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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谁说的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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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把胳膊一伸,“你干脆把我当粮食吃了吧。这样我就不用等天雷来劈我了,能进到你肚里,长到你身上也不错。”
他本是随口胡诌,岂料小龙瞪他一眼,毫不留情张嘴就咬。
“哇啊啊!!好了不闹了,我这就去拿吃的。”
敖丙仍用蓝幽幽的双瞳盯着他,仿佛在说:你已经被我咬过两次了,还不长记性吗?
桌上的肉馍馍早放凉了,哪吒用自己的火焰重新烤了烤,才捧给敖丙。俩人窝在床上,一块吃起来。他能看得出敖丙确实饿坏了,埋头一个劲儿地咀嚼,哪吒便把自己的那份都给了敖丙,敖丙也没推辞,一股脑吃了个干净。
“早知道我多拿些来了。”
哪吒忍不住摸了摸敖丙光滑的小腹,心想这腰身还是那么纤细,也不知东西都吃到哪去了。“以后睡你身边可要小心了。”保不齐哪天真的被枕边人拿来充饥,传出去肯定是千古笑谈。
敖丙鼓着腮帮没好气道:“我是龙,又不是螳螂!”
填饱了肚子,小龙趴在哪吒膝盖上,默默地打了个哈欠。连日伤感忧思,他不光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这会子有哪吒在身旁,总算是得了依傍,精神稍稍一松,眼皮儿便沉重起来。
但他不敢睡去,生怕再一睁眼,哪吒又不见了。
“哪吒……”敖丙在朦胧中絮语着,“我知道你一向不愿低头求助于人,什么事情都要独自去扛。可眼下这件事,仅凭你我二人,实在势单力薄……当务之急,必须寻得一切助力,任何有可能帮到我们的人,都该去问一问才是。”
哪吒点了点头。“我知道。天一亮咱们先去找师父谈谈,还有我那两个兄长,他们在师门之中人脉甚广,要去天庭,说不定还有些门路。”
“回头我也请父王和师父帮忙打听……”
敖丙翻了个身,感受着哪吒的手指在他的头发上缠来绕去。此刻是多么安宁美好啊,如果能一直和哪吒就这样静静地待着该多好。可是等天明了,还有新的挑战在等着他。
他的视线落到床边,殷夫人之前给他做的新衣裳还静静地挂在那里。敖丙心里一阵苦涩。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以何面目去见李家人。不管他们对他是怪罪、疏离,还是一如往常地接纳他,他恐怕都不会好受。但这点小事相比于他们的目标来说又算什么呢。
既然决定了要救哪吒,那他就要拼尽一切努力。身份,脸面,都不再重要了。
哪吒看出了敖丙的心思,抚上他脸颊轻声道:“爹娘和哥哥们那边我去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
“嗯。”敖丙的声音变得含糊。“我听见鸡鸣了。就再睡一小会儿……好吗?”
“好。”
哪吒的手掌覆上敖丙微肿发亮的眼睑,自己也慢慢合上双眼。在深不见底的黑夜里,小龙用尽全力的一咬,与他缔结了缘分,他们的人生轨迹也被双双改写。敖丙跟着他出来这一路,多流了那么多的眼泪,他想若是此刻天雷落下来,让他们的生命在睡梦中戛然而止,倒也不失为一种仁慈。
***
哪吒和敖丙并肩走进堂屋的时候,刚刚过了早饭的时间。殷夫人,金吒木吒,还有太乙真人都在,桌上的茶还飘着袅袅的雾气。见他俩一道进来,几人似乎都有些意外。
“我爹呢?”哪吒问。
“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有紧急的军务。”
哪吒一愣。“那娘你咋没去?”
见殷夫人没再说话,他便立刻明白了,定是娘放心不下他,唯恐又出了什么状况,便特意留在家里守着。
“你们犯不着这样!小爷又不是今天就要被雷劈了。”哪吒站定脚跟,正色道:“师父,娘,还有大哥二哥,我和敖丙已商量过了,不能就这么等死。接下来要做的事,还需你们也帮忙出出主意。”
两位兄长对视了一眼,殷夫人则是双眸闪动,露出一丝悲喜交集的笑容。
“吒儿,你们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
哪吒开始讲述昨夜和敖丙定下的计划,这期间,敖丙站在他身旁,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他能感觉到屋里另外几人的视线不时从他脸上滑过,却无法分辨其中的褒贬。
不要害怕。他告诉自己。就算碰壁,也不可以退缩。
待哪吒讲完,众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太乙才开口:
“傻徒弟,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咯。天庭是那么好去的嘛?那里戒备森严,你们想偷偷溜进去,门都没得!就算要走正经路子去觐见,你如今成了魔,本就是仙界诛灭的对象,那些天兵天将咋个会放你进去?搞不好还会将你就地正法!”
“他们难道只认身份吗?”敖丙愤然脱口而出,“不论品性是善是恶,只要被认定为魔,就一棒子打死?怎能如此武断!”
“古往今来,妖魔一直是人人喊打,更遑论天庭清净之地……”太乙连连摇头。“这只是其一。其二便是那天劫,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天尊修为之高,已居于众仙顶端,连他老人家都说此乃定数,非他所能通融之事,正如百川东到海,日头东升西落,难不成你们还能叫百川逆流,太阳打西边出来?”
一番话说的哪吒和敖丙都十分气闷,却又不知从何反驳。正郁郁之时,忽然看见管家在门口探头探脑。
“那个……外头来了两位客人……”
殷夫人立即道:“告诉他们家中有事,不便见客。”
“可是,”管家的目光移到了敖丙身上,“那两位说是东海来的。”
众人皆是一惊。敖丙几乎立刻就不由自主地转身,向外面跑去。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庭院里已积起了薄薄的一层。敖丙也顾不得滑,飞快地奔向李府前门,恰好看到把守在门外的结界兽向两旁退去,为来客分开了透明的结界帷幕。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站在那里,正抬手掸去肩头的雪花。
“父王!!”敖丙的声音都发颤了。终于见到久别的父亲,他这几日的委屈酸楚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眼圈儿立时红了。
“父王……你们怎么提前来了?”
“本打算按原定日子过来接你,但你师父劝我早些来。”看到爱子无恙,敖光也露出慈爱的微笑。他偏过头,申公豹慢步从他背后走出来,解释道:“你信上说哪吒那小子成了魔,为师有些担忧,思来想去,还是提前来看、看看为好。”
师父果然心细,敖丙不由涌起感激之情。“你们来的正好!父王,孩儿有好多话想跟您说……”
“丙儿,你的角怎么了?”
敖光近距离地端详自己的儿子,视线第一时间落到了敖丙的头顶。看到那对簇新的龙角,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锐利地剜了不远处的哪吒一眼。
哪吒被瞪得脊背发凉,心想老龙王是不是误解了什么?该不会以为敖丙在他家受了欺负吧。但这似乎又不能算是误解,毕竟他昨夜才刚刚“欺负”过敖丙……
正惴惴着,没防备从龙王身后窜出了一团小东西,嗖的直朝他面门扑来。
“唔!”他被撞得险些向后仰面摔倒。定睛一看,一条红色的小小龙正用爪子牢牢扒在他胸口上。
“小不点儿!是你!”哪吒惊喜万分地叫出声。那小龙崽也摇头摆尾,轻轻舔了舔他的手背作为招呼,又仰起头把嘴巴一张,哪吒以为它要喷水,连忙举起手臂抵挡,不料它却清脆地叫道:“嘎嘎!”
此时敖丙也冲了过来,小小龙飞到他肩上,贴了贴他的脸,引得敖丙笑逐颜开,又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再次叫着:“嘎嘎!”
“你是属鸭子的吗?怎么就知道嘎嘎叫?”哪吒笑起来。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小家伙大约是在叫他们“哥哥”,心中又添几分温软。他朝小家伙伸出手。那小小龙便又猛冲过来,气势全开地追着他的指头咬。
“这孩子可没有半点儿你小时候的灵气。”敖光走到敖丙身边,叹道,“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化形了,这小子到现在话也没学会几句呢。”说罢又皱眉朝那小小龙训斥道:“绛儿!不许胡闹!”
……结果还是起了这个名字啊。哪吒无语。
“啊——!”身后传来了一声拖长的大叫。他们望过去,只见太乙睁圆了眼睛站在那里,朝申公豹挥舞着手里的拂尘,“师弟!哎呀,好久莫见咯!!”
申公豹拧起眉毛,仿佛吃了什么酸东西。“哼……死胖子!”
“难得一见,莫搞得那么生分哈!”太乙把手一拍,“我们这边儿正愁得焦眉烂眼,你们来了,一起帮到想下办法嘛~”
另一边殷夫人则与敖光客气着打了招呼,但敖光似乎并不领情。
“小子,你父亲呢?”他板着脸对哪吒道,“去叫他来跟我说话。”
“夫君有事外出,我已派人去告知了。”殷夫人赶在儿子前面,不卑不亢地回复,“龙王还请稍坐,若有什么着急的话,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敖光看这女子面无惧色,落落大方地与他平等相待,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哼了一声,也不再起范儿了。哪吒在心中给娘亲竖起大拇指,和敖丙一道趁势把二人请进屋里,管家早备好了新茶端上来。
***
敖丙把小小龙交给了海夜叉带出去,关起门来,方才短暂的重逢喜悦又再度被凝重气氛所取代。太乙将当前的事态简要说了一遍,包括哪吒的身体变化以及天劫,自然还牵扯到敖丙在其中的作用。申公豹似乎多少猜到了这个结果,并没有太过震惊,但龙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照你这么说,这小子走上魔道,反倒成了丙儿的不是了?”
“父王,眼下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敖丙急切上前,“要紧的是哪吒身上背负着天劫,必须尽快帮他解脱出来——”
“不,这件事必须先论清楚!”敖光含着怒意打断他。“我当初默许你二人上岸,只因彼时龙宫形势复杂,也是想放你出去历练一番,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自你离开东海,围绕着你的流言已经太多,我知道你们之间互有情意,但我不能容忍你无限制地背负本就不该属于你的责任!”
见敖丙愣在那里,他便站起来,朝着殷夫人逼近。她端坐在主位,面色沉着,并没有急于表态,但金吒和木吒一时有些戒备,不约而同上前一步,将母亲护在侧后方。
太乙忙打圆场道:“哎呀莫多心,没有怪敖丙勒意思哈!但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说怎么办?申公豹,你点子多,你也说说嘛……”
敖光完全不理他,直视着殷夫人。“当初你儿子私闯龙宫,我家丙儿心性单纯,被他勾起了不安分的心思,此后便一直全心全意想要助他克服魔气,若说连累,丙儿受的牵连明明更多!”
“还请龙王慎言,”金吒沉声道,“我三弟与敖丙之间,本是你情我愿,哪吒一直也在帮助敖丙殿下,岂是互相推卸就能撇清?”
“你既知道他们互不相欠,又为何要让我儿白白生出内疚?倒不如我们一走了之,再不管你们李家的事!”
“父王!”敖丙忍不住再次恳求,“殷伯母他们对我一向善待,他们为哪吒的事着急懊恼,这都是人之常情,何必抓着不放呢?”
“傻孩子,你是龙族,东海才是你的家!天劫不是你引来的!人类的兴亡与我们何干?”
“可是为什么哪吒就要承受这一切,这不公平!”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敖光看着儿子倔强的眼睛,又想起了当初在龙宫,自己问他愿不愿去玉虚宫的那一刻。“世上的大多数生命,都只是默默无闻奔波糊口,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罢了。众生的苦痛、卑微,受到的践踏、挫磨,根本就无人在意!你已是很幸运的,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又生来灵性极高,所以才会多情多思,替旁人的命运牵心……”
无法抑制的难过汹涌而来,敖丙明白父亲的苦心爱护,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孤立无援。
见他面露悲色,敖光按住他的肩膀,放柔了声音。“何况人类之于我们,本就是转瞬即逝之物。父王知道你动了真情,过后自然要痛上一阵子,可随着时间流逝,总是会好起来的。若终究没有办法挽救,你便乖乖跟我回去吧,就让这一切封在你记忆深处——”
敖丙捏紧了双手,许久才抬起头,平静却坚定:
“父王,您之所以这么说,只因为哪吒不是您的儿子。倘若天劫要落在我头上,您还能这样理所应当地放任我去死吗?”
敖光微微睁大眼睛。他发现敖丙与之前不同了,眼前的少年,不仅仅是替换过龙角、经历了身体的发育,敖丙的眼神也更加坦荡,不再是当初那个独自上岸便惊慌无措、总把渴望默默埋在心里的乖孩子了。
他没有作答,却转向了一旁的哪吒。“小子,你怎么一直不吭气?就这样听凭别人为你出头么?”
哪吒刚刚一直在听,他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实话,他既惊讶又感动,不止感动于敖丙据理力争的勇气,也感动于敖光对敖丙的爱,敖光的话让他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会和他一样不顾一切地维护敖丙,见不得敖丙受苦受伤。
“你问我啊,”少年把双手放在后脑勺,偏了偏脑袋,“那我得先问问,这屋里谁说的算。”
他转向母亲和两个兄长,殷夫人明白儿子的意思,说道:“咱们一家子自然劲儿往一处使,可要怎么做,终究还是你自己拿主意。”
他又转向师父。太乙眯缝着眼睛,“还问!从小到大你有一次乖乖听过我的话吗?”
哪吒咧咧嘴,重新转向了敖光。龙王挑着眉:“看来这里是你说的算了?”
“我嘛,我其实跟你想法一样,原本打算叫敖丙别管我了,回东海去。”哪吒摊开手,故作无奈道:“可惜我说的也不算——”
说完,他便含笑看着敖丙。敖丙没想到兜了一大圈下来,自己竟然成了这屋里“话语权”最高的一个。他知道这是哪吒在变相地表明立场、和他站在一起,禁不住有些动容。
两人含情脉脉,屋里的气氛也顿时不那么紧张了。这时,一直坐在边上不动声色的申公豹终于开了口:
“要上天庭,有一个现成的办法,既不需要硬闯,也不用朝觐,便能直接面见天帝。”
太乙愣了愣,忽地恍然大悟:
“你是说——蟠桃会!?”
申公豹点头。“列席宴会的众仙家,都有机会见到那位陛下……不过,恐怕还、还需要有个天庭的熟人,帮忙引荐……”
“这次阐教十二金仙,似乎都受到邀请了?师叔你不也是?”木吒说。
“我只是候补啦,候补,”太乙摇头,“何况以我们的身份,也不便找借口接近天帝和王母啊。”
“倒是有个人,若能争取他成为同盟,届时便好办了……”申公豹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下,“但那人如今应当在玉、玉虚宫。”
“谁啊,我去找他便是!”哪吒大声说,“天庭不好去,玉虚宫总能去吧!”
太乙掸了掸他的头。“又信口开河!你这浑身魔气,咋个进玉虚宫?你们要在无量仙翁眼皮子底下拉人入伙,总不能打进去噻!”
“师伯,我可以去啊!就说,就说我改变了主意,愿意去那里修行。毕竟此前他们曾来东海招揽我……”
敖丙自告奋勇,然而申公豹拦住他,“你既拒绝过他们,如今再去,他们不会给你好脸色的……就算要去,也得师父陪、陪你一起……”
敖光却发话:“申道长,你从前受他们排挤,跟无量仙翁一派也是不睦已久,若是你忽然带敖丙前往玉虚宫,定然会招来怀疑,到时更加难以行动。”
“说的是啊,”太乙附和,“你也不行,要是我去说项就没问题了,我在那边还算吃得开……”
一阵静默。突然,几乎是同时,太乙真人和申公豹一齐扭头看向他们的两个徒弟:
“——换过来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