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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钗头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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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贞十六年春,万物复苏,冰雪消融,辛祈安就在这鱼儿唼喋,花儿吐蕊的季节平定匪乱回到了顺天府。
他幻想着他与虞葙相见时,她脸上的喜悦和激动,眼中闪现的泪水;幻想着她托起挂在腰间的心形玉坠,亲口告述他,她喜欢;幻想着他带着她踏马蹄清夜月……可这一切的一切最终被一道赐婚圣旨,一句“斯人已逝”宣判了幻灭。
辛祈安的内心从不信到悲痛再到麻木,他驾着马,乘着风,踏过一条条街巷,甩过一个个人群,一股脑的往前冲,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是他心里却有这样一个念头叫嚣着“追吧,追吧,追过飞箭,追过落日,追过今天,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抓住葙娘了呢?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把她拉回人间了呢?”
他像是追日的夸父,朝着自己心中的渴求不断奔跑。
天空像是感受到了辛祈安的暴怒,黑云翻滚着,天雷炸响着,是一个人痛苦而又压抑的闷哼。
一道惊雷划破天空,轰隆一声,随之落下的还有春天的雨,它并不像夏雨那样沉甸甸,像是怕你不能察觉一样使劲的往你身上砸,它是细细密密的,轻轻飘飘的,是说不尽,理不清的相思与愁闷。
辛祈安闭着眼,昂着头,任春雨浸染他的鬓角,将他的眉眼洇湿,他似乎冷静了些,他想着总要去看看,去昌平看看。
马蹄踏过水坑,溅起的泥沙附着在辛祈安的衣角上,他放慢速度,仔细的寻找虞葙的墓碑。
“皇明虞府礼部尚书公女”映入他的眼帘。
辛祈安踉跄地翻下马,指腹仔细的描摹着上面的字样,像是在为新婚的妻子描眉。他的额头抵在墓碑上,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惊飞了周围树枝上的鸟儿。
雨水混着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墓碑前的土地上。
“我从来没想过,上次,是我能见到你的最后一面,我应该亲手送到你的手上的,应该亲耳听听你喜不喜欢的,我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来见你呢?”辛祈安自责的诉说着。
他竟然感觉到春雨好像停了,他抬起头恍惚的看到蒋迂春撑着一把油纸伞为他挡住了一时细雨。
“叔谋……”蒋迂春轻轻唤了他一声,语气中带着怜悯和悲哀。
“俟青,”辛祈安跪着抬头看着蒋迂春“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见你像疯马一样,不停的往城外冲,我唤你,你也不回答我。”蒋迂春蹲下身,和辛祈安并排“我怕你出事,就不远不近的跟在你身后。”
“俟青,你说,为什么葙娘病逝,没一个人告述我,我竟然是全京城最后知道的。”辛祈安不解的问蒋迂春。
“因为你身负铲除匪乱的重任,只要有人敢和你说,你必然分心,那他就成了全天下的罪人,没一个会这样做。”蒋迂春回看着他,解释道。
“你们士大夫,一口一个天下,一口一个苍生,一口一个大义。”辛祈安轻蔑的笑着“我是个莽夫,这些个大道理我全然不懂,我也不屑懂。”辛祈安眼睛死死的盯着蒋迂春“我只是知道,为了这狗屁的天下大义,我竟连葙娘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我护住了天下,却没守住她,这让我情何以堪啊,俟青!”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会觉得刺耳。”蒋迂春道“这并不是你在她身边就能改变她不死的结局,还有你别忘了,没有几日,虞茴就是你的妻了,别一心想着旧人,让新人难堪。”
辛祈安深呼吸几口,最终颓然道:“我知道了。”
春雨下得淅淅沥沥的,打在油纸伞迸发出的细细的声音渐渐消失,雨停了。
蒋迂春将伞撑开放在辛祈安的身旁,悄悄地离开了,没再打扰他。
二月十五,花朝节,辛世子与虞二小姐大婚,顺天府万人空巷。
辛祈安面色冷清,坐青海骢马,着锁子甲外罩大红蟒袍,腰悬鎏金兽首带,佩鲨鱼皮鞘御赐宝剑,头戴凤翅抹金盔,插双雉尾。流光溢彩,宗宗潇洒美少年。
迎亲队伍走至虞府们前,辛祈安挽弓搭箭,一箭射落悬于门楣的鎏金方天戟。
虞府中门洞开,辛祈安过五门,答六诗,在虞辛年和虞备德的见证下完成了奠雁礼。
虞备德笑着道:“叔谋,你一定要好好待茴娘。”
辛祈安勉强的笑道:“虞伯伯,我会的。”
虞备德打趣道:“哎,该叫父亲了。”
“是,父亲。”辛祈安笑着回话。
虞茴着凤冠霞帔走出闺阁,含泪拜别了虞辛年和虞备德,坐上了通往宁国公府的花轿,虞茴凤冠上十二树花钗叮咚作响,大红通袖袍织金云霞翟纹在阳光下流转生辉。
拜堂时,礼生高唱“拜——兴——”满堂宾客只见新人礼服上翟纹与补子交相辉映。当辛祈安悄悄扶住虞茴因冠重微晃的身形时,坐在上首的虞备德与宁国公相视一笑。
夜晚,虞茴端坐在洞房的拨步床上,紧张的握着手中的却扇。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虞茴看见辛祈安满脸通红的往她这里靠近。他好像喝高了,眼睛打着悬,俯下身,仔细的打量着她被却扇挡住的眉眼,眼晴亮了一下,但又归于平静。
虞茴的心砰砰跳着,耳朵爬上了红晕,她错开视线,不敢看辛祈安。
辛祈安缓缓地直起身:“茴娘。”虞茴听见唤她名字又瞧了过来。
辛祈安握着却扇的金漆柄良久,轻声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虞茴低垂着眼:“祈安哥不知道说什么,就先把却扇去了吧。”
辛祈安嗯了一声,却扇缓缓移动,露出虞茴动人的眉眼。
虞茴看着辛祈安将却扇放在紫檀桌上,又从桌面上拿来了一对乘满酒的青釉合卺杯:“祈安哥,我现在是该唤你夫君吗?”
辛祈安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些许酒液撒在了手背上,他含糊的嗯了一声。
虞茴和他喝完交杯酒,咂吧咂吧嘴:“有点甜。”
辛祈安看着自己面前娇憨的妻子,有些恍惚:“茴娘,你是知道的,我……”
虞茴用手抵住辛祈安的嘴唇,娇俏的睨了他一眼:“哎,我知道,也不用你多说什么。”说着扫视了一遍喜房“分开睡吗?我想睡床。”
辛祈安点了点头:“你睡床吧,我去榻上睡。”说着和衣躺在了榻上,睁着眼望着屋顶又转过脸来瞧了瞧早已睡熟的虞茴。
喜房内灯火通明,洞房四角的五枝铜灯树摇曳着烛光,映射在窗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