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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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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质的剪刀掉落在地面上。
屏幕上鲜红的「米花中央医院」无力地闪跳了两下,最终不情不愿地熄灭了。
冷汗在一瞬间爬满了后背,重重地跌坐在舱内地板上。
即使话说得再漂亮,对死亡没有不甘心是不可能的。
人一旦站在高处,心情就和在平地上不同。这句话是谁说的呢,模糊的人影消失在记忆中,只有樱花翻飞的景色至今还牢牢记住。
劫后余生的大脑里,自动放映的是诸伏那张看似亲切却遥远的脸。
短暂人生中结交到了几位至交好友,度过了愉快而让人怀念的青春时代,再怎么桀骜也明白是十分幸运的好事。相比起来,自己和降谷都有点不擅长处理情感上的事物,而诸伏总是非常敏锐,有时候基至觉得他比自己的幼驯染还更能看穿他人。
和一声不吭就失踪的降谷不同,那一年的夏天,伊达,萩原和他的号码都受到了相同的短信,同样的内容,口吻,同样的语焉不详。
「抱歉,我不做警察了。」
作为借口来说也是糟糕透顶。
已经对着樱花郑重地许下了誓言,又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即便如此也只是在和萩原喝酒的时候抱怨了几句,也许是因为心里早有猜测,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人。
回想起来,拍集体照那天,对未来三缄其口的诸伏正微笑着和大家告别,穿着制式服装的他脸色看起来比往常还要沉静,让人捉摸不透内心的想法。
拍过合照之后,萩原和伊达闹着要去喝酒,顺道吃一顿散伙饭。「想要散伙可没那么容易,你们这几个家伙!」伊达叼着粗粗的牙签哈哈大笑,又说起过段时间想要去见娜塔莉的家人,又被萩原苦着脸打断了。
降谷和诸伏沉默地走在他们身侧。
转过那个弯,是降谷先开了口。
「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先走了。」
匆匆离开的降谷连一次对视都没有分给他们,似乎是受到氛围的感染,就连最会活跃气氛的萩原都沉默了。
樱花早在几个月前就早早凋谢,季节流转到炎热的酷暑,蒸腾的热浪让人难以呼吸。
诸伏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我也——先离开了。」
「连小诸伏也要走吗,才刚毕业?」
萩原有些错愕。
「抱歉。下次吧。」
诸伏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很轻地弯了弯,那一瞬间的怀念想必只是错觉。
没人意识到他说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也就不会知道,他和降谷再也没有出现过。
摩天轮稳稳地停在地面,透过舱门,目暮警官和佐藤警官正在焦急地等候。
他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这一定是最后一次想起过去了。
他们都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也势必会践行心中的正义,能够短暂相伴一程已是不易。
「我啊,想过一种即使是在走马灯时也不留遗憾的人生。」
那时大言不惭说出这番话的自己,得到了同期们理所应当的笑声。
「是松田的话,大概真的可以。」
只有诸伏认真地如此回应。
松田阵平吐出胸中的浊气,摘下墨镜。十一月的阳光仍旧刺眼,不然为什么佐藤看起来又哭又笑。
“另一枚炸弹在米花中央医院,萩原在那边处理,我现在过去。”
–
宫野明美逆着人流的方向,从侧门离开了游乐园。她的手里攥着一只耳机,走过好几个街区才想起来把它丢到垃圾桶。
站在十字路口时因为失神,不小心多等了一百二十秒。她揉了揉太阳穴。
和波洛的店员接触不是来自组织而是男友,尽管诸星大是代号成员,但她仍然认为很多时候他的诉求和组织并不完全相同。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鼓起勇气,第一次自主结束了监听。
回到公寓,诸星大正在阳台吸烟。听见推门声,他沉默地掐掉烟,折返回室内。
“大君……今天没有任务吗?”
“嗯。”
他淡淡地应声,眼神扫过她的脸。
“你怎么了?”
“什么?”她有些疑惑,走到镜子前才明白。
……这个失魂落魄,妆容乱七八糟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抱歉……”她胡乱地道了歉,快速卸妆,始终有些心不在焉,连莱伊叫她也没有听见。
“……明美?”
她像突然惊醒一样:“怎么了?”
“水龙头,没关。”
洗手池里的水均匀地向外满溢,她赶紧关掉水闸。
“今晚我做饭吧。”诸星大不容置疑地说,“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进厨房。”
宫野明美沉默了一会,错过了回答的最佳时机。诸星大也没纠结,而是直接打开冰箱选起了食材。
你不问我吗?
她心不在焉地走到餐桌前,失手打碎了一只玻璃杯。
……
诸星大就像没听见一样,专注地把蔬菜切块。她松了口气,正准备捡碎片的时候,她的男友又从厨房走出来:“不要用手捡,会受伤。我来吧。”
你不问我吗?
宫野明美再也无法忍受诸星大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扔掉了那枚耳机。”
诸星大正在仔细清扫地面,一颗一颗的玻璃碎屑反射着从阳台透进的夕阳。
“嗯。”
“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怪我就怪吧,没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对不起。”
诸星大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
她逃避似地低下头。
“没关系。”
“那今天发生的事情……”
和组织有关吗,和你有关吗?
她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质问,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晚餐是典型的白人食物,诸星大不仅脸长得像混血儿,饮食习惯也无限向西方靠拢。她食不知味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肉块。
“那个警察没事。”
诸星大突然说道。
宫野明美愣了愣,放下了餐具:“大君怎么知道?”
“新闻上有写。”
宫野明美始终紧绷着的脸色有片刻的缓和。
如果是组织的暗杀,不可能会让目标逃脱,这样看来也许只是试探而已。
可是他为什么要特意告诉自己呢。
“大君……”
她斟酌着开口,“你——”
–
安全屋的空气温暖得像诸伏先生的怀抱,就算他并不在场也让人留恋。
筋疲力竭的身体重重砸在柔软的床铺上,昏昏欲睡的大脑还在控制不住地思考。
苏格兰什么时候回来呢。
说实话身为行动组的代号成员,他不在安全屋的时间才是常态。但也许是因为存在感太过强烈,即使一个人待着也能强烈地感受到苏格兰的气息。
更确切的是诸伏景光的气息。
和波本去北海道的任务和以往不同,是临时且强制的派遣,甚至来不及当面告知你,而是通过短信。
虽然很担心,但是毫无办法。
打不通电话的时候也是,心脏整个地悬空起来,全身都笼罩在恐惧中。
脑袋昏昏沉沉,半遮半闭的眼皮透过一些光亮。
……有谁回来了吗。
想要直起身查看情况,但是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温暖而宽大的手掌抚上了你的额头,带着熟悉的柑橘香气。
“诸伏……先生?”
“是我。你生病了。”
迟来的热气熏上脸颊,你只觉得困倦铺天盖地涌来,连说话也变得慢吞吞。
“发烧……?”
“目前的症状是的,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你茫然地摇了摇头,开口问道。
“你……任务顺利完成了吗?有没有受伤?”
他有些无奈:“现在不是担心我的时候,我去给你准备药。”
你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角。
诸伏景光的脚步停顿下来。
生病之后头发睡得乱糟糟的你,以丝毫不设防的样子直视着他。
他移开了目光:“……是觉得不安吗?”
“……如果说是的话……难道又要说对不起吗?”
在你的目光中,诸伏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我才不想要道歉……”
你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忍不住联想到鹿的神情。
“而且,我会保护你的——就像保护松田警官那样……”
“好,好。”他哄孩子一样安抚你,“这样的话,得快点好起来才能保护我。”
你松开了手,看起来有点迷茫。
诸伏离开房间,又很快地从厨房折返,手里除了日常的感冒药以外还端着一碗掺了蜂蜜的柠檬水。
你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水的样子又像猫咪一样——诸伏觉得他今天的联想实在太多。
“休息吧。”
他轻声说,“我在这里陪你一会。”
你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就又重新回到混沌状态,大概是身体情绪太紧绷,一时松懈后导致的虚脱。
所有的不安感在见到苏格兰时就会烟消云散。
你放心地陷入了浅眠。
……
太过逞强就会变成这样。
有些时候想要那孩子不那么紧绷,只依靠自己就好了,有时候又觉得如果这样,她就不是那个她了。
从一开始就十分坚持,无条件信任着他。不仅有着极为罕见的勇气,行事也同样果决,干脆利落地救下了松田。
坐在居酒屋死死盯着电视,直到听见新闻主播惊喜的播报也始终不敢相信。周围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起来,食客三三两两地感慨着电视主人公的好运气。
「警报可以解除了吧。」
波本咬着牙,低声说。
很长的时间都只能感受到空白和错愕。
过去听闻松田死讯那个瞬间的沉重感在如今成百倍地压在身上,又在此刻全部烟消云散。
是她做到的。除了她以外不会有别人能办到。
——想要快点见到她。脑袋里只剩这个念头,买下了最近的机票。
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精神,即使笑着也能看出悲伤的色彩的她,在孤立无援的境地究竟是如何采取行动的……
不必想也知道经历了辛苦的挣扎。
虽然一直想着这样的事,但内心深处又清楚地知道,她就是这样的孩子。
从最初开始……在还是自己还是幽灵的时候,她即使浑身发抖也坚持和零谈判的样子,让人想要无比珍惜对待。
或是更早一些,在窄小的出租屋餐桌前,她大声拒绝着诸伏景光的死亡,用手捂住眼睛,留下的泪水像雨一样。
心跳陡然加快了一瞬。
短暂人生中从来只有亲情友情的存在,即使心头微动也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情绪。但在那种情形下,如果说意识不到就太过迟钝了。
那种感情……究竟要怎么描述呢。
即使身处黑暗也想要保护她,想要把她纳入羽翼下不让任何人沾染,既想看到她高兴的笑脸也想牢牢记住她只在自己面前哭泣的眼睛。想一直和她一起生活,冰冷的安全屋的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几乎可以称为家,看着她吃到美味的晚餐而喜悦的神情,想要把它不断地延长。
最开始是雨天把流浪小猫带回家的心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想一直一直好好照顾她。
面前是你毫不设防的睡脸,轻而绵长的呼吸回荡在他耳畔,诸伏为你拈了拈被子。
“不想听的话我就不道歉了,但是……谢谢你。”
你无意识地皱了皱眉,他想要伸出手抚平,却在没有触碰到时收回了手。
“在我无暇顾及的时刻,是你改变了松田的命运,真的……很谢谢你。”
你好像听见了诸伏景光在说话,但关机的大脑只能暂时接收一些关键词,下意识地回答道。
“唔……不客气?”
他笑了笑,整理了一下你的发丝:“睡一觉,快点好起来吧。”
黑夜缓慢地侵蚀了室内,空荡的窗帘在微风下抖动。
点到为止,这样就好。
没有立场也无法更近一步,光是两个人抱在一起活下去就耗费了大部分的心力。
排在萩原,松田之后的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不过多地考虑明天的事情。在成为潜入调查官之前似乎没有这样的习惯,但现在却变得只能活在当下,也不再期待明日的太阳。明天是晴是雨一概不知,明天的季节是春天还是冬天无法判断,明天会发生的事情也和记忆里不再相同。
能够牢牢握住的只有今天而已。
能做的只有把此刻的心情封存,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说给你听,但究竟会不会有那样的时刻谁也不知道。
其实有没有也不再重要。
从深夜电影院回到安全屋的那个清晨,诸伏背着你,毫不费力地走在无人的人行道。昨夜的宿醉还顽固地残留在你的意识里,你无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我在做梦吗……」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可能是吧?」
「……是美梦呢。」
他明知故问,「……为什么呢?」
「和诸伏先生在一起的梦就是好梦啊。」
理所应当的语气。
「那……不做点什么吗?诸伏难得起了玩心,有意引导,「在梦里可是什么都能做的。」
背上的女孩真的思考起来,控制不住的好心情从他的胸口扩散到全身。
「我啊,我想要诸伏先生一直健康地活着,长命百岁……」
他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就只有这样?」
你点头,下巴抵住他的肩膀,呼吸扑在脖颈有些痒痒的,「对我来说……这样已经很够了。」
命日来临之前的不安感,即使是在梦里也仍然延续。
没有未来的人当然也无法享受感情这种奢侈品。
我……
诸伏稳稳地背着你,「嗯。那我会一直健康地活着。」
「太好啦……」
你困得乱七八糟也不忘回答。
在不时掉下几片枫叶的林荫路,诸伏慢慢地走着。
自行车铃由远及近地响起,行人略为惊讶地投来目光,诸伏将你背得更紧了一些。
想说的话被封存在内心的最深处。
……
我喜欢你。
等到能够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的那天。
如果你也抱有同样的心意。
……我想和你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