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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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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外,万里晴空。
天空中一道金光闪过,宛若白虹贯日,直直砸向正在九重天上沐浴净尘的顾琅尘。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激起天地间百丈流风翻涌,守宫石自渺远苍穹落下,带着顾琅尘坠入凡间尘埃之中。
宫娥看着眼前骇人的景象,呆愣片刻后旋即爆发出一声惊恐尖叫:
“神君被石头砸死了!”
霎时间,九重天的宫娥作鸟兽散,手中果盘纷纷跌落,葡萄杏仁如散落流星在空中四下飞散。
……
三界中有一座巍峨雄浑的高塔,耸立于云端之上,名曰“九重天”,这里面住着三界最后的一位神君。
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这位神君成了闲云野鹤的存在,整日无所事事,索性修建起九重高塔。
凡间有言道:天上白玉京,地下樊笼罩。
世人皆对那金碧辉煌的白玉京心驰神往,恨不得能一日登天,与天同寿。
岂料神君却先他们一步下凡——居然被守宫石砸死了。
实则,非也。
神君只是被砸废了。
*
顾琅尘从昏迷中醒来时,正正对上一双清隽秀气的桃花眼。
那双眼眸中满是失望惋惜,只听对方哀哀叹息了一声:“怎么是个男人?”
顾琅尘还没从被守宫石砸晕的昏迷中彻底清醒过来,浪花一阵一阵地拍打着他憔悴的脸颊,激得他耳目昏聩。
泥土腥香夹杂着涌动水流混入耳鼻,顾琅尘近乎要窒息在这汹涌波涛之中。
面前人站在岸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意识迷蒙间只能恍惚看见一个模糊身形,辨不清男女。
一旁却忽然窜出个粉雕玉琢的小崽子,好奇地打量着顾琅尘:“爹爹,你看这男人居然没穿衣服。”
“可惜了,还以为是条大鱼呢。”男人清冽嗓音响起,貌似是个岁数不大的青年。
那人思虑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手中发力,费力拉起一根粗长的绳子。
他浑身一阵绞痛,身躯被一道一道的麻绳裹了起来,一点一点脱离湍急的水流。
顾琅尘再次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温暖床榻之上。
顾琅尘揉了揉干涩的眼周,强撑着身体打量四周。这里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屋顶还在“嘶嘶”漏风,屋内陈设寒酸,仅有一桌一榻一灶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浑身酸痛,试着催动指间神力,却发现自己身体里一片虚无,胸腔中再无灵泉涌动,和凡人无异。
他这是被守宫石砸废了。
还来不及懊恼,一阵飘渺药草香便自茅草隔屋边传来,熏得顾琅尘鼻尖酸痒,不由得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转头望去,挂在门框处的艾草席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才注意到艾草席的夹缝间有个正在熬药的男人。
那人就坐在药炉子旁边,捞起艾草席,随意打量了顾琅尘一眼。
“醒了?”
“嗯。”
“醒了就把药喝了吧,等会付一下诊金,一共是八百两。”
若是顾琅尘还是九重天上家财万贯的神君,这点银钱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但如今落魄的神君很狼狈,浑身上下连一个子都摸不出来。
顾琅尘扶额:“没钱。”
男人搅动药罐的手骤然停顿,脸上虽挂着笑意,眼中却隐隐透着威胁。
“父母家人?”
“没有。”
“亲朋好友?”
“没有。”
“仇家宿敌总该有吧?”
顾琅尘认真思索片刻,点点头:“有是有,但是他们应该巴不得我死。”
“砰!”药罐被重重搁置在桌上,男人桃花眼一眯,似在极力按捺胸腔怒火,声音轻柔得可怕:
“那我岂不是白救你了?”
顾琅尘被他眼中寒光吓得浑身一激灵,试探问道:“那要不然……我以身相许?”
屋内一片寂静。
男人终于按捺不住,“咔嚓”一声折断了手中正在搅弄药汁的药勺。
顾琅尘:“……”
这男人看样子有些可怕。
救命恩人冷哼一声,强忍住将顾琅尘直接从茅草屋里扔出去的冲动。
“既然如此,你等会去把柴劈了。”
顾琅尘微微愣神,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我?”
“没钱,就当牛做马还债。”
于是,身受重创还没来得及在床上躺上两天的神君就被派遣到院子里去砍柴。
破旧的木斧震得顾琅尘虎口发颤,每劈一下就带动身上的伤口,疼得顾琅尘龇牙咧嘴。
好在他是神族后裔,体质坚韧,不然就在这“活阎王”掌管之下,他能在这吐八升血。
就当造福百姓了,也算功德一件。顾琅尘苦笑安慰自己。
噼里啪啦的砍柴声在院落中响起,夜幕低垂,炊烟自小村落的其他人家户中缓缓升起,香气萦绕在顾琅尘鼻尖,久久未散。
他隔着破旧的木门往房内看去,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已经开始切菜生火,准备晚餐。
先前河边见着的小崽子也不知道去哪了,从他醒来到现在都没看见人影。
堂堂三界唯一的神君,竟然沦落到这破落院子里来给人劈柴。
偏偏他伤还没好,浑身上下都使不出一点神力,只能寄人篱下,住在这破草屋里。
不多时,晚餐就做好了,小屋里弥漫着米粥的清香,黑心阎王爷总算把顾琅尘唤回屋内,给他端了碗稀饭。
顾琅尘很久没吃得这么寒酸了,清沥的水汤里只夹着几颗米,连菜都没有多少,一人只能夹两筷子。
静谧的微风吹散了心中的烦闷焦躁,顾琅尘入乡随俗,挽起袖口,手中端着缺口的粗瓷碗,大快朵颐。
这时,院子里的微风吹来几道人声,似乎是孩童嬉闹和妇女叮嘱的闲碎声音。
原来是先前见着的小崽子被一位中年妇女带回来了,听口气似乎是邻家的大嫂。
林大嫂硬拉带拽才把两个难舍难分的小孩子扯开,还附带一句怒骂:“把你家团娃子看好了,别一天找俺家妞妞玩,一个男娃子家家的,也不害臊。”
顾琅尘实在难以把害臊和一个三岁小孩联系起来。
这年纪连裤子里的把都不一定认得来吧。
男人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喊小崽子进屋吃饭。
小崽子挥舞着肥嘟嘟的小手,冲过来扑进男人怀中,甜甜喊了句“爹爹”。
林大嫂这时还没走,瞧见里屋多了个人,疑虑打量顾琅尘几眼。
“小离,这男人是哪来的?”
男人从容喝了口米粥,轻描淡写道:“河边捞起来的。”
“你这胚娃子不懂人世险恶,还在河边乱捡人……不怕惹上什么事啊。”林大嫂不怀好意地看着顾琅尘,面色不虞。
“本来是想赚他一笔诊金,结果这人身无分文,只能当做好事了。”
林大嫂骂骂咧咧留下一句:“别怪我没提醒你,村里小芳上次就捡了个男人,结果被那男的骗得又是挖眼又是跳崖的,你可当心点。”
“林嫂,你别担心了,我是个男人,不会被骗成那样的。”男人苦笑一声,无奈道。
林大嫂总算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三人。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道。
冷不丁被问这样一句,顾琅尘猝不及防,却没忘记自己不能在凡间暴露身份,慌忙答道:“不……不知道。”
“失忆了吗?”男人作势将手在顾琅尘头上一放,疑惑问道。
顾琅尘只能点点头。
男人也没多问,又夹起来一口青菜:“行吧,那你以后就叫铁牛了。”
“这是我孩子,你叫他小名团子就行了,我的话……平时你可以叫我谢江离。”
团子……谢江离……
顾琅尘认真记下,他貌似在哪听过这名字,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何时听过。
“没问题了吧?吃完去把碗筷洗了,水在灶台旁边的大缸里。”谢江离冷漠吩咐道。
顾琅尘忙叫住他:“等等……我能不能不叫铁牛?”
“为什么?”谢江离似乎很满意自己取的名字,疑惑道。
“这名字也太土气了吧。”顾琅尘微微扶额。
“贱名好养活。”那人轻飘飘留下一句,不容置喙。
“……”
两人都没再说话,顾琅尘只得收下这乡野名字。
他洗完碗筷以后,回到里屋的床榻前,谢江离已经收拾好了,此刻点着一盏油灯,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蓝册子,书页都泛黄了,看起来年代久远。
想不到谢江离还是个文化人,大半夜了还要挑灯夜读。
顾琅尘扫视一周,没发现什么能坐的地方,干脆大喇喇往床上一坐。
谢江离那双眼眸一抬,冷冷看向顾琅尘:“去把门栓插好了再过来。”
一天都被呼来喝去的顾琅尘秉承着吃人手短拿人手软的想法,窝囊地去抵好门栓。
回来时,谢江离手中的书册子已经不见了,那人拢了拢身上仅存的棉被,手里抱着已经沉沉睡去的团子。
“屋里没有多的棉被给你打地铺,我们三个挤一张床,将就一晚上。”
窝在谢江离怀里的小崽子不满地咂巴着嘴,似乎觉得周遭有些吵闹。
谢江离将油灯熄灭,准备直接就这样睡了,看上去毫无负担。
顾琅尘脸倏地一红,他咽了咽口水,犹疑着。
自己还从来没和陌生男人一起睡过。
沉默半晌,他还是悄悄爬上了床。
谢江离都对他毫无防备,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再说了,两个大男人能发生什么,顾琅尘自我安慰道。
床上只有一张棉被,三人挤着丝丝漏风,顾琅尘实在不好意思和谢江离靠得太近,两人中间空着一大截,像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顾琅尘阖眼,很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