐下。

　　这会他才看清老板身上穿了件粉色兔子睡衣。衣服完全被他撑大了，显的不三不四。好在他对别人的爱好并不感兴趣。

　　老板慢两步进来，看了眼尼克，没说什么，转而按下墙边的按钮。

　　墙从两边打开，露出里面的升降梯。

　　尼克看了会，见他忽然站在那不动，刚想说话，却被男人抢先，“老东西，”粉兔子背过身，语气狠厉，“要是再让我发现，你趁我不在偷我店里的东西，你知道后果。”

　　尼克摸了摸鼻子，半晌，从兜里掏出机械义眼，磨磨蹭蹭地放回架子上。他小声嘀咕，这家伙就算穿着兔子睡衣也完全是只暴力兔子啊。

　　半个钟头过去，老板从升降梯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盒子。他看了眼自己的机械架，把今晚刚到的东西递给尼克。

　　老家伙见到盒子的第一眼眼神就变了，他阴沉着脸，颤着手接过盒子。

　　“东西保真吗？‘蝰蛇’先生。”

　　老板居高临下望着他，实话实说，“东西到手，我还没验过，也就你对这破烂感兴趣了。”

　　尼克摸着盒子的金属纹路，刚要打开，又关上了，他叹了口气，起身边走边说，“‘蝰蛇’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修理店门口。
　　老板目送尼克消失在街尾。

　　他刚刚撒了谎，其实他看过盒子里的东西。那里面是一个几十年前就淘汰掉到生物芯片，因为芯片本身的问题，现已被联邦列为禁品。

　　老板不知道尼克要这东西干什么，就像尼克的身世一样，没人知道尼克在来到新安区之前是干什么的。

　　他伸出手捏住睡衣帽檐，手腕一抖戴在头上，转身进去了。

　　*

　　尼克离开店，街上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各位市民晚上好，据最新消息显示，新安区目前有一大批不法分子混入，希望广大市民提高警惕，如若见到可疑人员，请立即上报联邦警局，电话热线XXXX—XXE 。”

　　新安区是全联邦有名的三不管地区，各种肮脏的、见不得人的交易在黑暗的角落里进行。每隔一段时间摩天楼上大大小小的全息屏幕就会亮起，提醒市民注意人身安全。

　　尼克暗骂一声，该死的市长估计又要以开启这堆破烂为由停电了。

　　他并不关心来了多少人，这里随便抓个人都有一段相当精彩的履历。只是停电意味着他又得花自己的晶核发电了。

　　尼克揣紧怀里的盒子，想赶紧回家看看。他往身后扫了眼，确认没人跟着，脚步一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是连通隔壁街的近道，他平时走惯了，今天下意识还走了这里。

　　只是比平常黑了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能是雨水打湿了地面上的青苔，再加上他的二手义眼让他不太能看清脚底下的路，他走的很艰难。

　　所以当尼克抬脚踢到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在意，只以为是废弃的箱子或者什么电器挡了路。

　　他又踢了两下，试图踢开。
　　但他失败了。

　　意识到这玩意还有韧性时，老家伙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

　　出于本能他后退了几步，但退的太急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尼克捂着盒子，眼睛紧盯着异常的地方。

　　那里影影绰绰，看轮廓也看不出来什么。

　　平时这条近道除了他没几个人知道。

　　老家伙紧张起来，半天没人出声，说不定是个尸体。

　　要是仇家寻仇，这会他早死了，压根不会让他多活一秒。

　　黑黢黢的巷子里只剩下尼克急促的呼吸声，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把义眼的照明功能打开。

　　他决心，待会要是照出来个尸体，这地方以后就不走了，平白惹一身晦气。

　　义眼的红光打开，尼克哆哆嗦嗦挪过去。

　　废弃的垃圾桶旁，一个瘦小的孩子蜷缩在那里。

　　露出来的手臂白的发青，一动不动，估计是死了。

　　看到这尼克拿到货的好心情彻底被毁，他一下子狂躁地起身，随便甩了两下手上沾的水，准备绕远路。

　　可他刚要走，余光扫到的那团‘尸体’忽然动了下。

　　义眼的照明红光还没关，等他看向那里时，冷不丁跟一双眼睛对上。

　　空气里寂静了好一会，直到尼克粗着嗓子问：“你、你没死啊？那搞半天不说话装什么死人？”

　　又不说话。
　　尼克怀疑这孩子是个哑巴。

　　他等了会，觉得没意思，关了义眼的灯低头接着走。

　　天气真冷，雨还下个没完没了。尼克出了巷子，步子时快时慢。

　　他默默想着，估计是谁家不要的孩子，现在还活着，但能不能活过今晚得另说。

　　老家伙越走越慢，甚至隐隐有停下来的趋势。

　　然后他忽然仰头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老不死的东西。

　　自己都活不了了还净想些有的没的。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

　　半个小时后。

　　两条街道相连的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进来的人影鬼鬼祟祟，最后在垃圾桶前面停下。

　　“嘿，小鬼，你爸妈不要你了吗？”

　　人影稍稍弯了下腰。

　　一片寂静。

　　尼克直起身，心想是不是他太凶了，吓得这小孩不敢说话？

　　于是他清了下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个坏蛋，“老子……我不是坏人，但我今个心情好，可以给你点吃的……”

　　“饼干？不喜欢吃？”合成饼干是硬了点，他琢磨了会，换了一个：“还是说你想吃快餐店？”

　　“……”

　　老家伙说得嘴皮子都要秃噜了，还是没见这小孩答应，他心一横，“去我家怎么样，给你住一晚，我家还剩了点营养液，”他肉痛了会，威胁道：“别不识好歹。”

　　“……”

　　气氛依旧僵持。

　　尼克抹了把脑门沾上的雨，十分后悔绕回来的决定。

　　正如他所说，他今晚心情好，又恰好自己那点可怜的善心发作。但是收留一晚，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下白费好心，又气不过，心想这崽子是不是太贪心了点，难不成还要老子收养他？

　　他转过身，发誓不会管了。

　　可他刚迈出腿，衣角忽的被人拽住。

　　尼克低下头，先是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脑袋的主人露出一双透亮的眼睛，好半天，迟疑地点了点头。

　　＊

　　小家伙前几天才破茧，身上的衣服是他捡到的。

　　刚到这他就一直在消化脑子里一行接着一行出现的符文，好像他天然可以看懂，可他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出现的意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总是控制不住抽搐，身上的皮肤也一直发痒。

　　只是本能地压制着身体里某种不安的躁动。

　　有时候他不想再想那些符文，可脑子里除了这些空白一片，于是只能接着想。

　　后来他听到了尼克的脚步声，在很远的地方。

　　那个人类进来了。

　　很吵。

　　他循着声源抬头，然后被光照了一下。

　　这种光第一次看见时他就不适应，眼睛会痛，到现在也是。

　　还是很吵。

　　过了会，人类走了，终于不吵了。
　　没多久，已经走掉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他才知道这个人原来在跟他说话。

　　但他不能听懂，他还没学会人类的语言。

　　只是在这个一直对他说话的人类要离开的时候，他本能地伸出手拽住人的衣摆。

　　这样做是因为他忽然回想起先前，在路上看见的两个人类，一个在制造噪音，另一个在对方安静时，以极低的频率上下晃着头。

　　也许这是人类特有的交流方式。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在抓住那人的衣摆后，模仿着回应。

　　＊

　　新安区。

　　晚上21：01 。

　　从现在起这里才像是真的“活”了。

　　这里霓虹灯彻夜通明，机械引擎咆哮，非法改装的摩托从中心街道横穿而过，这一举动仿佛催化剂，彻底点燃人们压抑一天的心。

　　和这些躁动的心格格不入，尼克穿着件旧的发黄的老头衫，慢悠悠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个把衣服顶在脑门上的小孩。

　　本来出了巷子，尼克走了有一会才发现小孩没跟上，沿路找回去就见他站在巷子口不动。

　　尼克知道自己问不出个屁来，于是想了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了递过去。

　　小孩看着他，慢半拍似的从夹克里伸出手，接过外套。就在尼克以为他是因为冷时，小孩忽然把衣服盖在头顶。

　　尼克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但这崽子总算愿意跟他出巷子了。

　　老家伙看着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东西，心里被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包围着，昏昏涨涨。

　　风混着细雨蒙在尼克脸上，他在前面挡着混乱的人流。过了会，还是没忍住补了句：“先说好，只收留你一晚，不要想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