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旧》塬上风

5、小舒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冷冽的雪松与皮革混合的气息瞬间变得浓郁而具有侵略性，无声地将柳将舒笼罩。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柳将舒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平静。

　　“这是俱乐部为你准备的新合同。”郑绮年将文件夹递到柳将舒面前，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待遇是联盟顶薪的三倍，年限五年。附加条款里，对选手的商业活动、个人形象、以及……‘忠诚度’有明确要求。”

　　他刻意在“忠诚度”三个字上，放慢了语速，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强调。

　　柳将舒的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文件夹封皮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郑绮年递出文件夹的右手，食指的指尖，在交接的瞬间，极其“自然”地、仿佛不经意地，轻轻擦过了柳将舒放在文件夹下方、用来承接的左手手背！

　　那触感微凉、干燥，带着一点薄茧的粗糙感，如同带着微弱电流的冰凌！

　　“啪嗒！”柳将舒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缩回了手！那份沉重的文件夹失去了支撑，直接掉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柳将舒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手背上被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如同被点燃般灼热滚烫，沿着神经一路烧到大脑，烧得他眼前发黑！

　　七年前无数个亲昵依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与眼前这张冰冷矜贵的脸、这带着审视和算计的触碰形成最残酷的对比！屈辱、愤怒、还有那被强行压下的、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悸动，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桃花眼中所有的伪装瞬间碎裂，只剩下被冒犯的惊怒和冰冷的敌意，直直刺向近在咫尺的郑绮年！

　　郑绮年微微垂眸，看着掉在地上的合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不经意”的触碰从未发生。

　　他缓缓弯腰，亲自将那份沉重的文件夹捡了起来。当他直起身，再次看向柳将舒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得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柳将舒此刻失态的、苍白的脸。

　　他并没有立刻将合同再次递出，而是用那低沉悦耳、此刻却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小舒，” 这个久违的、亲昵到刺耳的称呼，让柳将舒浑身剧震！“不喜欢我这么叫吗？”

　　办公室内，中央空调的冷风无声地吹拂着。那份掉落的合同如同一个沉默的、冰冷的界碑，横亘在两人之间。

　　空气里弥漫的雪松皮革香气，此刻闻起来，只余下无尽的寒意和无声的硝烟。柳将舒看着郑绮年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锐痛，却也奇异地压下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和颤抖。

　　他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那笑容冰冷、僵硬，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艳丽，如同冰层下燃烧的火焰。

　　“郑总，”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冰，“这里是俱乐部，是办公场所。请叫我Fox，或者柳将舒。” 他顿了顿，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郑绮年深沉的注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至于合同，我需要时间，仔细研读。毕竟，‘忠诚度’这种条款，可不是儿戏。”

　　他刻意加重了“忠诚度”三个字，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无声的控诉和嘲讽——七年前率先背弃忠诚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他的忠诚？

　　郑绮年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丝极淡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是愠怒还是别的什么。他没有坚持，也没有再靠近，只是将那份沉重的文件夹轻轻放在了柳将舒身侧的桌角。

　　“当然。”郑绮年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仿佛刚才那充满试探和火药味的交锋从未发生。“你有充分的时间考虑。期待你的答复，Fox选手。”他最后三个字咬得很清晰，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距离感。

　　他转身，从容地走回那张象征着权力核心的黑色办公桌后，重新坐下，拿起一份新的文件，姿态优雅地翻开。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梢上，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边。他整个人重新沉入那种掌控全局、不容置疑的气场中，仿佛刚才短暂的失序只是柳将舒一个人的幻觉。

　　柳将舒看着桌角那份如同烫手山芋般的合同，又看了看重新埋首于文件、仿佛他这个人已经不复存在的郑绮年，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怒意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所有的防备和攻击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无视。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昂贵的地毯摩擦，发出轻微的刺响。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去训练了，郑总。”他的声音带着竭力压抑的紧绷。

　　“嗯。”郑绮年头也没抬，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淡的回应。

　　柳将舒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冰冷压抑的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隔绝了那无处不在的雪松皮革气息和迫人的威压。

　　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他急促地喘息着，左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刚才被触碰过的手背，仿佛要擦掉那烙铁般的触感，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钢铁森林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芒。

　　柳将舒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脸色苍白，眼神惊惶，如同一个刚刚从战场上溃败下来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