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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是海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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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中刺耳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他起身洗漱,卧在他床角的猫低低地呜咽了一声。附近陆续的关门声听得不真切,他沉重的呼吸和跳动吃力的心脏让他不禁发愁,估计这具身体撑不了几年了。等到那时就只能搬入更狭小的地下城里。
在那里,可以听到病痛带来的频频呻吟,看到和衣而卧的佝偻身形。只有这种表现形式能证明他们还活着。昏暗中不知是昼是夜,生命若止步于此地,冰冷的尸体就会被倒入黑车,集中处理。
将身后的门带上,“砰”的一声尚在漫长的走廊中回响,他边走边想:“这样实在不好,真希望能累死在工位上,那样才叫体面。况且,还会有人清点我的房间,放走我的猫,让它不至于饿死。”倘若被发现死在工作台上,尸体可以被干净地抬走,档案上可以光荣地作出结论:“为工作而奋斗至死的同志。”而不会像在地下城死去的人们,档案上只有“已死亡”三个字。
再抬眼,他已到工位前,双手平放在桌案上,桌角的监控感应到,闪烁了一下红光。他要做的只是检查几百份人工智能制作的文件是否合格,经过一层层筛选,这些文件将被上层过目,分类处理后将被传送到不同类别的人手中。
长时间的工作后,他的躯干已经麻木。他的工作干完后,他仍坐在椅子上,等待提示休息的铃声响起。他想起童年时期,父母不常陪伴他,小时候最喜悦的美过于被父母抱在怀里,后来父母每天回家疲惫得说不出话,家是静默的,但有人在家的感觉真好。可他总觉得,母亲的故去与他脱不了干系。那段母亲生病就医的日子里,他想请假看望母亲,却不被批准。”有没有集体意识?现在这么关键的时期,不要想偷懒找借口。再想请假可以给你批辞职。”他在嘴边的话未能再出口,如鲠在喉。上级的话语在他脑中戛然而止。他心灰意冷地继续工作,过了三个星期,母亲重病离世。终于被批了一天假,他竟没有太多悲痛,他站在母亲遗体旁,不知该做什么。他怅然俯身,抚着母亲灰白的头发,哭不出来。脑中只是乱糟糟地想一些不相干的事。回过神来,他发觉自己已经发呆了许久。剩下的半天他又回去工作了,除了在他进门时有几个人看了他一眼,其他时间身边的人都照带工作着。担心工作落后,他赶紧加快速度地工作。一切似乎没有怎么变,他有时会突然想起自己已然是孤零一人,没有一个为他点亮房间的人了。
他的思绪被脑中提醒休息的铃声拉回。他起身走到工作楼的窗边,眯起眼俯视楼下有序移动的一个个黑点。无疑,这些是机器人。
监控室。四面都是屏幕,屏幕显示着楼里每个人的动作和楼外机器人的工作情况。坐在椅子上的人查看着并实时汇报着工作,他脑中的部件与电脑相联系,电脑另一端是总指挥部门。
在指挥部门里任职,是人们所向往的。部门里的人员的住处与其他人相隔,他们事务繁忙,平日不与家人见面。
在指挥楼一阵脚步声响起后,她进入房间。不像普通工作室的布置,房间呈圆形,十儿台机器环墙放置。除了一台屏幕闪烁,其他机器都处于待机状态。她走到那台机器旁,点去“查看”的按纽。消息显示,某地方的工作楼出现故障,需要处理。显然,即使经过上百次计算机推演,社会稳定也难以长久,出现的问题系统也无法全部解决。
她皱了皱眉,查看着情况。工作楼内设备被人为干预,植入了病毒,几乎所有电脑无法工作,这件事引起人们轻微的恐慌。很快,该破坏人员被发现,受制于电击手铐,垂着着头被带走。一方面,该违法人员将会受到惩戒,警示其他人不要有想触碰法律红线的意图;另一方面,可以通过提取他大脑数据查看此事他是否被指使,从而可以找出潜在的更大反叛者。躁动的人群又恢复平静,所有人一声不吭地继续工作。操作室中,已经有人调试好了所有电脑。监控室内再无异常。
等到休息期间,人们不约而同将大脑接口与电脑相连,删除了这段不愉快的记忆,更何况,他们的大脑已经不需要太强的记忆能力。
坐在办工室内一角的他,又浸泡在他的旧日记忆中。这些记忆距离现在实在太过遥远,以至于他常常在想这些是否只是他的幻想,或者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向这个世界的自己传递了仅剩不多的生存安慰?难道昔日父母的陪伴只是脑中的几页代码?想到这个可能他便重重呼吸一声,他又看了一眼桌角标明他信息的显示牌。上面有他的名字——#x7-1502,可他总觉得不够亲切。他隐约觉得这串符号有些冰冷,而且他以前似乎有别的名字。他努力回想着,将记忆的缺口扒开往里观望,里面是漆里的,有零碎的、泛灰的字符如失重般漂浮。他忽然想起,他父亲将他抱在怀里时耳边会轻轻叫唤他的名字,很熟悉的场景,但那声音很模糊,被延长的时间推远,仿佛夹杂在无情义的风声中。他似乎听到一个“锦”字,猛然意识到是他名字中的一个字,可别的便再也想不起来。
有些沮丧的,他漫不经心地继续工作。正当他的眼神在屏幕上流动,一条消息在电脑石下角弹出,“今天是母亲生日”,下班前一分钟,他被提醒到竟有点吃惊,“我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差点忘了,真的应该多加提醒自己了。”随着脑中下班铃声在脑中播放,他同大家一样下楼,有条不紊而沉默着。回居所途中,他进一家蛋糕店挑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蛋糕,托在手心,他仰头看了看天,有一枚小小的星辰夹在高楼间的缝隙中,发出微弱的光。
再次穿过漫长的走廊,他打开房门,漆里的屋中猫又轻轻慵懒地叫了一声。他小时候在不知何处看过,晚上过生日要关灯点烛,许愿后吹灭。他想象不出蜡烛是何物,毕竟禁止明火在公民日常生活内是法律条文之一。他却并不开灯,坐在室内,闭眼想象母亲就在自己身边,嘴角牵动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后,他开灯将蛋糕一分为二,之后他发现自己正对着剩下的半个蛋糕出神。
而此时总指挥部还是一片繁忙之景。毕竟费尽千辛万苦才进入到人才济济、旁人艳羡的指挥部,在这里每个人都卖力地工作,唯恐这份工作不保。眼下一切仍不很太平,他们辅助人工智能模拟尽可能多的场景就是为了有足够的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数。她体力有限,这么晚还在工作,她隐隐作痛的身体已经警告她不能超负荷工作,可她的事业心提醒她稍有松懈她的工作就会被替代。她咬了咬牙,看到所有人都默默地工作,她的难受和委屈也被强行压下。等结束工作,她一看表,她最多能睡两个小时。可惜能使人们不需要睡眠也能保证精神充沛的药尚在研制中,否则她连睡眠时间都想用来工作。其实无论是工作特遇还是薪水,这份工作与其他工作来说都相差并不巨大,可是能够支配他人的时间精力的权利让大多数人对此垂诞不已。可她呢?她并不算什么重要人物,等她掌握实权的那一刻,她掐指一算,或许五年,或许十年甚至更久,她才真正算是指挥部的人员之一。
在无数个日子里,人们草率地就过了一生。无论是在工作室繁忙但重复的日子,还是地下城蜷缩在阴暗潮湿的一隅、不再有能走在城市上,不被承认的日子,都好像被复制粘贴了无数次的缩影。作为历史中随风而散的一粒灰尘,他们并不知晓除了壮年时努力工作为的是什么,日子是混沌的,人们似乎都漂浮在一片大海里,大海无边界、无深度,浸泡其中并不会有任何不适,沉入海底也无人在意。
他突然从梦中惊醒,醒来时便觉得是个太过真实的梦,梦里的他同很多人浮在海里,他沉入海底,看到的是地下城和狰狞的死亡,他挣扎着想浮上海面,留恋使他餍足的生活,可身体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不受控制地沉入海底,他的身体被海水灌满,在他因窒息和疼痛感到绝望的一刻,他的眼前浮现了父母柔和的笑容,那一刻的喜悦如此之多,而他并没有为此感动到痛哭流涕,而是被幸福填满的平静的喜悦,那一瞬间他忘却了毕生的追求和逃避,他完整地向世界展示着自己,在深海中进行痛苦而快乐的舞蹈。
他叹了口气。闹铃声在脑中轰然响起,他起身,在漆里的房间,却犹在深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