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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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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
明灭的烛火从窗纸上映出,投下一团团黑影。
大殿的中央燃着不少的烛火,许是在仓库中放了有些时候,不时的发出“噼啪”声响。重新窜上来的火苗,照亮了门边的角落,二十余人整整齐齐的列在那里,火光飞快地从他们的铁甲上掠过,又很快沉寂下去。房间里很是安静,只能听到不时滴落的水声。
“滴答。”
“滴答。”
实在是站得有些久了,门边最矮的那个侍卫转头看了眼身侧肃立的众人,掂了掂脚悄悄挪了挪位置。他理着身上稍显肥大的袍褂,打量着身侧的甲卫。
烛火照亮了半张面庞,下巴上碎乱的胡茬,紧皱的眉角,以及布满红血丝的双眸。小侍卫咽了咽唾沫,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他肃身站着,但奈何身量实在有些矮,强忍了十几息后,他又往外踏了半步。这次,透过重重人影间隙,他终于看到了——一个铜壶。他正想着这壶的特殊之处,耳边又是一个短促的“滴答”声,一滴水落入壶中,荡漾开的涟漪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随着水波起伏。
“嘶。”
不知是谁吸了一口冷气,又像是一个信号,队伍陷入了混乱。
“满...了?”
“怎么这么快就满了?”
“已经三天了,这可怎么办?”
不安的踏步,窃窃的低语尽数传入小侍卫的耳中。什么满了?他乘着混乱探出了头,挈壶侍半蹲在铜壶边,正耐心的等着,而他眼前的铜壶已然装满了水。它满了,所以,怎么了吗?小侍卫挠着头重新回到队伍里。
刻漏还未完全装满,水声依旧,直到刻箭与壶口齐平,挈壶侍才哑着声音开口:“冯将军”他侧目唤着坐在阴影里的人,眼中尽是惊惧不安,颤抖着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又是一百刻了!
“去回禀陛下!”
沙哑粗粝的声音在明暗交际处响起,冯征盯着随着水纹荡漾的刻箭,眼中尽是掩不住的慌乱。
“是。”
前排的甲侍躬身应下,便飞快向着门口跑来,大门一开一合间,风卷着残雨侵入。小侍卫不自主地看了眼屋外,大雨滂沱,他帮着将门栓好,躲回到队伍里。
前面,挈壶侍赶在漏壶溢出前,打开了泄水孔,一阵哗啦的水声后,刻箭再度下落。水滴却未停歇,它敲打着空壶,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响。
一下又一下,好似敲打在心头,小侍卫握着手边的剑,没来由的烦躁。
宫灯早已被大雨浇灭,整个宫廷淹没在暗色里,侍卫却连蓑衣都顾不上披,径直朝着记忆里的方向疾步而去。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贺成安捏着奏章坐在宝座上,她一袭红艳长裙,眼下却尽是乌青,再没有三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她手中握的是一篇养民策论,都是她经年让人精心收集整理的。但现在,贺成安双眼无神,听着暴雨敲打在琉璃瓦上的沉闷声响,只觉手上的物什越发沉重。
急促的脚步声被暴雨吞没,一个浑身湿透的人闯入殿内。侍卫脱力跪地,顾不上擦拭满脸水珠,雨珠混着嘶吼声:“陛下,一百刻了!”
二日前,黑云急雨吞没了天地,他们便只能靠刻漏记着时间,一百刻正是十二个时辰。现下,正是第三日的午时。
风从敞着的殿门闯入,夹杂着细碎的雨珠,一下下打在贺成安身上。手中奏章无力落地,贺成安凝视着殿门内漾开的水意,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侍卫久久伏地,周身寒凉却止不住心中蔓延开的绝望。皇城的地势最高,可他方才却是淌着水过来的。发冠被雨水打得歪斜,几束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侧,雨水混合着泪珠一颗颗落下,城中的百姓可怎么办啊。
大夏的百姓可怎么办啊。贺成安只觉心中一阵阵的抽痛。她的大夏好不容易从战火中重生,还未来得及过两天安生日子,怎么就这样了呢?这雨,她的淮安,大夏的百姓,贺成安稍一想便觉整个人像是浸入寒冰中,冷的她骨缝间都在颤栗。
“朕知道了,你回去守着,等...等雨停。”贺成安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的颤抖、哀伤、绝望。雨停了,还来得及吗?
侍卫带着一声狼狈踉跄着退出殿外。殿内又只剩下贺成安一人,她无力的瘫倒在龙椅上,看着藻井上的蟠龙戏珠,听着外面风雨肆虐的声响,失声苦笑。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轰”的一声巨响。贺成安猛地从椅子上惊醒,飞身跃至门边,一把将门推开,径直冲向暗色中。不过走了两步,她又陡然停下,贺成安诧异低头,借着内殿的盈盈烛火,贺成安看见自己脚边荡起的涟漪。水已然漫至御阶之上。
风雨来的太急,饶是在连廊之下,衣裳也被打得透湿。贺成安早已顾不上身上的狼狈,她低头看着,不可置信地、颤抖地伸出自己的手。
七月的雨竟也这样寒凉吗。浑身的气力,带着温度瞬间消失。喉间一阵翻涌,有什么混合着雨水一齐落下,消失在晦冥之中。
最后的最后,贺成安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来不及了,天,不会再亮了。
大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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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成安觉得自己行走在一片混沌之中,没有阻碍,没有痛苦,没有寒凉,也没有一丝光亮。她无知无觉地走着,可她为什么在走呢?贺成安这么想着,却仍是不停地走着,走着,直到力竭倒地,在意识消散的最后时刻她听到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不就打了个盹吗,凭什么啊!”
“都是他们的错!这些强盗,知了精,讨厌鬼,5555....凭什么啊?”
是啊,贺成安也想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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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成安不甘地撕开黑夜,愤怒地质问:“为什么?”
“小姐?”推门而入的柏馨,端着茶盏的手猛然一颤,她下意识看向贺成安,又被溅在手上的茶水烫的乱叫。“烫烫烫...”柏馨说着将手中的茶水放在桌案上,指尖捏了捏耳垂,又很快含在口里。
她含糊不清地问:“小姐,你刚才在说什么?”
贺成安看着柏馨左手捏着耳垂,右指含在口中的狼狈样,下意识出声:“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手可还好?”
柏馨换了左手含在嘴里,这才道:“姐姐让我给您送盏茶,说等您醒了温温的正好入口,您再休息会儿,我先去府医那涂点药。”说着,柏馨看贺成安没吩咐,换回右手,飞快的跑走了。
贺成安彼时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她抬眼细细打量着四周,垂着月白软烟罗帐的床,床尾是黄花梨木的剑架,这好像她的闺房。框中不自觉有了湿意,死后的世界竟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好像,也不错。
贺成安抱起止戈剑,指尖在镶嵌着暗玉的剑鞘上一下下的摩挲着,眼中尽是温柔。
[咳咳,那啥小孩,不是,那个,姑娘,打扰一下哈。]
贺成安飞快的揉碎眼中的湿意,凝神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她幼时也看过些话本,原来阴差来得这么快么。
[别找了,姑娘,你找不到我的。我们长话短说,总之,你负责好好活下去,然后把那些该死的、跳脚的杂碎通通搞死,就好了。]
“什么?”
贺成安显然是没听懂,她难得的眨巴着眼睛,诉说着自己的不解。
[我让你去把那个***和那个***还有那个***还有***通通弄死。]
[姑娘,你听得懂人话吗,给点反应啊!]
一阵凉风拂着发丝,抚在贺成安额上。贺成安微微侧头避开:“我当然听得懂人话,可问题是,你说的是人话吗?”贺成安语气温柔甚至脸上还带着浅笑。
发丝重重都打在贺成安脸上,似在表达不满。
[***]
“听不懂!”
[该死的,凭什么啊,你们这群强盗,讨厌鬼,臭知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啊啊!]
“这句能听到!”
[啊,这样啊!]声音沉默了片刻,用无比低沉的嗓音说:[是这样的,姑娘,你想活吗?]
贺成安陡然正了脸色:“你是谁?什么意思?”
[你知道那雨的来历吗?]
贺成安沉默片刻,陷入回忆。彼时她引君入瓮一举处理了前朝的世家,她本计划着用世家的银粮,和淮安的稻粮熬过这一年。她深怕李家反扑殃及稻粮,还特意派了柏馨去淮安守着,一切很是顺利,长势也很是喜人,只可惜...
贺成安心中又是一阵抽痛。她喃喃道:“我看着那些人被黑甲卫压下去。出了大殿,就看到西边飘来的黑云了,我本以为是场小雨...所以那是什么?”
[凝结了幽怨、痛楚,那是一场以怨恨冲刷罪恶的雨。]
“什么?”贺成安不敢相信以至于惊呼出声。
[怨气如星点洒落世间,稍加催化,便燃起燎原之势。这雨不源自天地,起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