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密钥》江甯羽

6、沉默的胶片

　　绿洲疗养院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陆骁和顾珩的心头。墨鸦的作品如同精神瘟疫的种子，在阴暗的角落发芽，催生了苏明远案那场扭曲的“镜像谋杀”。虽然最终锁定的模仿犯——一个深受墨鸦小说荼毒、自身患有严重妄想症的病人——被绳之以法，但笼罩在疗养院上空的疑云并未散去。那个神秘的“S.L.”依旧下落不明，微量物证指向的木材防腐剂虽与疗养院建筑特征吻合，却无法成为直接证据。疗养院本身像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拒绝着外界的窥探。

　　就在调查陷入胶着时，城市深处一声沉闷的爆响和冲天的火光，暂时转移了视线，也带来了新的、带着历史尘埃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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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电影院”的招牌，在晨曦的微光中只剩下焦黑的框架，无力地耷拉着。这座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的老式影院，昨夜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火源位于存放着数千卷珍贵老胶片的储藏室。消防员已经扑灭了大火，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化学物质燃烧后的怪味。水顺着烧得扭曲变形的楼梯流淌下来，混杂着漆黑的灰烬。

　　影院老板，一位头发花白、背脊微驼的老放映员，人称“老杨头”，正跌坐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烟灰和泪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嘴里不住地喃喃：“完了…全完了…几十年的心血啊…那卷片子…那卷片子还没拿出来啊…”

　　顾珩穿过围观的人群和忙碌的消防员，蹲到老杨头身边，递过去一瓶水：“杨师傅，您还好吗？我是《城市晨报》的记者顾珩。”

　　老杨头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到顾珩胸前的记者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枯瘦的手猛地抓住顾珩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顾记者！你…你得帮我！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放火！他们要烧掉那卷胶片！他们要烧掉‘栖水旧影’啊！”

　　“栖水旧影？”顾珩心中警铃大作，“您慢慢说，什么胶片？谁要烧它？”

　　“是一卷纪录片！没公开过的！”老杨头激动地咳嗽起来，喘息着说，“当年，栖水镇还没出事的时候…几个有理想的年轻人，扛着机器去拍的…想记录小镇的风土人情，美好的生活…拍了大半年，素材都拍好了，还没剪完…就…就出了那场大火！”老人的声音哽咽，“后来，拍摄团队散了，这卷原始胶片…辗转流落，最后到了我手里。我一直当宝贝藏着，想找个机会…让它重见天日…可昨晚…昨晚…”他指着废墟，泣不成声。

　　消防调查员走了过来，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初步判断是储藏室老旧线路短路起火引燃了易燃胶片。意外事故。老爷子，您节哀顺变。”

　　“不是意外！”老杨头激动地反驳，指着储藏室方向，“火是从最里面烧起来的！‘栖水旧影’就放在最里面的特制防火柜里！普通的短路火，怎么可能一下子烧到最里面还烧得那么透？而且…而且我闻到了！火刚起来的时候，有股怪味！像…像油漆稀释剂！”

　　“稀释剂？”顾珩眼神一凛。他立刻联想到陆骁在之前案件中提过的某些助燃剂特征。他安抚住老杨头，走到正在外围进行初步勘查的消防调查员身边：“同志，我是记者顾珩。杨老板坚持认为这不是意外，提到了助燃剂异味和火源位置异常。能否申请更深入的火灾调查？比如残留物分析？”

　　消防调查员皱了皱眉：“记者同志，我们有我们的程序和判断。现场破坏严重，残留物分析需要时间，而且结果未必能支持人为纵火的结论。”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需要毒理和微量物证技术支持吗？”

　　众人回头，只见陆骁带着林小雨，不知何时已经赶到现场。他穿着便服，但那股专业和冰冷的气场瞬间让嘈杂的现场安静了几分。他的目光扫过焦黑的影院外墙，最后落在老杨头身上。

　　“陆法医？”消防调查员显然认识陆骁，态度缓和了一些。

　　“死者的案子暂时告一段落，听说这边有重大火灾，涉及大量易燃物，局里让我过来看看，是否有需要物证技术支持的地方。”陆骁的解释滴水不漏，他看向消防调查员，“尤其是，如果存在人为纵火嫌疑，助燃剂的种类和来源是关键证据。我的助手可以进行快速现场筛查和样本提取。”

　　消防调查员犹豫了一下，考虑到陆骁的身份和专业能力，点了点头：“好吧，陆法医，请跟我来。注意安全，内部结构不稳。”

　　陆骁示意林小雨跟上，戴上口罩和手套，走进了还在滴水的、一片狼藉的火灾现场。顾珩也立刻亮出证件，以报道需要为由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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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角”咖啡馆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糖香气。方哲正小心地将刚烤好的焦糖布丁从烤箱里拿出来，金黄的表面凝结着完美的脆壳。门铃轻响，林小雨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溜了进来，脸上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灰痕，头发也有些凌乱。

　　“方老板！快！给我杯冰水！”林小雨一屁股坐在吧台前，大口喘气。

　　方哲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挑了挑眉：“我们的小法医助理这是去救火了？还是被火烤了？”

　　“别提了！”林小雨接过方哲递来的冰水猛灌一口，“跟陆老师去那个烧掉的老影院现场！我的天，里面简直像地狱！又黑又湿，到处都是烧焦的烂木头和融化的塑料味，呛死了！还有那种…烧胶片的味道，又臭又怪！陆老师在里面一待就是两个多小时，拿着各种仪器到处测，让我记录、取样…我感觉自己肺里吸满了毒气！”

　　方哲把一份焦糖布丁推到林小雨面前，布丁在瓷碗里轻轻晃动，焦糖的甜香瞬间驱散了林小雨口中的苦涩：“辛苦了。来，压压惊，补充点糖分。火灾现场是挺遭罪的。有什么发现吗？”

　　“有！”林小雨眼睛亮了起来，暂时忘记了不适，“陆老师超厉害！他用一种便携式气体分析仪，在储藏室最里面的角落里，检测到了异常高的有机溶剂残留峰值！跟老杨头说的那种‘稀释剂’怪味吻合！而且，他还找到了一点没烧完的、沾着那种溶剂的棉絮残留！已经封存送检了！”她用小勺挖了一口布丁，满足地眯起眼，“唔…好好吃！方老板你简直是天使！”

　　方哲笑了笑，擦着咖啡杯：“有机溶剂？能确定是什么吗？”

　　“陆老师说初步判断像是一种叫…‘苯氧丙酯’的东西？好像是这个名字。”林小雨努力回忆，“他说这种溶剂现在很少用了，因为毒性大，早年被一些特殊行业，比如…旧式的化工处理或者…生物实验室什么的用过？对！他还提到，跟第三章那个歌手案子里，毒素来源的‘晨星研究所’早年生产的一种工业溶剂成分高度相似！”

　　晨星研究所？又是栖水镇！方哲眼神凝重起来。他想起顾珩之前提到老杨头说的“栖水旧影”胶片。“那卷关于栖水镇的纪录片胶片…烧没了？”

　　林小雨的表情黯淡下来：“大部分都…唉，烧成灰了。不过！”她又振奋起来，“老杨头真是神了！大火刚起来的时候，他不顾危险冲进去，从特制防火柜的残骸里，抢出来几帧烧焦卷曲的胶片残片！虽然烧得不成样子，但陆老师用特殊的技术手段，好像…好像还原出了一点点模糊的画面！”

　　“哦？能看到什么？”方哲追问。

　　“非常非常模糊…”林小雨比划着，“好像是一群人…在街上游行？还是庆祝？打着横幅…背景…背景好像有一座拱桥？对！是座石头拱桥！陆老师看到那桥的时候，表情可严肃了！他说…那很像栖水镇老照片里，那座著名的‘栖水桥’！”

　　栖水桥！实锤了！方哲心中震动。他不动声色地又给林小雨添了一小份布丁：“陆老师还说什么了？”

　　“他说要全力追查那种溶剂‘苯氧丙酯’的来源！这东西现在很难搞到，肯定有特殊渠道！”林小雨沉浸在布丁的美味和分享的兴奋中，“他还让我联系技术科，看能不能从老杨头抢救出来的那几帧残片里，再榨出点信息来。”

　　看着林小雨因为美食和一点点成就感而重新亮晶晶的眼睛，方哲眼底的笑意加深。这个单纯又努力的小姑娘，在陆骁那座冰山和残酷的案件夹缝中，像株顽强的小草。他顺手拿起一个干净的碟子，装了几块刚烤好的杏仁饼干：“喏，带回去，给你们陆老师也尝尝。高强度工作，得补充能量。告诉他，焦糖布丁也有他一份，下次来店里吃热的。”

　　林小雨惊喜地接过饼干：“真的吗？谢谢方老板！你太暖心了！陆老师虽然冷冰冰的，但他要是吃到这么好吃的饼干，说不定冰川能融化一点点？”她吐了吐舌头，抱着饼干盒，像捧着宝贝一样开心地离开了。

　　方哲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拿出手机，快速编辑信息：
　　「老猫，查一种叫‘苯氧丙酯’的工业溶剂，别名或旧称也可以。近十年，尤其是栖水镇大火前后，本市及周边地区有哪些工厂、实验室或特殊渠道能获取、使用或储存过这种东西？特别是与已关闭的‘晨星研究所’有业务往来的单位。越详细越好，急。」
　　信息发出，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老影院的一场火，烧掉的是胶片，燃起的却是通往栖水镇真相的又一簇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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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医中心实验室里，灯光通明。陆骁站在操作台前，戴着放大目镜，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林小雨带回来的那几帧珍贵的、焦黑卷曲的胶片残片。经过特殊的化学处理和物理展平，在超高分辨率的扫描仪下，极其模糊的画面被一点点提取出来。

　　画面一：一条热闹的街道，人头攒动，似乎在进行某种庆典。人们穿着旧式的衣服，脸上洋溢着笑容。背景处，一座古朴的石拱桥清晰可见——正是栖水镇的标志“栖水桥”！
　　画面二：一个露天舞台的角落，几个年轻人正调试着老式摄影机和灯光设备，脸上带着专注和热情。其中一个人侧脸的轮廓，让陆骁觉得有些眼熟。
　　画面三：（严重烧毁，仅存边缘）似乎是某个会议场景，一条横幅的下半部分残留着几个字：“…镇发展…协…会”，落款时间隐约是栖水镇大火前三个月。

　　与此同时，林小雨拿着最新的检测报告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兴奋：“陆老师！送检的棉絮残留物和现场气体浓缩样本分析结果出来了！确认助燃剂就是‘苯氧丙酯’！而且，通过溶剂中的微量添加剂和杂质溯源比对，可以确认——与十五年前‘晨星生物研究所’内部采购记录中，代号‘P-7’的专用溶剂批次特征完全吻合！”

　　晨星研究所的专用溶剂！陆骁猛地抬头。这绝非巧合！纵火者使用了“晨星研究所”特有的溶剂来烧毁关于栖水镇的纪录片胶片！这是赤裸裸的灭证，也是“暗河”清除历史痕迹的又一铁证！

　　“记录：火灾助燃剂确认为‘苯氧丙酯’，溯源锁定为‘晨星研究所’内部专用溶剂‘P-7’批次。系人为纵火，目标明确指向‘栖水旧影’纪录片胶片。”陆骁的声音冰冷如铁。

　　他看向扫描仪屏幕上那模糊的庆典画面和年轻人的侧影。“立刻将这几帧还原画面，尤其是这个调试设备的年轻人侧脸图像，进行最大程度的清晰化处理。联系顾珩，让他请老杨头辨认，是否是当年拍摄团队的成员！”

　　“是！”林小雨立刻执行。

　　陆骁的目光落在第三张残片的会议横幅残留字迹上。“…镇发展…协…会”？栖水镇发展协会？他迅速在内部数据库搜索。记录显示，栖水镇大火前，确实存在一个由当地乡贤和投资方组成的“栖水镇发展促进协会”，会长正是…富商周宏远！而协会的主要项目之一，就是推动“晨星研究所”的引进落地和栖水河的河道整治工程！

　　宏远建筑（周宏远）、晨星研究所（毒素、溶剂）、栖水镇发展协会（项目协调）、纪录片团队（记录者）……所有的线头，都因为这场大火和几帧残破的胶片，被清晰地串联起来！这个协会，很可能就是当年“暗河”在栖水镇进行非法勾当的明面掩护和协调枢纽！

　　手机响起，是顾珩。
　　“陆法医！老杨头辨认出来了！照片上调试设备那个年轻人，叫秦海！是当年拍摄团队的发起人之一，也是核心摄影师！老杨头说，栖水镇大火后，团队解散，秦海心灰意冷，放弃了纪录片事业，后来好像…下海经商了？现在应该还在本市！”

　　秦海！新的关键人物！纪录片的核心拍摄者！他手中，是否还保留着未被烧毁的素材？或者，知道更多关于当年那个“发展协会”和“晨星研究所”的内幕？

　　“查秦海！现在！所有信息！”陆骁对顾珩下令，语气急促而凝重，“他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老影院焦黑的废墟在雨中沉默。但灰烬之下，残留的影像和致命的溶剂痕迹，如同不灭的密码，倔强地诉说着被“暗河”埋葬的栖水镇往事。寻找秦海，迫在眉睫。而“暗河”的清除之手，或许已经再次悄然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