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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夜悲歌 ...

  •   连绵的秋雨下了整整一夜,将城市冲刷得湿漉漉、冷冰冰。清晨,天空依旧阴沉,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顾珩裹紧了风衣,顶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西区那座横跨旧河道的老石桥。昨晚接到一个流浪汉朋友的模糊线报,说桥洞下面那个唱歌挺好听的“阿哲”,好像出事了。

      离桥洞还有几十米,刺耳的警笛声就撕裂了雨幕的宁静。红蓝光芒在湿漉漉的桥壁上闪烁,格外刺眼。顾珩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警戒线已经拉起,几个穿着雨衣的警察正在忙碌。

      “我是记者!”顾珩亮出证件,试图靠近。一个年轻的警员拦住了他:“记者同志,里面在勘查,暂时不能进。初步判断是吸毒过量猝死。”

      “吸毒过量?”顾珩皱眉,踮脚向桥洞里张望。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蜷缩在破旧的铺盖卷上,身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和一个针筒,现场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但他认识阿哲,虽然落魄,却是个骨子里带着清高的人,从没沾过那些东西。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SUV悄无声息地停在桥头。车门打开,陆骁拎着勘查箱,带着林小雨,步履沉稳地穿过雨幕走来。他依旧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外面罩着透明的防水勘察服,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

      “陆法医!”现场的警员立刻让开通道。

      陆骁朝顾珩的方向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径直弯腰钻进了低矮的桥洞。顾珩眼疾手快,趁着警员注意力被陆骁吸引,一个矮身也从警戒线下钻了过去。

      “哎!记者同志!你不能……”警员反应过来时,顾珩已经跟在了陆骁和林小雨身后。

      桥洞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劣质酒精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腐气息混合的味道。死者阿哲仰面躺在脏污的被褥上,脸色青灰,嘴唇发紫,身体已经僵硬。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头发凌乱,颧骨突出,但手指修长,即使死亡,也依稀能看出曾经的清秀轮廓。地上散落的注射器和空酒瓶是显眼的“证据”。

      林小雨熟练地展开勘查垫,铺开工具。陆骁蹲下身,戴上手套,开始初步尸表检验。他检查了死者手臂上的针孔,又仔细查看了口鼻、眼睑和指甲。顾珩站在稍远处,屏息凝神地看着,相机挂在胸前,没有贸然举起。

      “针孔新鲜,符合注射特征。瞳孔散大,口唇发绀,初步符合中枢神经抑制性药物中毒体征。”陆骁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示意林小雨提取针筒和酒瓶残留物。

      但陆骁的动作没有停。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死者略显浮肿的眼睑,又轻轻翻开死者的衣领,检查颈部。突然,他的指尖在死者后颈发际线下方一处极其隐蔽的位置顿住了。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针尖大小的红点,周围皮肤有轻微的肿胀和异常色泽。

      “记录:后颈发际线下方,发现微小新鲜注射点,非死者惯常注射部位(手臂静脉)。局部皮肤有轻微炎性反应和特殊色素沉着。”陆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小心地用棉签擦拭那个微小针孔周围的皮肤,放入微量物证管。接着,他示意林小雨协助,将尸体小心地侧翻过来,仔细检查背部皮肤。在肩胛骨下方的位置,陆骁再次停住了。那里的皮肤颜色呈现一种怪异的、不均匀的暗红色斑块,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灼伤。

      “尸斑异常。”陆骁低语,眉头紧锁。他取出便携式强光手电和放大镜,仔细观察那处异常斑块和颈后的微小针孔。随后,他迅速采集了死者的血液、胃内容物和局部组织样本。

      “陆法医,有什么发现吗?”负责现场的老刑警凑过来问。

      “死因存疑。”陆骁站起身,摘下手套,“表面符合吸毒过量,但存在多处疑点:非惯常部位的新鲜注射点、局部异常皮肤反应、尸斑形态不符典型□□或常见毒品中毒特征。需要回中心进行毒物筛查和病理检验确认。死亡时间……”他看了看死者尸僵程度和环境温度,“初步判断在昨晚22点至午夜之间。”

      顾珩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昨晚22点?不对!昨晚快23点的时候,我在‘时光角’附近还听到有人唱他的歌!声音很像阿哲,就在离这里两条街的巷子口!”

      陆骁的目光终于正式落在顾珩身上,带着审视:“你确定?”

      “确定!”顾珩点头,“雨很大,但歌声很有辨识度,是那首他总唱的《灰鸽子》。当时方哲还跟我吐槽说,下这么大雨还唱,真是执着。”

      陆骁眼神微动。如果顾珩的目击时间准确,那么死亡时间就存在至少一个小时的矛盾。有人伪造了现场?还是死者被移动过?

      “尸体需要立刻运回中心解剖。”陆骁对老刑警说,目光再次扫过死者苍白的面孔和散落在旁的一个破旧帆布背包,“现场所有物品,尤其是死者的私人物品,全部封存带回,仔细检查。”

      ---

      冰冷的解剖刀划开阿哲的胸腔。陆骁的动作精准而迅速。林小雨在一旁记录,脸色有些发白,不只是因为尸检的场面,更因为陆骁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化的、对异常真相的执着寒气。

      “心脏扩张,心肌纤维断裂…肺部明显淤血水肿…肝小叶中央坏死…”陆骁一边操作,一边冷静地口述着发现。这些迹象指向某种剧烈的毒素反应。常规的毒品筛查结果很快出来:阴性。死者血液和胃内容物中并未检出常见毒品成分。

      “果然不是吸毒过量。”林小雨小声惊呼。

      陆骁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个颈后微小的注射点和背部异常的皮肤斑块上。他小心地切取了该区域的皮肤、皮下组织和深层肌肉样本,送往毒理实验室进行特殊项目的筛查。同时,他仔细检查了死者的神经系统和主要脏器。

      数小时后,毒理实验室传来了初步但震撼的结果:在死者颈后注射点周围组织、血液以及异常斑块组织中,均检出高浓度的、一种结构极其复杂且罕见的生物碱类毒素——代号暂定为“HTX-7”。这种毒素能迅速破坏神经系统和肌肉组织,导致呼吸麻痹和心脏骤停,死亡过程痛苦,死后症状可部分模拟毒品过量。更关键的是,初步溯源显示,这种毒素的合成路径和已知特性,与十五年前栖水镇附近一个因“重大安全事故”而被紧急关闭的“晨星生物研究所”的某个绝密研究项目高度相关!

      “栖水镇…又是栖水镇!”林小雨看着报告,倒吸一口凉气。

      陆骁盯着报告上“HTX-7”和“晨星研究所”的字样,眼神冰冷如刀。父亲牺牲,栖水大火,神秘钥匙,伪造遗嘱,受益人消失,现在又是与栖水研究所相关的罕见毒素杀人……这些碎片,正被一股无形的黑暗力量,用死亡和阴谋强行串联起来。

      他看向旁边物证台上封存的死者帆布背包。技术员已经初步检查过,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零钱和半包烟,最显眼的就是一本厚厚的、写满了五线谱和潦草歌词的笔记本,以及一个磨得发亮的旧口琴。

      ---

      “时光角”咖啡馆里,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雨天的湿寒。顾珩坐在老位置,面前摊着几张照片和打印的资料,正是阿哲生前的一些信息。方哲递给他一杯热可可,看着他紧锁的眉头。

      “查到了?”方哲问。

      “嗯。”顾珩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些沉,“阿哲,本名陈哲,五年前还是南城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天才学生,拿过奖的。后来家里突遭变故,父亲生意失败欠下巨债自杀,母亲重病,他为了筹钱,据说…卷入了一桩跟抄袭有关的丑闻,被学校开除,名声扫地,家也彻底散了,最后流落街头。”他指着照片上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与桥洞下冰冷的尸体判若两人。

      “抄袭丑闻?”方哲若有所思。

      “对,当时闹得挺大。他‘抄袭’的对象,是本市一位很有名望的音乐赞助人,叫赵启明。赵启明旗下有经纪公司、乐器行,还资助了很多音乐项目。”顾珩翻出一张赵启明出席慈善活动的照片,一个五十多岁、保养得宜、笑容和煦的男人。

      “赵启明……”方哲念着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他的‘启明文化’这几年扩张很快,风评…毁誉参半吧。有说他提携新人的,也有说他手段厉害的。”

      “问题就在这里。”顾珩眼神锐利起来,“我找当年音乐学院的人打听,有个退休的老教授私下跟我说,当年那事很蹊跷。阿哲当时交上去参加一个重要比赛的作品手稿,莫名其妙就到了赵启明资助的另一个学生手里,还提前注册了版权。阿哲百口莫辩,被扣上抄袭的帽子。老教授说,阿哲出事前,曾跟他说过,他发现赵启明资助的钱,来源有点‘不干净’,好像跟一些地下钱庄或者…洗钱有关,他可能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

      “洗钱?”方哲眼神一凛,“然后他就‘被抄袭’,身败名裂,流落街头?现在又离奇死亡?”

      “对!而且陆骁那边,”顾珩压低声音,“初步尸检结果出来了,不是吸毒过量!是中毒!一种罕见的毒素!”

      就在这时,顾珩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小雨发来的加密信息,只有一张照片和一行字。照片是那本歌词本翻开的一页,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一首歌,歌名叫《沉河谣》。歌词片段被林小雨用红圈标出:
      > 「…钟声回荡在废弃的渡口 / 沉船压着被遗忘的河流 / 灯塔的光是谎言的眼眸 / 它在燃烧,烧毁所有祈求…」
      > 「…冰冷的钥匙打不开生锈的锁 / 真相沉在淤泥之下,无人打捞 / 唯有灰鸽子,衔着带血的歌谣 / 飞向那场永不熄灭的火…」

      信息附言:「陆老师让你看看这个,栖水镇?钥匙?火?他脸色好吓人…」

      顾珩盯着歌词,心脏狂跳。“沉船”、“被遗忘的河流”、“燃烧的灯塔”、“钥匙”、“永不熄灭的火”!这些意象,几乎直指栖水镇的地理特征(河道、灯塔)和那场毁灭性的大火!阿哲在用他的歌,记录他发现的秘密!他调查赵启明,查到了与栖水镇相关的洗钱网络?而“灰鸽子”…正是他总唱的那首歌的名字,也是他留给自己的隐喻?

      “方哲,你看!”顾珩把手机推过去,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阿哲的死绝对跟赵启明脱不了干系!他查到了要命的东西!栖水镇,洗钱,灭口!”

      方哲看着歌词,神色也变得凝重:“这些歌词……简直是密码。指向性太强了。赵启明如果真和‘暗河’的洗钱有关,那阿哲就是被清除的知情者。你打算怎么做?直接找赵启明?太危险了!”

      “危险也要查!”顾珩眼中燃烧着愤怒和决心,“阿哲不能白死!栖水镇的真相也不能永远沉在河底!”他抓起外套,“我得再去趟现场附近,看看还有没有人昨晚看到或听到什么!”

      看着顾珩再次冲入雨中的背影,方哲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小雨,麻烦转告陆法医,歌词顾珩看了,他认同关联性极高。另外,死者生前卷入的丑闻和可能的死亡动机,指向一个叫赵启明的音乐赞助人,疑涉洗钱。顾珩已去追查,望留意。」信息发出后,他想了想,又拨通了一个很少使用的加密号码,声音低沉:“老猫,帮我盯个人,启明文化的赵启明,重点查他名下所有公司近十年,尤其是栖水镇大火前后半年的异常资金流动,越细越好。”

      ---

      阴冷的太平间里,阿哲的尸体被重新盖上白布。陆骁站在解剖台前,手里拿着毒理报告和那页歌词的照片。林小雨转达的方哲的信息,像最后一块拼图。

      “HTX-7”毒素,源于栖水镇的晨星研究所。
      歌词里的“沉船”、“河流”、“燃烧的灯塔”、“钥匙”、“永不熄灭的火”——赤裸裸的栖水镇密码。
      赵启明——可能与“暗河”洗钱活动有关的赞助人,阿哲悲剧的源头和可能的灭口者。

      冰冷的气息在陆骁周身凝结。这不是意外,不是简单的谋杀。这是一场针对知情者的、与那个盘踞在栖水镇阴影深处的庞然大物相关的清除行动!阿哲,这个用歌声记录绝望与真相的流浪歌手,成了又一个牺牲品。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顾珩的号码。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是呼啸的风雨声。

      “喂?陆法医?”顾珩的声音传来,带着喘息,似乎在奔跑。

      “顾珩。”陆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关于死者陈哲的毒素来源和死亡动机,我有新的关键证据。赵启明嫌疑重大。你在哪里?我需要你调查到的、关于赵启明与死者陈哲之间丑闻纠纷的所有细节,以及可能涉及的资金异常线索。立刻共享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顾珩带着一丝惊讶和振奋的回答:“明白!我正往他公司附近赶!资料马上发你邮箱!陆法医…我们合作?”

      “嗯。”陆骁挂断电话,看向林小雨,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准备一下,申请对死者陈哲后颈注射点残留物和异常皮肤组织进行深度分子标记溯源分析。同时,申请调阅十五年前‘晨星生物研究所’安全事故及关停的原始档案,所有级别,包括绝密部分。理由:关联当前命案关键毒物来源。”

      “是!陆老师!”林小雨被陆骁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冷冽光芒震慑,立刻应声。她知道,冰山下的熔岩,终于要喷发了。

      雨,还在下。冲刷着城市的污垢,也冲刷着即将浮出水面的血腥真相。一把来自栖水镇的古老钥匙,一份指向死人的遗嘱,一首用生命谱写的悲歌,正将两个性格迥异的男人,推向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而漩涡之下,名为“暗河”的阴影,开始不安地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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