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之外再无晨曦》》研洛

10、第 10 章

　　### 第十章日常微光

　　清晨六点十五分，李清沂已经熨好了校服。

　　蒸汽熨斗划过衬衫领口，将最后一道褶皱抹平。他动作娴熟地把磨损的袖口向内折了两折，用别针固定住。这件校服已经穿了三年，但经过他的精心打理，远看依然整洁得体。

　　卫生间里，他用冷水拍了拍眼睛下方失眠留下的淡青色。镜子里的少年面容苍白，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个表情他练习了很久——既不显得阴郁，也不会过于鲜活，是最不会引起母亲情绪波动的样子。

　　"清沂。"周雯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吃药了。"

　　"来了。"他轻声应道，迅速把哮喘吸入器塞进书包夹层。实际上他并没有哮喘，但这个小小的银色罐子能给他一种奇怪的安全感，尤其是在电梯或拥挤的教室里。

　　餐桌上摆着一碗白粥和半碟酱菜。周雯坐在对面，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眼睛盯着电视机里早间新闻的法律栏目。自从父亲入狱后，家里电视永远锁定在这个频道，仿佛母亲在等待什么消息。

　　"今天有化学实验课，"李清沂主动打破沉默，"可能会晚半小时回来。"

　　周雯的指尖停顿了一下："跟谁一组？"

　　"应该是...秦玉。"他谨慎地回答，同时观察母亲的表情变化。

　　"那个检察官的儿子？"周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只是摆了摆手，"别给人添麻烦。"

　　这个反应比李清沂预想的温和。他小口喝着粥，心里盘算着可能的原因——也许母亲昨晚吃了药，也许她今天有预约咨询，无论如何，这是个好兆头。

　　电梯里，李清沂紧贴着金属壁站立。密闭空间让他后颈汗毛直立，他强迫自己数着楼层数字：3、2、1...地下车库。这个习惯始于父亲被捕那天，他在公司电梯里被困了四十分钟。

　　初春的晨风带着寒意。公交站台前，李清沂检查了书包里的三样必需品：记录同学言行的小笔记本、包着丝绒布的瑞士手表，以及那张被处理过的全家福——父亲的脸部位置被香烟烫出了一个焦黑的洞。

　　"清沂！"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玉小跑着赶上来，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T恤。他脚上是一双普通的白色运动鞋，鞋帮有些发黄，但刷得很干净。

　　"差点睡过头，"秦玉喘着气说，"我爸今早有个案子要出庭，没人叫我起床。"

　　李清沂微微点头。秦玉的父亲秦峥峦是区检察院的普通检察官，母亲是法医，两人工作都很忙，经常顾不上管孩子。这种家庭状态对李清沂来说既陌生又令人羡慕——没人时刻盯着，没人检查每一条手机记录。

　　"你吃早饭了吗？"秦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我姐做的三明治，多带了一个。"

　　李清沂犹豫了一下。接受食物意味着欠下人情，但拒绝又会显得不近人情。"谢谢，"他最终接过三明治，"明天我带牛奶来。"

　　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李清沂在小本子上记下这笔"债务"：三明治一个，约5元。

　　公交车上，秦玉滔滔不绝地讲着昨晚的篮球赛，李清沂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透过车窗，他看见秦清词骑着自行车超过公交车，蓝色围巾在风中飘扬。她似乎感应到他们的目光，回头挥了挥手，阳光在她的发梢跳跃。

　　"我姐最近迷上烘焙了，"秦玉咬着三明治说，"昨天差点把厨房炸了，就为了做那个什么...玛德琳蛋糕？"

　　李清沂的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面装着《顾城诗选》，书里夹着前天秦清词给他的柠檬玛德琳包装纸。

　　"她...很用心。"他轻声说。

　　南华高中的校园渐渐热闹起来。李清沂和秦玉在教学楼前遇到了刚停好车的秦清词，她的刘海被汗水微微打湿，贴在额头上。

　　"早。"她笑着递给他们每人一个保温杯，"热可可，趁热喝。"

　　李清沂小心地接过杯子，避免手指接触。杯身温热，散发着淡淡的巧克力香。他注意到秦清词今天戴了一副旧手套，食指处已经磨出了一个小洞。

　　"谢谢，"他低声说，"我正好有点冷。"

　　这是实话。清晨的寒气让他手指僵硬，但更主要的是，他喜欢看秦清词听到感谢时眼睛微弯的样子。

　　"对了，"秦清词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你上次说想看的《沉默的大多数》，我从图书馆借来了。"

　　李清沂接过书，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便签：「第37页这篇你可能会喜欢。——清词」。这种细致的关怀让他胸口泛起一阵暖意。他在小本子上又记下一笔：图书馆借阅，人情1次。

　　课间操时间，李清沂婉拒了秦玉去打篮球的邀请，独自来到图书馆。这里是他为数不多能喘口气的地方。他选了最角落的位置，翻开秦清词借给他的书。

　　第37页是一篇关于"平凡生活的尊严"的随笔。李清沂读得很慢，在某些段落停顿很久。作者写道："真正的勇气不是对抗风暴，而是在风雨中依然能为一朵野花驻足。"

　　这句话让他想起秦清词——她总是能注意到那些被忽略的美好：操场角落绽放的蒲公英，雨天窗玻璃上的水痕，甚至是他诗中那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闪光点。

　　午休铃响起时，李清沂收起书本，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张便签小心地夹回了原处。有些东西，他舍不得还回去。

　　天台午餐是三人不成文的约定。秦清词铺开野餐垫，秦玉迫不及待地打开便当盒："哇，红烧排骨！"

　　"别用手抓！"秦清词拍开弟弟的手，递给每人一双筷子，"我今早六点起来做的。"

　　李清沂小口吃着分配到自己饭盒里的排骨，肉质酥烂，咸甜适中。他偷偷观察秦家姐弟的互动——秦玉夸张地赞美每一道菜，秦清词则一边嫌弃一边给他添饭。这种轻松自然的亲情让他既向往又有些酸楚。

　　"清沂，"秦清词突然转向他，"下周文学社有朗诵会，你要参加吗？"

　　李清沂的筷子顿了一下："我...可能没时间。"

　　"来吧，"秦玉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我姐为了这个活动准备了好久，都快神经衰弱了。"

　　"胡说什么！"秦清词瞪了弟弟一眼，但耳尖却红了，"只是...如果你能来，我会很...我们社会很欢迎。"

　　李清沂看着阳光下秦清词泛红的脸颊，突然很想答应她。但母亲、张老师的补习、那些需要隐藏的秘密...所有现实问题像一堵墙横亘在面前。

　　"我尽量。"他最终说，这是个安全的回答。

　　下午的化学实验课上，三人被分到一组。秦玉负责操作，秦清词记录数据，李清沂则默默准备器材。当秦玉差点把硫酸铜溶液打翻时，是李清沂迅速扶住了他的手。

　　"反应太剧烈了，"李清沂低声解释，"应该先稀释。"

　　"学霸就是学霸。"秦玉咧嘴一笑，丝毫没有尴尬。

　　秦清词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着李清沂的动作。当他精准地量取溶液时，她突然说："你的手很稳，适合做实验或者...弹钢琴。"

　　李清沂的手抖了一下，一滴溶液溅在实验台上。他想起家里那架尘封已久的三角钢琴，那是父亲买来装点门面的，现在堆满了母亲的药瓶和旧杂志。

　　"我...没学过。"他撒了谎。实际上，他六岁就开始学琴，直到父亲入狱那天。

　　放学后，三人一起走向公交站。秦清词推着自行车，车轮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我爸今天难得准时下班，"秦玉看着手机说，"说要带我们去吃火锅，清沂一起吧？"

　　李清沂的呼吸一滞。家庭聚餐...这意味着要面对秦峥峦检察官，那个可能参与过父亲案件的人。但更让他恐惧的是，这样的邀请需要向母亲报备。

　　"谢谢，但今天我妈妈..."他斟酌着用词，"准备了晚饭。"

　　秦清词敏锐地看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在路口分别时，她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袋："给你的，回家再打开。"

　　公交车上，李清沂小心地打开纸袋——里面是两个柠檬玛德琳蛋糕，还有一张纸条：「下次朗诵会，我会留最前排的位置。——清词」

　　纸袋散发出淡淡的柠檬香，李清沂突然感到眼眶发热。他把脸埋在围巾里——这条灰色围巾还是寒假时秦清词借给他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归还。

　　回到家，周雯反常地没有询问他的一天。她坐在沙发上，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眼神涣散。茶几上的药盒已经空了——看来她今天吃了双倍剂量。

　　李清沂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餐。冰箱里只有鸡蛋和青菜，他熟练地炒了一盘菜，煮了两人份的米饭。

　　吃饭时，周雯突然问："那个秦检察官...人怎么样？"

　　锅铲在李清沂手中滑了一下："只是同学父亲，不太了解。"

　　"他女儿...给你写过纸条？"

　　李清沂的血液瞬间凝固。母亲怎么会知道？难道她翻了他的书包？还是...

　　"文学社的活动通知而已。"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我...没打算参加。"

　　周雯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饭后，李清沂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从书包里取出秦清词给的纸袋。他小心地把两个玛德琳蛋糕放进铁盒——那是他藏宝贝的地方，里面有秦清词给他的所有便签和包装纸。

　　躺在床上，李清沂想起今天秦清词说他"适合弹钢琴"时的表情。那么真诚，那么...毫无保留的赞美。在他灰暗的人生中，这样的时刻太少太少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玉发来的照片：一家火锅店的热闹场景，秦清词对着镜头比着剪刀手。配文：「给你留了位置，下次一定来！」

　　李清沂保存了照片，放大看了很久。照片角落里，秦清词的蓝色围巾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和他书包里那条一模一样。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李清沂打开《顾城诗选》，翻到夹着玛德琳包装纸的那页。明天太阳升起时，他还会是那个小心翼翼的李清沂，但在这一刻，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他允许自己想象坐在那家火锅店的样子，想象自己也是那个温暖画面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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