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之冕》时鹿栖川

6、第六章

　　冰冷的金属工作台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幽蓝光芒。几十颗米粒大小的F级晶核，如同被遗弃的星辰碎片，在昏暗的修理铺角落里闪烁着微弱却诱人的能量光晕。

　　江璃盘膝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闭着眼，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那只从指尖到肩膀完全金属化的右臂，此刻正沉重地搭在膝盖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幽蓝晶核的映照下，泛着不祥的质感。
　　每一次呼吸，胸腔深处都传来刀刮般的剧痛，喉咙里压抑着腥甜的铁锈味。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终于冲破压制，她猛地弯下腰，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几滴粘稠暗红带着细微金属颗粒的血珠渗了出来，滴落在布满油污的地板上。

　　这次的收货与她而言是巨大的，除却交上去的十颗f级晶核外，她偷留下了近三十颗，纯粹的能量如同狂暴的洪流在她体内奔涌冲撞。
　　吞噬印记如同贪婪的饕餮，疯狂地吸收转化，她的能力在变强，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修理铺墙壁外，十米范围内金属管道的锈蚀程度；能“尝”到空气中飘散着的细微的金属粉尘的能量属性；甚至能模糊地感应到隔壁房间里，老凯恩那台老旧收音机内部电路板的微弱电流。

　　力量在增长，清晰可感。但身体却在发出痛苦的哀鸣。肺部的每一次扩张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那只金属右臂沉重得如同焊死在地板上，每一次细微的移动，关节连接处都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吱呀——”

　　修理铺那扇嘎吱作响的破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受惊的小动物般走进来，是那个小哑巴，她的名字叫铃。

　　任务最后，是江璃将她从里边带了出来，还给了她完成任务所必需交付的晶核。小姑娘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小包，小脸被外面的寒风吹得通红，清澈的大眼睛在看到江璃嘴角残留的血迹和那只狰狞的金属手臂时，担忧和恐惧一闪而过。

　　她飞快地跑到江璃身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破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株还带着泥土的植物，一种叶片边缘呈锯齿状，散发着微弱绿光的草，几朵深紫色的花瓣还有一团包裹在湿润苔藓里的类似块茎的东西，散发着清凉的气息。

　　铃急切地比划着，纤细的手指指向江璃咯血的嘴和沉重的金属手臂，又指向那些植物，眼神里充满了焦急。
　　她拿起那株锯齿状的草，用牙齿小心地嚼碎，混合着自己的一点唾液，然后伸出沾满绿色草汁的小手，想要去触碰江璃嘴角的血迹。

　　江璃下意识地想躲开，身体的剧痛和金属的冰冷让她本能地抗拒任何触碰，尤其是这种带着未知成分的“草药”。但看着铃那双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她僵住了。

　　铃的手指带着草药的微凉，极其轻柔地擦过江璃的嘴角，抹去那抹刺眼的暗红。一股清凉微苦带着奇异气息的感觉瞬间渗入皮肤，令她意外的是稍微缓解了喉咙和胸腔深处那股灼热的痛楚。

　　随后铃又拿起那几朵深紫色的小花，示意江璃张开嘴。
　　江璃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铃小心地将一朵小花放进她口中，花瓣入口即化，所过之处，那股被金属砂砾塞满的窒息感竟然真的减弱了几分，肺部那刀刮般的疼痛也麻木了些许。

　　铃拿起那团包裹在苔藓里的块茎，用小刀仔细地削下一点粘稠的乳白色浆液，涂抹在江璃金属右臂与肩膀皮肤连接处。

　　“嘶——”一阵冰冷刺痛的麻痹感传来，江璃忍不住吸了口冷气。但很快，那不断蔓延的冰冷，竟然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暂时停滞了下来！

　　有效！这些生长在垃圾堆最肮脏角落里的变异植物，竟然真的能缓解吞噬异能带来的可怕反噬！

　　江璃震惊地看着铃，她似乎松了口气，对着江璃露出一个苍白却无比纯净的笑容，她的小手和裤脚上还沾着污泥，显然为了找这些，冒了不小的风险。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草药的清凉在江璃胸腔里弥漫开，她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铃瘦弱的肩膀。

　　“谢谢…”声音依旧嘶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却少了之前的冰冷。

　　铃开心地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用力地摇摇头，表示不用谢。她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草药重新包好，塞进江璃的怀里，又指了指她的金属手臂和胸口，做了个“小心”的手势，然后像来时一样，消失在垃圾星昏暗的夜色里。

　　“唉！这个小丫头。”老凯恩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瘦的皮包骨头的手中，拿着比他胳膊都粗的铁锤，苍老的脸上，大汗淋漓。

　　三年前，在这具身体里才醒来的时候，睁开眼时是老凯恩在垃圾堆里给她喂了一管营养液，将她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
　　”你知道她的事？”
　　老凯恩擦了吧汗，昏黄浑浊的眸子一瞬间陷入回忆，“她父母都是主星那边的贵族，因为犯了罪流放到这儿，小夫妻异能等级都很高，男的起码也是个c级，即便是流放到这儿，也没什么人敢欺负他们，只是五年前，他们被副院长派去执行清理任务时，遭遇了b级异兽“风影狼”，双双毙命，只留下这娃子。能活着长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江璃的眸子暗了暗，没再接话。在这废土之上，想活着，都是拿命去拼的，能长这么大，铃自然也有她保命的本事。
　　草药带来的清凉短暂地驱散了身体的剧痛，但冰冷的现实很快重新降临。
　　两百积分的赔偿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而屠夫只给了她一周时间，更紧迫的是，那咯血的症状和不断蔓延的金属化，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力量的代价。可在这里生存，她需要更强的能量，更精纯的晶核。

　　她知道学院有缓解能量异化的东西，可那些是供给A班甚至导师们的“精神稳定剂”，e班的废料是没办法拿到手的，它们不仅能安抚异能躁动，如果不能以正常渠道取得，或许…
　　江璃目光闪了闪，不再犹豫，迅速起身，“走了老头子。”

　　深夜，垃圾星的双月被浓厚的金属尘埃云遮蔽，只透下惨淡的微光。寒风呼啸，卷起地面的金属碎屑，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切割着空气。整个锈蚀塔学院沉浸在死寂之中，只有高耸的塔顶端，那巨大的齿轮在永不疲倦地转动，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如同巨兽的心跳。

　　江璃像一道没有实体的阴影，紧贴着学院的金属外墙移动。金属化的右臂沉重而僵硬，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让她心惊肉跳。

　　禁药库位于学院后方，靠近焚烧炉的偏僻角落。
　　那里守卫森严，不仅有物理锁，更有能量警戒网。但江璃的目标不是那里，她的目标是位于禁药库侧面通风管道下方，一个被废弃的旧式排污口，那是老凯恩在一次醉酒后无意中透露的，属于学院建设初期的设计失误，后来被遗忘封死，但结构极其脆弱。

　　老头子对学院的很多事都清楚，但是江璃每次追问他又什么都不愿意再说。

　　她如同壁虎般攀上冰冷的管道，金属右臂的五指如钩，深深嵌入锈蚀的金属缝隙，提供着强大的抓附力，却也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终于，她找到了那个被厚厚油污覆盖下几乎与管道融为一体的方形金属盖板。

　　就是这里！

　　她将完好的左手贴在冰冷的盖板边缘，异能极其精妙地发动，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感知着盖板内部锈蚀的锁扣结构。同时，一股微弱却极具穿透性的吸力从掌心漩涡印记中发出，精准地作用于锁扣最脆弱的锈蚀点！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枯枝折断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盖板内部的锈蚀锁扣应声断裂！

　　江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感知着四周。塔的嗡鸣依旧规律，没有异常。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推，盖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却散发着陈腐味和灰尘气息的狭窄通道。

　　江璃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通风口透进的一丝惨淡月光，她在堆满废弃医疗箱和破损仪器的狭窄空间里艰难前行，浓重的灰尘让她忍不住想咳嗽，又被她死死压住，憋得胸腔剧痛。

　　终于，她看到了目标——一排嵌入墙壁的冷藏柜！虽然大部分已经废弃，但其中一个柜门缝隙里，正透出极其微弱的代表低温运行的蓝色指示灯光芒！旁边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手动记录本。

　　她的心狂跳起来，撬开那个还在运行的冷藏柜，一股冰冷的白雾涌出，柜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十支手指粗细的玻璃管，里面是散发着柔和蓝色荧光的粘稠液体——精神稳定剂！

　　江璃迅速拿起一支，冰冷的触感透过玻璃传来。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那个记录本，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那落满灰尘的封面。

　　泛黄的纸页上，是潦草的手写记录：
　　「…E-173号样本（暗系探知F级），注射“稳定剂”Alpha型后，异能波动抑制率98%，但伴随严重精神萎靡及异能永久性退化…符合预期…」
　　「…D-42号（土系D级），注射Beta型后，出现不可控金属化（躯干），已处理…」
　　「…最新合成“稳定剂”Gamma型…核心成分：异能抑制剂K-7…附加强效镇静剂S-12…对高潜力目标效果显著…可诱导其能量缓慢逸散，便于安全“回收”…」

　　异能抑制剂？！诱导能量逸散？！安全回收？！

　　记录本上的文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江璃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精神稳定剂”，根本就是披着良药外衣的毒药！是学院用来控制，甚至缓慢杀死那些有潜力但不受控的异能者的工具！所谓的“稳定”，就是彻底废掉他们！所谓的“处理”和“回收”，她不敢深想，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后怕席卷全身，她差一点…差一点就为了缓解痛苦，主动喝下这致命的毒药。

　　“砰！砰！砰！”

　　突然，禁药库厚重的合金大门方向，传来沉闷而规律的撞击声！紧接着是能量锁解除的嗡鸣！

　　有人来了！

　　江璃浑身汗毛倒竖，来不及多想，她将手中的记录本塞进怀里，以最快的速度缩回那个狭窄的排污通道，将盖板重新拉上，只留下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

　　几乎就在盖板合拢的同时，禁药库的灯“唰”地亮了起来！惨白的光线透过缝隙，照亮了江璃藏身的狭小空间。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屠夫那沙哑冷酷的声音：“动作快点！把‘货’装好！B区的‘净化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今晚的货质量不错，副院长亲自点名要‘新鲜’的！”

　　几个监察队员推着一辆平板金属车走了进来，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箱。他们径直走向那个还在运行的冷藏柜，熟练地取出里面所有的蓝色药剂，小心地放入金属箱中。

　　“头儿，E班那个新来的耗子…两百积分…”一个队员小声问。

　　“哼，”屠夫冷笑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禁药库里回荡，“上面有交代，要观察这只小耗子，不过她活不了多久，赶紧的，动作麻利点！”

　　江璃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死死咬住嘴唇，压下翻涌的血腥气，透过缝隙盯着外面。

　　药剂装好，屠夫带着人推着金属车离开，禁药库的灯熄灭，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

　　江璃没有立刻离开，一种强烈的不安驱使着她，净化仪式…B区…

　　她像幽灵一样溜出排污口，凭借着远高于他人的感知，避开巡逻的监察队，朝着学院后方B区的方向潜去。

　　B区是学院的禁区之一，靠近那个巨大的焚烧炉。远远地，江璃就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臭氧和…焦糊□□的气味！

　　平台上，竖立着一个由扭曲金属管和闪烁能量符文构成的，如同某种诡异宗教祭坛般的装置。祭坛中央，穿着破烂E班制服的少年被冰冷的金属拘束具死死固定在支架上！他拼命挣扎，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嘴里塞着金属口枷，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祭坛下方，站着副院长莫顿，他穿着整洁的黑色制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屠夫和几个监察队员。更远处，站着一些穿着A班制服的学生，希尔达赫然在列，他抱着双臂，脸上带着一种看戏般残忍的兴奋。

　　“虚空见证！”莫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寂静的B区，带着一种虚伪的庄严，“此子，E-189号，异能：微弱风系操控。然其心志不坚，精神力被污染，能量躁动，已对学院秩序构成威胁！为保我学院净土，为护我人类薪火，今执行‘净化’之仪，抽离污秽，归于光明！”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屠夫猛地按下了祭坛上一个猩红色的按钮！

　　“嗡——！！！”

　　刺耳且高频的能量尖啸声骤然爆发，祭坛上的符文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无数道细小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光束从装置中伸出，狠狠刺入那个被束缚的少年体内。

　　“呃…呃啊啊啊——！！！”即使隔着口枷，少年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依旧穿透夜空，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眼珠凸起，皮肤下青筋暴跳，如有无数条毒蛇在啃噬他的血肉和灵魂。

　　江璃藏身在一堆废弃的物品后面，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没有发出声音。
　　她的吞噬感知清晰地“看”到，少年体内的风系能量，正在被那些红色的能量光束疯狂地抽取剥离！同时被抽走的，还有他的生命力，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在少年头顶上方，塔顶端那巨大的齿轮，似乎旋转得更快了一些，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吸力从塔顶传来，贪婪地攫取着从少年身上剥离出的精纯能量！

　　原来…这就是“净化”，这就是“回收”。

　　“不…虚空之眼…它在吃…吃…”少年在极致的痛苦中，似乎爆发出了最后一丝清明，他凸起的眼球死死盯着高耸的塔顶，被口枷堵住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聒噪！”莫顿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屠夫狞笑着，猛地加大了能量输出！

　　“噗！”少年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猛地一颤，彻底瘫软下去。
　　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两潭死寂的灰白，干瘪的躯壳被金属拘束具支撑着，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如同一具可怖的木乃伊。

　　红光熄灭，高频尖啸停止。只剩下焚烧炉永不停歇的轰鸣，以及空气中那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焦糊肉味。

　　“处理掉。”莫顿冷漠地吩咐了一句，仿佛只是扔掉一件垃圾。他转身，脸上带着完成神圣使命般的满足感，在A班学生或敬畏或恐惧的目光中离去。

　　监察队员上前，熟练地解开拘束具，将少年干瘪的尸体如同破麻袋一样拖下祭坛，走向旁边焚烧炉。

　　“噗通。”

　　沉闷的落料声被炉火的轰鸣吞噬。

　　江璃蜷缩在冰冷的废弃物堆后面，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她死死盯着那齿轮缓缓转动的塔——虚空之眼，它是活的。
　　可是这一次的注视，令她头皮发麻的是，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一只猩红色的巨眼，也在回视着她。

　　她猛的摇摇头，将幻觉甩开，所以这所学院，本身就是一座以异能者为燃料的焚尸炉。而她，不过是炉膛边一只侥幸逃脱的...耗子。在这里上位者想让她们生即生，想让她们死，便死。

　　咯血的冲动再次涌上喉咙，这一次，她没再压抑。

　　“咳…咳咳…”暗红的血点溅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如同绽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