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地》郁茵

35、幼年番外 鸟栖处4

　　时陈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入了星子。

　　他看看那套锃亮的工具，又看看时谈叙，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给我的？”

　　时谈叙坐回躺椅，重新拿起书，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回书页，仿佛只是随手递了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时陈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那把简陋的布条小刀，像对待珍宝一样，拿起一把小巧的圆口刻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颤。他试着在木块上划了一下，流畅无比，木屑如雪片般落下，完全不是他那把钝刀能比的。

　　他立刻埋头，更加专注地投入雕刻中，小脸上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刻刀划过木料的轻响，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蝉鸣。阳光在地毯上缓慢移动，空气中浮动着松木、纸张和新鲜木屑的味道。一种无声的、宁静的暖流，在两个孩子之间悄然流淌。

　　时陈的“小鸟”在真正的工具帮助下，渐渐有了灵动的模样。他刻得入了迷，连时谈叙什么时候放下书，安静地看了他许久都没察觉。

　　直到暮色四合，光线暗了下来。时谈叙起身去开灯。暖黄的灯光亮起，时陈才猛地从专注中惊醒，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他看了看手里那只终于完工的小鸟——圆滚滚的身体，翘起的短尾巴，甚至用刻刀尖点出了两只小小的眼睛。虽然还很粗糙，却透着稚拙的生气。

　　他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双手捧着那只小小的木鸟，递到时谈叙面前。灯光下，他的脸颊有些泛红，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给……给你。” 声音小小的。

　　时谈叙的目光落在那只小小的木鸟上，又缓缓移到时陈脸上。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那只鸟，而是用指尖轻轻拂去时陈脸颊上沾着的一点细小木屑。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一片落叶。

　　然后，他才接过那只尚带着时陈掌心温度的小木鸟。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托着那小小的、粗糙的木雕，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他垂眸看着掌心里的鸟，指腹轻轻摩挲过那稚嫩的刻痕，没有说话。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渐起的晚风声。

　　时陈的心跳得有些快，屏住呼吸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时谈叙才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时陈脸上。灯光下，他那双总是显得过于沉静的眼眸里，似乎有某种极淡的、如同水底微光般的情绪轻轻漾开。

　　“刻得不错。”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时陈却觉得像有一小簇烟花在心底炸开，点亮了所有的角落。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所有的紧张和期待，都在这一刻化成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欢喜。他甚至忘了规矩，伸手飞快地碰了碰时谈叙拿着木鸟的手背，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又立刻缩回手，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收不住。

　　时谈叙看着他灿烂的笑脸，没有责备，只是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却真实地存在过。

　　他握着那只小小的木鸟，转身走向书桌，将它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桌角最显眼的位置，紧挨着一个价值不菲的青玉笔洗。

　　那只粗糙的木鸟，就这样在时谈叙简洁冷冽的书桌上，拥有了一个不容忽视的位置。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它，也笼罩着地毯上那个笑容尚未褪去的孩子。

　　时光如同后院荷花池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时谈叙的十二岁生日在深秋如期而至。时家老宅因嫡长子的生辰，提前数日便忙碌起来。仆役们脚步匆匆，搬运着新采买的鲜花、昂贵的食材和装饰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而喧嚣的喜庆。

　　正厅里更是被布置得花团锦簇，巨大的水晶吊灯焕然一新，投射下冰冷璀璨的光芒，映照着擦拭得能照出人影的昂贵家具。来往的仆佣都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生怕在这重要的日子里出一点差错。

　　时陈知道，这样的盛宴，不会有他和他母亲的位置。他们如同宅邸里见不得光的尘埃，只配在角落的阴影里安静地存在。正房夫人那冰冷嫌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早已将他牢牢地钉在了“污秽”的标签下。

　　但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叫嚣。他想送时谈叙一点什么。不是那些昂贵得令人咋舌的礼物，而是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东西。这个念头像一株倔强的野草，在角落里悄悄滋生。

　　他翻遍了母亲陈霜那个小小的旧木箱，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个褪了色的绒布盒子，装着母亲年轻时唯一的一枚廉价胸针。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台上。

　　那里有一个被丢弃的、装过西式点心的硬纸盒，盒盖是漂亮的深蓝色，上面印着烫金的星辰图案，在蒙尘的窗台上散发着一点黯淡的微光。

　　时陈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小心地洗净那个盒子，用布擦干。

　　然后，他翻出自己偷偷攒下的一小叠彩色蜡笔头——那是他帮园丁老李头跑腿买烟时，老李头心情好塞给他的。蜡笔很短，颜色也褪了不少，但足够用了。

　　他盘腿坐在自己小屋冰冷的地板上，借着窗外昏黄的天光，开始了他的“创作”。他用最鲜艳的红色蜡笔，在深蓝的盒盖中央，笨拙却用力地画了一颗大大的、饱满的心形。

　　心形里面，他用黄色的蜡笔，歪歪扭扭地写上“生日快乐”四个字。字写得很大，几乎占满了整个心形，笔画稚嫩得像刚学步的孩子。

　　他又用绿色的蜡笔在心的周围画了一圈细细的藤蔓，点缀上几片小小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