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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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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观彻底晕死过去,一头栽倒在谢游欢怀里,血很快染红她的衣襟。
她稳定住思绪,冷静道:“我带他去薛大夫那里,”她目光落在铁明珠身上,“你带着阿婆在入山的地方等我,我们晚上在那见面。”
她一把拉过铁明珠,两张同样惨白的脸相互凝望,“藏好了,等着我。”
薛大夫的医馆开在离小院不远的地方,平时跟阿婆多有来往,她将晕倒的少年轻轻放到辇车上,从后门避着人到了薛大夫家的侧窗,她轻轻敲了敲窗子,里面露出一张妇人的脸。
是薛大夫的妻子,她表情十分惊诧,“你们怎么来了?”
谢游欢着急道:“薛大夫在吗!”
妇人忙去屋中叫人,薛大夫来得很快,从窗子内爬出来探了探伤者的脉搏,而后皱眉道:“他心脉逆转,情况不好!”
大夫从衣襟内拿出几粒药丸,一股脑都塞进晏观嘴里,“你们最好赶快去三曜宗,他这情况只能去修仙门派找生路了,这些药只能撑着他最后一口气,耽搁太久,只怕要力竭血枯而死!”
“大夫,他为什么会……”
“急火攻心,又强行催动身体,他经脉本身就有损,七窍流血已经算命大了,放旁人当场就没命了。”大夫疑惑道:“这是怎么了?你阿婆呢?”
见她并不说话,大夫摇摇头叹道:“总之早点离开这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打起来了,快去人少的地方躲躲。”
谢游欢突然开口问:“可是金城已经是鼎州西部最强盛的所在了,能逃去哪呢?”
“孩子啊,”薛大夫年纪也大了,胡须在说话时抖了抖,眼神同阿婆一般慈爱,“这即便强盛,也难敌九州之力啊。”他摇摇头,“预言一出,金城就是众矢之的。
他又顺着窗子爬了回去,关窗前挥了挥手,叫他们快些离开,随后就关上了窗。
谢游欢不敢多逗留,带着晏观朝山脚下赶去了。
她现在脑中一片乱麻,要为阿婆报仇,要为晏观续命,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甚至不给她们一点喘息的余地。
等她匆匆赶到山下,却怎么也找不到铁明珠的身影,雨势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变急,她只好带着晏观就近躲到山洞中继续等着铁明珠。
少年面色如纸静静坐在辇车上,止住血以后她将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的血痕擦了个干净,现在他坐在那就像睡着了一样。
【系统】
……
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她坐在地上看远处夕阳落下,感受到了一种带着寒意的巨大的孤独。
她启唇轻喃:“系统。”
【兹拉——兹拉——】脑海中突地闪过电流声,而后系统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回应她道【宿主——我在——】
谢游欢缓缓闭上眼睛,呢喃着:“你在就好。”
等了一天一夜,铁明珠终于出现了,她满身是血,手里拎着一颗人头,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仔细看才看到她脖子上的装饰多了一个。
那把丑丑的剑和阿婆的遗物串在了一起,遗物是粒小小的圆珠,是铁明珠第一次在熔炉中烧出来的物件,阿婆戴了一辈子,现在它承载思念物归原主。
“我回来了。”
铁明珠靠近时身上的血腥味极重,等待许久的谢游欢上前焦急地问她:“你去哪了?阿婆呢?”
对方的回答十分平静,“我去报仇了。”边说边提起手中的头,咧开嘴冲姐姐笑了,“就是他进了咱家。”
跟拎起一只死耗子没什么区别。
将头一把扔下山崖后,铁明珠凝视着如雪般澄净的女子,“姥姥被我埋在山上了,跟我爹娘在一块。”
眼前人微微蹙起眉,开口道:“我们……”
铁明珠打断了她的话,“我准备去参军了。”
听者猛然抬头,否决道:“不行,太危险了!阿婆没了你得跟我在一处!”
少女却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了辇车上昏迷的晏观身上,“他得活命,我得杀人,”她静静道,“我们不同路了。”
“不成,你不能去,你忘了魂体里的煞气吗!?”
姐姐的声音近乎恳求,“我们先去治了阿晏的伤,然后去找弱水河,”她抓着妹妹沾满污血的手,用力握住,“这世道如此艰难,你自己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铁明珠沉默半晌,突地开口道:“我昨天一来就葬了阿婆,然后回了金城。”她的声音带着过分的平静,“金城内有巡兵在抓人,说是有敌城潜入,若斩一人,即刻担任百夫长。”
她凝望姐姐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而后残忍开口道:“我连杀十人,还找到了那日潜入家中的人,找到他之后,我活生生割下了他的头,”她晃了晃她们紧紧相握的手,“血热烘烘淋下来的时候,我只觉得痛快!”
感受着亲人近在咫尺的悲伤,铁明珠决绝道:“他们要找纯阳之体,是因为那个影响九州的人,就是我。晏观是为了救阿婆强行运功以致心脉逆转,经脉尽数崩裂,那人将他绑起来扔到地窖自生自灭。”
不知不觉,眼泪落满了她整张脸,那个纯直懵懂的女孩,死在了那场雨中,她恨恨道:“而姥姥是因为不肯交代我的生辰八字,他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我,索性一刀杀了灭口,再按照线索继续找。”
她痛苦道:“那不过是个小喽啰,若是我在……若是我在!”她急促地呼吸着,泪如利刃落入脚下土地,她道:“姥姥、晏观,都是替我偿了命。我要如何不恨呢?金城若破,那便是因我横尸遍野,致使城中人流离失所。我又要如何不恨呢!”
那双含泪的眼睛,照出了同样流泪的谢游欢,女孩道:“你就当我和阿婆一起死了吧,我不能走。你要好好活下去,直到我也死了,你要过来给我收尸,把我的尸体葬在姥姥旁边,好吗?”
这并不是一个询问。谢游欢无力地抓紧妹妹滑腻的、带着铁锈味的手,可再如何用力她都无法彻底抓住她了。
“我回来,是想跟你道别的。”铁明珠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说得伤感了些,军中都尉说我以一敌百,是新军领袖,我成大事后也许还能再见呢!”
“会再见的,”谢游欢专注地盯着女孩,将那张脸在心中细细的、深深的,反复描摹,她坚定道:“我一定会为你找到弱水河!”
女孩笑了,“好!我等着你!”
那张笑中含泪的英气的脸,在夕阳中由近变远,对方在泥泞小路上反复回头,反复挥手道别,直到那个挥手的样子逐渐缩成了黑色的小点,最终再也不见,谢游欢彻底崩溃大哭。
她曾说要保护宴观,也下定决心要保护阿婆和明珠,可到头来她什么也守不住。
乱世中人命比蝼蚁还贱,也许城中人听得昨夜雨急,敌军入城杀一人,人人自危只求保全自己,可这世道哪还有让人生存的净土,再怎么逃,再往哪里逃,都不过是变成铁骑踏过的淤泥而已。
她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用手在脸上胡乱蹭了蹭,随后便推着辇车,走向另一条小路,彻底离开了金城。
三曜宗并不难找,它屹立在鼎州最中央的位置,自它延伸出三条灵脉,又由灵脉分出不同的州主势力,三个州主之间水火不容,却对三曜宗礼让有加。它所在的明霄峰高耸入云,站在山脚看,它俨然是天地间的桥梁,远远望去已经让人心生畏惧。
谢游欢带着昏迷的晏观到山下时这里热闹非常,她平日在金城边缘生活,很少见到富贵人家出来闲逛,她都快觉得这书里的世界是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了。
但到明霄峰下,别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州主血脉,全都得排好队一步一步走上山,故而挤了一堆粗布衣衫,也混着许多绫罗绸缎。
三曜宗来者不拒,只要能登入山门,即可入门做弟子。来攀峰的人络绎不绝,如过江之鲫,有想一入仙门从此饥饿说拜拜的,也有想结交仙人稳固家族地位的,但总之,想达成目的,就要先爬到峰顶。
山脚下挤挤攘攘,看到石阶,谢游欢犯了难,这辇车没法上去啊。
她推着车磕了几下石阶,只见车上晏观的头从后晃到前,差点栽了个跟头。始作俑者紧忙将他扶正,站在一旁为难起来。
“你们几个,给我抬上去。”
一个穿着朱红纱罗,袖口滚着金线的年轻男子正冲身边的小厮颐指气使,他闲适悠哉地跷着腿坐在肩舆上,等着人来抬自己。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不敢讲话,明霄峰山顶灵气浓郁非常人能承受,真抬他上去,只怕他们的性命也要丢在上面了。
见半天没人动,男子正要发怒,其中一个小厮火速站出来赔着笑脸,低声下气哄道:“少主,这……这三曜宗不许人抬上去的。”再说他们要是有抬人上去的本事,还用在这受窝囊气吗。
谁知这话竟惹怒了那男子,周围一圈人看着,他自觉失了面子,提起嘴角露出个讥讽的笑意,一脚便踹向了那小厮的心口。
眼瞧着就要被踹翻的小厮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衣领轻轻地拎了起来,如同有一阵风托起他的重量,四两拨千斤的让那一脚落了空。
手主人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小友何故发这么大脾气,他没说错,宗门不准有作弊行为。”
“你是什么人!”纨绔男子站起身,脸色涨红,似乎从没受过这般委屈,“你有几条命!敢管我的事?!”
谢游欢好奇地看过去,一眼便撞上了双温和含笑的眼睛,那人衣袂飘飘,不染浮华,木簪挽起鸦青色的长发,绿色衣衫泛着新芽的翠意,腰间束带上别着一管色泽温润的竹笛。
真是好清新好不做作的一位男子。
男子挨近还在叫嚣的纨绔,轻叹道:“火脉少主如今是这副德行?”言语间甚至带有丝丝愁意,而后啧啧道:“真是令人惋惜。”
他抽出竹笛在小厮头上点了一下,笑道:“你去青州的百草参府做个外门弟子吧,刚刚勇气可嘉。”
小厮摸着头一脸不可置信,却见旁边一株草苗蹭一下从土中将自己拔出来,开口对他说道:“走吧笨蛋!我给你带路!”
说罢便撵着他向不知什么方向离开了。
火脉少主目瞪口呆,想说什么,青衫男子却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游欢觉得那人离开前似乎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叫人很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