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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命数 ...

  •   正如陆轸所言,朝廷依旧没有下发推迟乡试的诏令。衙吏为秀才清出一片场地,摆上已经洗刷过污渍的草席供秀才温书。能够回来教书的老师坐在最前面,也有一些其他热心的曾考取过功名的老人就位解答问题。

      空地上,一片乌压压、窸窸窣窣的念书声。

      辛昇没有吃过这种苦,他注视着眼前能够找到较为完整的书本,视线却完全无法集中在一行行字上面。他莫名想起自己以前在异世界读书的日子,台风过境能够放一天的假,都会引来同窗的欢呼雀跃。现在是天命不可违,硬着头皮往前走。

      哎哟,你瞧他,把同学都说成了同窗,等到自己终于熬到能回异世界那天,说起话来估计会被别人评价为死装。

      在辛昇已经胡思乱想半柱香的时间中,陆轸放下笔,将《论语》前半部分默完,默默看了一眼旁边神游四方的辛昇。

      过了很久,见辛昇迟迟没有动作,他把前半页纸推到辛昇面前:“背。”

      “啊?”辛昇从他混沌的识海当中拔出脑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由于系统的过度沉默和自己的深陷险境,他已经开始不再依靠系统算命,而是自学;系统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自主思考回答问题,辛昇逐渐失去了与系统沟通的欲望。系统不能理解他面临的困境,只知道按照既定的程序运转,如同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不如去找一直被剥削过的老伯老妇吐苦水。

      但是唯一的好处是,系统的电子图书馆没有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识海的状态会受到宿主本人状态影响,系统现在是断网情况,辛昇能够找出他以前扫描录入的四书五经内容。遗憾的是,他本人健康状态有所波动,外加上地震影响,书籍的内容为残本,并不完整,甚至字迹是模糊。

      辛昇之前还想过,干脆让系统一直处于断网状态算了。他带着电子图书馆进入考场,保不准能拿个前十名,但是现在看看电子书的情况,恐怕还是要自力更生。

      他接过陆轸默写下来的《论语》,粗略扫过一眼:“……你难道不觉得上学时与我排名垫底,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吗?”

      “为何这么说?”

      辛昇扬起手中的毛边纸,意思很明显。陆轸扬起眉毛:“我是死读书,只会背不会用。而且你看看周围的学生,有哪几个不是正在抄默四书五经的内容?”

      辛昇抬眼望去,只见每一个人都在奋笔疾书,唯有自己坐在原地发呆,虽然说其实是在复习脑内图书馆的知识点。他不由得尴尬笑了笑低头温习着《论语》的内容。

      “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原先专心致志的书生们被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打断,众人抬头环顾四望,一位书生突然开始掩面哭泣,草席上滚动着被折断的笔管。

      坐在前面的学官见状,急忙起身来到哭泣的书生身边:“怎么了?何处不明白?”

      “老师……老师……”书生伸出伤痕累累的右手。学官一把握住书生的手,问道:“可是家中遇到什么难事,我陪同你去找赈灾使解决。”

      大家听到这话,默契低下头继续翻阅纸张。他们家中或是有老人仙逝,或是有父母重病在床,强忍着悲痛稳坐案前,孤注一掷。

      “老师不是的,我的手……我的右手写不了字了!”

      如惊雷作响,学官被钉子定在原地。他低头看向书生一直在颤抖的右手,才发现,书生的右手不是因为悲痛而颤抖,而是无意识、不自觉颤抖。毛边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如走地爬蛇,谁能想到这些书生曾经也是为他人题写匾额的好手?

      辛昇眉间攥紧,捏紧笔管不敢抬头。这位同窗是手部精神损伤,若是放在异世界,还有可能经过外科手术慢慢恢复,但是在靖朝,他的科举之路已经被轰然关上。

      “老师,朔州百姓流离失所、民生不济,这样的情况真的不能向朝廷提请推延乡试时间吗?”有人看不下去这等场面,脱口而出。

      “是啊,王大人难道没有有所动作吗?”

      “王大人没有表示,那周学正呢?学正又去哪里呢?”

      “嘿,你难道没有发现王大人灾后从来没有出现过吗?”

      “难不成……”

      “肃静!”学官涨红了脸,提高声音吼道:“乡试的事情朝廷自然会有安排。眼下你们最重要的事情是专心治学,不要让九泉之下的祖宗寒了心!”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垂首不语,场地上方再次弥漫起窒息的氛围。

      坐在辛昇前面的学生转头跟辛昇小声说道:“兄台,你可有见过州衙老爷来附近寻访?”

      辛昇摇头。

      “这可就奇了怪了,”那位学生再次凑近,掩嘴小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不光是王大人,杜昭、于束、这些官员子弟都没有出现在此处吗?最常出现的竟然是那位新来的赈灾使傅大人。大家私底下都说估计是这位傅大人过来接手知州一职。”

      辛昇想起那日见到杜昭的事情,没有吭声,只是歪头:“为什么这么说?指不定是州衙老爷们身患重病,正在卧床休息呢。”

      “嘿哟兄台,你这个眼力见以后怎么在官场上混啊。”书生左右看看,嘴角勾出诡异的弧度:“我周围有人特意跑去原先官府那一带瞧了瞧,你猜他看到什么?王守驹被两个人绑紧双手,不准动弹,吃的喝的都要经过他人之手。”

      “什么?”

      “对!据说,这新来的傅大人其实是奉朝廷之命彻查大兴府上下各级。而且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州学的廪银经常迟迟不发……实际上,是王守驹联合周学正,做了假账,中饱私囊!”

      这一系列的信息铺天盖地倾倒在辛昇面前,他的眼珠子久久没有转动,注视着眼前人八卦的笑容,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裂缝。他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发现张觉,州学第一,消失不见了?做假账这件事情,还是张觉的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捅到了傅大人面前,口说无凭,结果还真让她给猜着了!”

      辛昇前倾身子,语速加快:“那张觉呢?他还好吗?他没事吧?”

      书生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话还未说出口,两个人的脑门陡然分开,中间横亘着一双手。陆轸眼神冰冷,在日头下散发着寒气:“讲完了吗?”

      那位书生一语不发,迅速兜起屁股后面的草席跑走。

      陆轸转头,对上辛昇躲闪的目光,扳过他的脑袋:“说完了。”他拍下另一张默写《论语》的毛边纸:“背。”

      辛昇讪讪一笑,拿出书册默默翻开后,点点头:“知道了,准备学了,要开始学了,其实吃老本也是够的。”真是人一急了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毛边纸面粗粝如磨砂,墨迹晕开时像怯生的蜈蚣,歪歪扭扭地爬。纸筋间的草梗突兀地支棱着,笔尖总要被绊住。陆轸默然观察着辛昇写字,在辛昇准备发火之前,自觉地转身背对他。

      他的指尖揉捻着毛边纸粗糙的边缘,任由锋利的纸角剐蹭他旧伤初愈的掌心。日头蒸腾,陆轸眼前的字眼开始晃动。

      他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

      他无端想起很多双眼睛——路双看向杜琊、杜琊看向杜昭、戴仁城看向戴钟子、张觉看向沈榆。他记不住有哪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想来想去,只有辛昇。

      辛昇在与其他人四目相对。

      陆轸提笔,在满目疮痍的桌案上写下“静”。

      正当他提起笔管要继续做文章时,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再次踏碎沉寂的空地。

      “陆哥。”很微弱的声音,但足以叫醒陆轸。他马上起身,一转身果然是戴钟子!

      戴钟子上气不接下气,豆大的汗珠悬挂额前,在太阳底下发光,草鞋泥泞。他吞咽下去一口口水,抓住陆轸的衣衫:“陆哥,快回去……爷爷出事了……”还未说完,人直接跌倒在地上。

      陆轸二话没说抄起戴钟子拔腿就跑,辛昇扔下笔管疾步飞驰。

      倒塌的房屋成为追在身后的掠影,戴钟子躺在陆轸的怀中嘴唇发白,手脚不住地颤抖。辛昇一咬牙,一把夺过戴钟子:“他这是中暑了!你马上去安置厂找到戴老,我跟在后面带他去看大夫!”

      陆轸回头望了一眼,步伐再度加快,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街头。

      汗水沿着手臂蜿蜒而下,辛昇暗骂几句,脱下长衫举起,顶在戴钟子的头顶遮阳。为了节省体力,他改成小跑,避免颠簸,晚了几步才到安置厂。

      辛昇刚要拿起安置厂草棚下放好的清水举给戴钟子喝,戴钟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面轻微地摇头,一面推开,小声呢喃:“别喝,不要喝。”

      辛昇温声道:“乖,你中暑了,喝几口水润润喉咙。”

      另一边。

      陆轸掀开临时搭建好的医棚的帘子,奔至戴仁城床前。

      老人平躺在床上,腹腔渗出暗红的血液,脸色黑沉,全然没有活人的气息。大夫来来往往,端着灯蜡、药草、纱布,满额冷汗。陆轸抓住一位药童:“小弟,这位老人家怎么回事?”

      “说是伤口有脏东西。我也不知道,大夫还没给准话。”

      床前的大夫手背抹汗,嘴里面不住地念叨着:“拆线,必须要拆线……”

      “不能拆线!一旦解开缝肠线会剧烈出血,他半柱香的时间都活不了!”

      “够了,”站在最前面,一直拿着纱布裹紧出血位置的医者抬头,“换人,再派人去分拣干净的药草塞在出血位置。”

      药童上前接手,那位医者走到陆轸面前抬手:“公子,我们出去说。”

      走到外面,医者直言:“公子,我长话短说。老人的后事恐怕是要准备好了。”

      “……”

      大夫弯下膝盖准备跪在地上,陆轸忙道:“大夫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公子,是我们大夫的疏忽导致了老人家病重。”大夫摇头:“当时事发紧急,我们想也没想药箱往灾区跑去,缝肠线本就是细如发丝,谁也没有看清楚缝肠线是否干净就上手。是我们的错。”

      陆轸依旧扶住大夫的双手:“凡事总有解法,我听到方才不是说可以拆线吗?”

      “缝肠线细小柔韧,没有干净的剪子和场地,我们根本不敢在这样的环境下剪开缝肠线止血。更别提,老人年纪很大了。”医者欲言又止,狠下心继续说下去:“朔州提供的药草是有限的,甚至连干净的水都十分稀少,老人最有可能是在这几日离世。但是一日用来止血的药草可以救活三位年轻的病人,所以……所以……”

      “你们打算放弃治疗爷爷了,留下药草治疗其他人。”陆轸平淡开口,无视大夫抿紧的嘴唇:“我说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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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由于主包还在上学,而且一周四天早八,腱鞘炎复发外加长期久坐,坐姿不正确胸腔压迫,以后就是一周六更,周日休息!谢谢各位!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