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逸曲线》川昀

12、开胃

　　周白：【五分钟下楼】
　　柏舟：【好的】
　　柏舟掐着点把车停到办公楼门口，周白正好拎着个电脑包慢悠悠走出来。
　　柏舟：“滴滴专车为您服务，请问您的手机尾号是？”
　　“0809。”
　　柏舟笑着看他：“好的，请系好安全带，很高兴为您服务。”
　　周白也忍不住笑，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道，“今天柏大少爷怎么心情这么好呢？”
　　“快乐星期五嘛。”
　　“？”周白一脸生无可恋，“今天居然是周五了吗？”
　　“嗯哼。”

　　柏舟用余光看他，“明天不放假？”
　　“对啊，刚临出门前还被法总叫住了说有个东西急要，今晚搞不完明天交也行。”
　　周白叹了口气，“以至于我都忘了明天是周末，突然觉得自己时薪更低了。”

　　红灯，柏舟没忍住伸手，试探着拍了拍他耷拉的后脑勺。
　　柏舟：“你是细软发质。”
　　“……”周白嘴角抽动，倒没躲闪，直视前方道：“晚上吃什么啊？”
　　柏舟见好就收：“一家江浙菜，九月上新膏油蟹，正好尝尝。”

　　“这个季节吃蟹是不是有点早了？”周白语气轻快起来。
　　柏舟：“也差不多了，再过两周中秋，到时候再去吃一家蟹黄面，包您满意。”

　　柏舟每次挑的饭店都相当优秀，不管中的西的，从未踩雷，还总能像猜到周白心思一样调剂得刚好，比如这个周五晚上没有什么比江浙家乡味更熨帖人心了。

　　满意，从来都满意，除了价格以外从来没有不满意的。周白暗自腹诽。

　　车开进一个灰扑扑的铁门，迎面一栋中式小楼，周白就知道这家想必也不会便宜。驶近发现不仅是独栋，更是在这最市中心的地段围出一片亭台楼阁，门口还供了尊关公像。大堂经理穿得也很中式，示意一个小帅哥帮忙泊车，领他们进了大厅。
　　“没想到外面其貌不扬，里面竟然有这么大，”周白相当意外，贴着柏舟小声道，“你都是怎么找到这些店的。”
　　柏舟：“这家总店在台州，我妈老家那边的，小时候经常吃，算是童年的味道，不过当时没这么气派，就是平常饭店，来上海镀金了属于是。”
　　“你妈妈原来是台州的，那边好吃的很多啊，到杭州岂不是到了美食荒漠。”
　　柏舟笑：“是啊，所以她还专门找了个在台州的阿姨……我们只能坐大厅了，临时订的座，说包间都订满了。”
　　“大厅挺好。”周白把电脑包递给服务员，“谢谢……你点吧，看看童年的味道有哪些。”
　　服务员先上了水果和点心，其中一例杏仁酥吃得周白连连点头。
　　“他家这个杏仁酥还挺有名，”柏舟笑着看他吃，“你要喜欢吃，一会可以打包几盒带走。”
　　“不能再吃了，最近摄入太多糖油混合物，许清嘉说我肉眼可见的圆润了，”周白吃了两片强行打住，“也别点外卖啦，我又不是女孩儿，那么多甜品，吃不掉又很可惜。”
　　柏舟：“也可以晚上一起出来散步，消耗热量。”
　　“……那可能要走个通宵都消耗不到一个泡芙，”周白正色，“总之，别再点了，不然我给你点等量的甜品，大家都别活。”
　　柏舟举双手投降，“这不是看您老人家脑力工作者需要补充糖份嘛。”

　　隔壁桌突然传来动画片的声音，虽然很快被人调低音量，还是引起周白的注意。

　　桌上一席盛筵，一家三口却吃得索然无味。父母各自看手机，小孩约莫六七岁，不吵不闹，专注盯着面前的平板，偶尔吃一口菜。

　　柏舟注意到他的视线，扫了一眼，见周白若有所思，随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这小孩应该挺无聊的，”周白小声道，“明明是一家三口却完全不交流，看起来挺没滋味的。”

　　“……”柏舟又看了一眼，问道，“你们家平时吃饭都聊天？聊什么？”
　　周白想了想道：“都是些有的没的，父母聊他们的工作，吐槽同事，然后聊我学校里的事，同学毕业后都干什么了，现在也会聊聊我的工作，亲戚朋友家的八卦什么的。”

　　“喔。”柏舟点点头，却没有接话，周白准备开口，恰好被服务员打断。

　　“这是当季新上的琥珀熟醉青蟹，二位请慢用。”

　　“尝尝。”柏舟仿佛没看出来他话到嘴边，“这蟹黄看起来还挺扎实的。”

　　周白尝了一口，果然风味十足，既有青蟹本身的鲜，又混合着一点酒香味，回味微甜，“这蟹真不错……吃了熟醉是不是不能开车？”
　　柏舟 ：“没事，一会找代驾。”
　　“也行。”周白细品，又突然想起来，“你今天怎么就感慨起人生好难了？最近忙起来了？”

　　柏舟下意识抬了抬眉毛，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扔下工作走前发的微信：“是，最近可太忙了。”
　　周白：“又被印度人害了？”
　　“对，又被害了，”柏舟笑，见他显然在等后文，自觉接着道，“不是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项目，这次是另一个关于新产品功能优化的，来来去去跟我们收卖家反馈，按照他们的要求收集回来，提给技术部门后又说不够全面，打回来重提，对接的印度人还甩锅。活做不好，沟通还费力……本来不想吃饭聊工作的。”
　　周白：“聊工作很正常啊，人每天清醒时间的一半以上都在工作，何况各行如隔山，感觉听你们的业务还挺新奇的。”
　　柏舟无奈地摇摇头，“那你呢，又被法总害了？”
　　“怎么会，法总人挺好的，”周白笑出声，“就是活确实多，不仅我还有许清嘉，最近都忙，新业务出海，我俩边干边学，也算是不断进步了。”
　　“看来出海确实是趋势，连周老师都搭进去了。”
　　“别，论出海还得是您柏老师，贵司广告都打到地铁站了，每天中转时都能看一路。”
　　“哪个地铁站我怎么不知道……”

　　隔壁桌吃得差不多起身走人，男孩沉默地把平板收进书包，却听那位父亲突然轻蔑地开口：“每天吃饭就是看平板，也不知道看出什么名堂了。”
　　“是啊，你看你这孩子，在家也是平板，出来也是平板，”母亲接话道，“下周约了体检，到时候去看看眼睛是不是近视了。”
　　男孩不说话，垂头站在一边，男人又把矛头指向女人：“你也就是口头说说，真担心就把他平板扔了，看他还能看什么。”

　　柏舟目送三人背影离去，想说点难听的话，看到周白，还是闭了嘴。

　　“总有这样的父母，”周白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微微皱眉，“可怜了小孩。”
　　柏舟：“我家差不多就是这样。”
　　“啊……”周白诧异地抬眼，“你……”
　　“不过还好他们也不怎么在家吃饭，一个月顶多一两顿，还能忍受。”柏舟一脸平静，“他俩也不说话，除了我估计没什么共同话题，我还没平板看。”
　　周白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诮，没想到自己嘴里“可怜的小孩”这么快就为自己代言，刚上的花胶黄鱼汤都喝不出滋味了，机械性地小口啜饮。
　　“不烫吗？”柏舟哭笑不得，“这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所以刚听你说你父母，还挺新奇的，不过肯定是幸福的家庭才能养出周律这么好的人。”
　　“啧，”周白被他说得脸颊发热，找补道，“你也很好啊，又高又帅，学习好，工作体面，享受生活能吃会玩，还不近视。”
　　柏舟没绷住，笑了好一会，又突然放下筷子敛了笑，单手托腮盯着周白，眉压眼遮住了瞳孔里的高光，不说话。
　　“怎、怎么了？”周白被盯得有点不自然，“怎么突然这么看我。”
　　柏舟：“没什么。”

　　周白耐心等他后文，却见对面似乎只微微叹了口气，又很快恢复常态。

　　柏舟：“所以你想好国庆去哪玩了吗？”
　　“没想好。”周白一脸认真，“不过我刚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虽然不知道你父母呃，这个教育模式是什么路数，但在我看来你确实是很优秀的，如果之后有什么想聊的工作上的生活上的，也可以找我聊。”

　　柏舟一愣，口快于心道：“你知道我的心思还给出这个offer，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周白仿佛刚想起来这茬，语无伦次道，“就就先当朋友，朋友之间也可以分享啊。”

　　“过度分享会失去吸引力的。”

　　“……你也可以不说，咱俩谁都不说。”周白耐心告罄，横眉冷对。

　　柏舟第二次举双手投降，“我错了，以后一定事无巨细向组织交代，这黄鱼羹您趁热吃，冷了就腥了。”

　　周白简直拿他没辙。

　　周白：“所以你对国庆旅游有想法了吗？”
　　柏舟笑而不语，掏出手机，给周白发了一个共享文档链接。
　　周白看着标题【五天四晚江浙沪双人自驾游国庆特别版】终于忍不住破防了，差点把普洱喷了柏舟一身。
　　“太强了吧大哥！”周白一边看一边佩服的五体投地，“十月一日，A桐庐山区溯溪B游茶山及山麓野餐……居然每个还都有两个选项……”
　　柏舟尾巴快翘上天，面上强行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抿了口茶，“老本行，柏氏旅行社，用过都说好。”
　　周白：“还有谁用过？”
　　柏舟正色道：“之前我们几个哥们出去玩都是我做的规划。”
　　周白：“喔。”
　　柏舟：“攻略可以慢慢看，趁热尝尝这个烤乳鸽，也算个特色。”
　　周白一样不落，看得仔细，原本以为对方只是一时兴起，随意提案，自己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人家准备得这么充分。

　　“那什么……那我还要做什么准备吗，或者什么攻略之类的，”周白突然有些过意不去，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道，“说好双人游，不能都你又开车又做规划的。”

　　柏舟被反问得一愣，之前跟别人出去玩大家也都习惯了他组织计划一切，虽说规划过程比较费脑，但他其实乐在其中，也很享受这种完全掌握行程的感觉。

　　柏舟：“你除了这里有什么其他想玩的地方吗？”
　　周白：“啊……好像也没有。”

　　周白想了想道：“都到桐庐了，你要顺便回家一趟吗？”
　　柏舟原计划基本就是绕着杭州玩，他从没什么回家看看的想法，倒是忘了周白也好久没回家了，
　　“我妈国庆不在家，”柏舟思考了片刻，“不过我们可以抽一天回杭州，过不过夜随你。”

　　周白：“好久没回去了，如果就在周边打转的话，我还是想顺便回去跟爸妈吃个饭……那你家里没人能回吗？”
　　柏舟微笑：“不太能。”
　　周白隐约感受出他家里不太融洽，不好细问，“那你岂不是没地方去。”

　　“怎么可能，”柏舟对上他略微歉意的目光，“我可以去湖区随便逛逛之类的。“
　　周白脱口而出：“那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
　　柏舟静了片刻，道：“这就见父母了吗？”
　　周白：“……”
　　隔壁桌两个女孩子停止了交流，专心吃饭。
　　服务生原本转身走了，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来给二人加水。

　　周白：“不是啊，就，收留一下无处可去的朋友怎么了啊！吃个饭怎么了啊！”
　　柏舟拉长了尾音“哦”了一声，三分失望四分戏谑，拿捏到位。

　　女孩们重新热火朝天地聊起来，服务生加完水走开。

　　“我就说，”周白愤愤地一筷子戳进年糕，“他们知道我要跟朋友旅游，路过杭州一起吃个饭岂不是很正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