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地》郁茵

31、番外 日常3

　　他的目光掠过杯沿，投向书房另一端。

　　靠窗的角落，一张宽大舒适的布艺沙发被拖到了月光最好的位置。

　　时陈蜷在沙发里，左腿搭在柔软的抱枕上，身上盖着那条在复健室用过的薄毯。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封面上是深蓝色的宇宙星云图。落地窗外，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夜空如同巨大的墨玉盘，繁星璀璨，银河低垂，几乎与远处海面上跳跃的月光碎银连成一片。

　　时陈看得并不算专注。书页许久才翻动一下。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仰着头，目光放空地投向那片浩瀚的星海。

　　暖黄的阅读灯光只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一种沉静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气息，萦绕在他周身。

　　像是经历了惊涛骇浪终于靠岸的船只，在确认风平浪静后，反而有些不知该驶向何方。

　　时谈叙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和一种无声的疼惜。他放下茶杯，推开椅子，起身的动作很轻。

　　他没有走向时陈，而是走到书房一侧嵌入墙壁的恒温酒柜前。

　　里面整齐陈列着各年份的名贵红酒和威士忌。

　　他的手指却掠过那些价值不菲的藏品，在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格子里，取出一个朴素的白色瓷罐。

　　打开罐盖，里面是半罐晶莹剔透的淡黄色晶体——是他托人从云南高山茶园寻来的、品质极佳的天然□□糖。

　　他取了两颗冰糖，又拿了一个干净的骨瓷小碟。

　　回到自己的座位，将两颗冰糖轻轻放入还剩半杯安神茶的杯中。晶莹的冰糖沉入淡金色的茶汤，缓缓旋转、融化。

　　细微的、冰糖与杯壁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沙发上的时陈似乎被这细微的声音惊动，目光从星空收回，下意识地望向书桌的方向。

　　正看到时谈叙用一把银质小勺，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轻轻搅动着杯中的茶汤。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和修长的手指上，金丝眼镜泛着柔和的光晕，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商界杀伐截然不同的、沉静内敛的学者气质。

　　时谈叙没有抬头，却仿佛感知到了时陈的注视。

　　他停下搅拌的动作，端起那杯融入了冰糖的安神茶，起身，走到沙发旁。

　　他将茶杯轻轻放在沙发旁的矮几上，杯口氤氲着带着甜香的热气。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坐到了沙发宽大的扶手上，身体微微倾向时陈。

　　“看什么？”他低声问，目光落在时陈手中那本摊开的星图集上，声音比窗外的海风还要轻柔。

　　时陈的视线从茶杯移到时谈叙的脸上，又落回书页上那片瑰丽的星云照片。他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标注的、代表遥远星系的神秘坐标，声音有些飘忽：“……在想，宇宙这么大，地球这么小，人这一生……到底该锚定在哪里？”

　　这个问题太大，太空茫，带着劫后余生者对生命意义的重新叩问。

　　时谈叙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本星图，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握住了时陈放在书页上的、微凉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时陈的手背。

　　时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抬起眼，看向时谈叙。

　　时谈叙的目光并未落在遥远的星图上，而是深深地、专注地凝视着时陈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双带着迷惘的眼眸，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窗外的星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如同沉静的湖面倒映着万千星河。

　　“宇宙再大，”时谈叙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笃定力量，清晰地敲在时陈的心上，“属于人的坐标，无非是‘心之所安’四个字。”

　　他握着时陈的手，缓缓抬起，引导着时陈的指尖，从书页上那片虚无缥缈的星云坐标，轻轻地、坚定地，落在了时陈自己的左胸心口位置。

　　指尖下，是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这里，”时谈叙的目光紧紧锁着时陈，声音如同誓言，又如同最温柔的催眠，“就是你的锚点。我的……也是。”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端起矮几上那杯温热的、融化了冰糖的安神茶，递到时陈唇边。

　　甜香的气息温柔地拂过鼻尖。

　　时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倒映着星海和自己身影的眼眸，感受着掌心下自己心脏的搏动，和手背上那坚定温暖的包裹。

　　巨大的星空带来的虚无感和茫然，似乎被这简单而有力的动作和话语，一点点驱散、填满。

　　他缓缓低下头，就着时谈叙的手，浅浅地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汤。

　　微苦的药草味被冰糖的甘甜温柔中和，一路熨帖而下，暖了肺腑，也仿佛暖了那颗漂泊许久、终于找到港湾的心。

　　他放松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头微微一侧，自然地倚靠在时谈叙支撑在沙发靠背的手臂上。

　　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浩瀚星河，心境却已截然不同。那片璀璨的星海，不再是令人迷失的深渊，而是映照着此刻心之所安的、宁静而壮美的背景。

　　时谈叙的手臂稳稳地支撑着他，另一只手依旧轻轻覆在他按着自己心口的手背上。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窗外的海浪声低低吟唱，书房里弥漫着安神茶的甜香和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深沉的安宁。

　　书桌上，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悄然暗了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黑暗。

　　这方天地里，只剩下星光、海潮，和两颗在劫波渡尽后、终于能依偎着彼此心跳、安然凝视宇宙洪荒的归巢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