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将尽》落花飞鱼

29、第 29 章

　　家与国撞了个满怀，中秋与国庆携手，将黄金周的氛围烘托得格外浓烈。而昭阳本地一年一度的灯火节，更是为这难得的假期添上了最绚烂的一笔。
　　夜幕还未完全降临，临江的街道和公园已是人声鼎沸，灯火如昼。
　　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从憨态可掬的玉兔、圆润的明月，到蜿蜒的巨龙、展翅的凤凰，将夜晚点缀成一个流光溢彩的梦境。

　　施忆佳早早便给裴长青发了消息，语气是惯有的不容拒绝：“裴长青，灯火节最后一天啦！再不出来看看，就要等明年了！八点钟，西江边老地方，不见不散！”
　　裴长青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仿佛能听到她清脆的声音。
　　他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好”字，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两人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中汇合。
　　施忆佳穿着一条红色的长裙，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丽，她兴奋地东张西望，眼睛里映照着万千灯火，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这里！”施忆佳望见人群中的裴长青，踮起脚来兴奋地朝他挥手示意。
　　裴长青穿过熙攘的人群走了过去，站到她旁边。

　　“哇！裴长青你看那个龙灯！好大啊！”她扯着他的袖子，指向不远处一条威风凛凛、鳞片闪耀的巨龙灯组。
　　裴长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轻轻点头：“嗯，很好看。”

　　除了赏灯，最热闹的还属猜灯谜的区域。
　　只要猜对了灯谜就可以得到小票，用小票兑换相应的糕点吃。
　　长长的红色谜条挂在绳子上，随风轻摆，下面围满了绞尽脑汁的游客。

　　“这个这个！”施忆佳拉着裴长青挤到一个谜语前，大声念出来，“‘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打一个字！”她蹙着秀气的眉毛，冥思苦想，“红和绿……风和雨……是什么呀？水果？不对不对……”
　　她抓耳挠腮的样子带着点可爱的笨拙。
　　裴长青安静地站在她身侧，目光扫过谜面，几乎没怎么停顿，便微微倾身，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提示：“秋。”

　　他的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丝微痒。
　　施忆佳却还沉浸在谜语当中，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啊？”
　　“秋字左边是禾，喜雨。右边是火，喜风。”裴长青淡淡说。
　　施忆佳猛地一拍手，眼睛瞬间亮了：“对啊！颜色也对上了！裴长青你太厉害了！”

　　她兴奋地扯下谜条，跑去兑换处答谜兑票。
　　从兑换处拿了张票回来，她兴奋地不得了，像个小孩子得了什么宝贝似的。

　　接下来，几乎成了裴长青的个人秀场。
　　施忆佳负责冲锋陷阵，挑选看似有趣的谜语，遇到解不开的，就回头用眼神向裴学霸求助。
　　裴长青则像一座沉静而可靠的智囊库，总是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简短的词语给出关键提示。

　　“‘小时候四条腿，大了两条腿，老了三条腿。’？”——人。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日。
　　“‘一点一横长，二字口四方’？”——井。
　　“‘需要一半，留下一半’？”——雷。

　　在裴长青几乎百发百中的“助攻”下，他们手中的盖章券越来越多。最终，他们用赢来的票券换到了两包刚出炉的、热乎乎的传统桂花糕。
　　桂花糕香甜软糯，入口即化，施忆佳吃得眯起了眼睛，满足得像只偷腥的猫。

　　“跟着裴大学霸，有吃有喝！”她含糊不清地笑着，递了一块给裴长青。
　　裴长青不好意思地接过：“谢谢。”

　　——

　　穿过猜灯谜的区域，路边有许多卖手工艺品和小玩意的摊子。
　　一个挂满了各式面具的摊位吸引了施忆佳的注意——里面有精美的京剧脸谱，也有可爱的动物造型，还有一些造型夸张的鬼怪面具。

　　她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兴致勃勃地扣在自己脸上，然后转向裴长青，瓮声瓮气地问：“裴长青，好看吗？”
　　面具狰狞，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亮晶晶的眼睛。

　　裴长青看着那双眼，没有任何犹豫，认真地回答：“好看。”
　　施忆佳明显不信，摘下面具，狐疑地看他：“这青面獠牙的，真的好看？裴长青你审美是不是有点独特？”
　　裴长青的耳根在灯光下微微泛红，但他依旧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平稳而真诚：“好看，我看得到里面。”

　　我看得到里面——看得到面具后，那个笑得比灯火还璀璨的你。

　　施忆佳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被他这猝不及防的直球打得措手不及，紧接着便是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裴长青！你……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她好不容易止住笑，龙颜大悦，豪爽地又拿起一个白无常的搞笑面具，塞到裴长青手里，“来！奖励你的！你也试试看！”

　　裴长青看着手里吐着长舌头的面具，有些窘迫，但在施忆佳期待的目光中，还是慢吞吞地戴上了。
　　他本身气质清冷，此时配上这滑稽的面具，竟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反差萌。
　　施忆佳看着，又是一阵爆笑。

　　施大老板爽快地买了单。
　　两人戴着面具，在人群里穿行，仿佛拥有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小秘密世界。

　　后来，他们买了两盏孔明灯，走到一处相对空旷的江边高地。
　　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在放水灯和孔明灯了。
　　点点灯火升空、顺流而下，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愿望，与天上的明月星辰交相辉映。

　　他们一起将点燃的孔明灯轻轻放入空中，看着它晃晃悠悠地随着晚风飘高飘远，融入了那片光的河流。

　　“裴长青，你许愿了吗？”施忆佳望着夜空中那两盏越来越小的孔明灯，轻声问。
　　“嗯。”裴长青应道。
　　他的愿望很简单，一如在生日那天——希望身边的人，平安喜乐。

　　——

　　夜色渐深，游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拥挤。
　　回去的路上，人潮汹涌，几乎是被推着往前走。经过一个装饰着彩灯的小池塘边时，人流一个涌动，施忆佳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竟“噗通”一下栽进了池塘里。

　　一瞬间，水花四溅。

　　“施忆佳！”裴长青恐惧地大喊着，心脏几乎在那一刻停止跳动。
　　他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什么池塘水深不深，什么自己根本不通水性，所有的念头在看到她落水的那一瞬间全都蒸发殆尽。
　　他几乎是本能地，没有任何迟疑，紧跟着就纵身跳了下去。

　　一入水，冰冷的池水瞬间将他包裹。
　　恐慌和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挣扎着想往施忆佳那边游去，想去抓住她。可当身体止不住地往下沉，他根本发不上力时，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泳。
　　他在水中胡乱挣扎，呛了好几口水。施忆佳也在水里扑腾着，显然也吓坏了。

　　池塘水并不是很深，但却足以淹没他们。
　　好在附近的游客发现异常，几个会水的热心人迅速跳下水，七手八脚地将他们俩捞了上来。

　　事后，两人瘫坐在池塘边的地上，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额头，不停地咳嗽，狼狈得像两只落汤鸡。
　　初秋的夜风一吹，更是冷得他们直打哆嗦。

　　施忆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她转过头，看着旁边同样狼狈不堪、脸色苍白的裴长青，又是后怕又是好笑。
　　“也算同生共死了。”
　　“裴长青，”她喘匀了气，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戏谑，“你会游泳吗？”

　　裴青长低着头，水珠顺着他濡湿的黑发不断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滩湿痕。
　　他沉默了几秒，才抬起眼，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会。”

　　施忆佳被他这理不直气也壮的“不会”给噎住了，随即一股无名火混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简直被气笑了：“不会？那你跳下来干嘛？！不怕死啊？！小学就学过的游泳安全六不准你忘啦？！”

　　她想起刚才在水里看到他毫不犹豫跳下来的那一幕，心里又急又气，还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悸动。

　　裴长青不说话了。
　　他只是更深地低下头，盯着地上湿答答的石板缝隙，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无法解释那一刻席卷他的恐慌，无法描述看到她消失在水面时那仿佛世界崩塌的感觉。所有的理智、规则、安全常识，在那种情况下都苍白无力。
　　他只知道，在那一刻，水里的她，比自己的安危，甚至比自己的生命，都要重要得多。

　　这个认知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让他无法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也让他湿透的身体里，莫名生出了一丝孤注一掷的滚烫。
　　周围的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下彼此湿重的呼吸声，和那份沉入水底、又浮上心头的，无声的秘密。
　　——施忆佳，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爱意，就这么在他心中悄然地绽放了，犹如午夜的昙花，短暂，却绚丽。
　　在这短短的瞬间，他的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他听着周围男生口口声声的“喜欢喜欢”，他总觉得那是青春期不安分的躁动，那是跟他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里的情感，那是跟他不存在于同一个维度里的东西，可如今，他却是切身体会到了这种“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