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桃枝》又又芃

13、抓住她

　　“抓住她！”

　　楼阁中，女子发间珠花斜坠，几绺散落的青丝贴在汗湿的颈侧，提着裙摆踉跄着逃跑。

　　看到路的尽头，一扇古朴的大门矗立，心一横，咬牙闯进。

　　推门关上，女子急急喘气。

　　转身，却看见，一男子大马金刀地坐在软凳上，手里捏着一杯茶。

　　抬头看，上半张脸用银色面具覆盖，只露出黑黝了的眼眸，像出鞘的剑，未及言语，便让她脊背生寒。而下半张脸，一道暗红疤痕自鼻翼斜劈至下颌，像一条剧毒的老蜈蚣，狰狞地趴在他的脸上。

　　旁边恭敬站着一个男子，应是他的侍卫，剑已出鞘，映出泠泠寒光，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女子咽了口唾沫，鼓足了勇气，走上前，与坐着的男子对视。

　　“小女巽昙，因家中婚事催得紧，实是不得已才误闯公…侠士的房间，”说完，做足了仪态，娉娉袅袅地屈膝俯身，柔柔道：“今日之事，多谢侠士帮助。”

　　男子不语，那道刺骨的目光却是死死地盯着她，似要将她盯出个洞来，景雯如芒在背，小腿害怕地只打颤。

　　片刻骇人的静默后，听到那凉凉的声音如碎石扬沙：

　　“举手之劳，不必多礼。”

　　巽昙如获大赦，捋了捋头发，脸上一丝绯色，

　　怯声道：“小女此番，实是仪容有损，不知，”

　　快速瞥了眼他的脸色，

　　补充道：“可否借侠士这屋子的梳妆台一用？”

　　“请便。”

　　约莫一盏茶后，白嫩的手掀起珠帘，她拆下了发髻，只粗粗扎了一个麻花辫子，露出一张出水芙蓉的脸。

　　侍卫暗道：没有丫鬟服侍的小姐，果然连发髻也不会挽。

　　眼看她娇娇弱弱地道谢离开后，青锋掀帘来到梳妆镜旁检查，她应是收拾了一番，东西都整齐排放着，松了一口气。

　　转身从床底抽出檀木盒，打开一看，

　　却见将军印信不翼而飞！

　　青锋抱着盒子，疾步跑出来，跪在地上，低头请罪道：“主子！方才那个女子偷走了印信！”

　　楚沧朔掀开眼帘，伸手用盖子拂去茶面的泡沫，淡道：“还不快追？”

　　“是！”

　　巽昙将印信塞进怀中，脚步飞快，像一阵穿林的风，半点不显先前的跌跌撞撞，发丝飞扬间就消失在转角。

　　穿过嬉戏吵闹的人群，从木桥下走过，翻身来到后院，眼前已是一堵斑驳的泥墙。巽昙勾唇一笑，将掩住的草垛挪开，露出一个扩大了的狗洞。

　　“就这还想抓住我？

　　这些公子哥呀真该练练身手了！”笑得像偷腥的狐狸，

　　伸了伸懒腰，俯低了身子，正欲趴地上时，

　　突然！

　　一道凌冽的寒光射向她的眼睛，不适地眨眼，一阵冰凉贴向巽昙的脖子，低头一看，竟是一把剑！

　　巽昙举起手来，缓慢地转身，生怕那不开眼的剑割下她细嫩的脖子。

　　“交出来！”青锋将那剑锋又逼近一寸，厉声道。

　　“爷，奴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巽昙谄媚地笑笑，怯声道。

　　“还在嘴硬！”

　　剑光一闪，女子一绺青丝被割下，飘落在地。

　　“我说我说！”

　　咽了咽唾沫，巽昙伸手指向左边破败的屋子，眼角含泪，泣声道：“都在那里面的，奴家带领爷去。”

　　屋里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霉味，混合着木头腐朽的味道，地板踩在上面都会微微下陷，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巽昙上前，眼眸横扫了一圈，疑惑道：“不对啊，我是放在这儿的呀，”

　　说完，焦急地往暗处走去，却不想“啊！”的一声，她一脚踩空，竟直直摔进坑里。

　　青锋跑进欲伸手拉她，却不想就在他刚踩到坑边，竟也踩空，滚进了一个更深的坑！

　　“咳咳！”伸手扇去灰尘，待目光清明，却见眼见蜿蜒了一条暗道，

　　“主子，这地里有问题！”

　　于是三人都进了暗道，经过一条狭窄的路段后，视野开阔起来。远处黑色的幕布像流水一样覆盖在堆叠的物事上，而近处，则是用木板密密地压着枯草堆。

　　青锋推开了积灰的木板，尘土飞扬，楚沧朔上前一步挡在了巽昙前面，巽昙感激道：“多谢侠士！”

　　然后踏出一步，悄悄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主子，这里有东西！”

　　青锋大叫一声，挥开堆积的稻草，竟然安放了两排红漆木箱子，用剑锋挑开，里面竟然有军用器具。青锋拿出一把剑，仔细翻看，果然，这剑柄处刻有一个小小的“谢”字。

　　啐了一口，青锋恨声道：“小小的青楼竟然干起倒卖军需的勾当！”转身抱拳道：“爷，我现在就去带人围了这青楼，打断他们的狗腿！”

　　巽昙眨了眨眼，搓了搓手，兴奋道：“所以，我是误打误撞帮了二位爷吗？”

　　青锋想起还有件事没有解决，又拔剑指向她，“别耍花招，印信交出来！”

　　巽昙受惊，踉跄着后退到楚沧朔身后，躲起来，只露出琥珀色的圆眼。

　　“青锋，你先带人过来。”楚沧朔沉声道。

　　主子的话，青锋自然不敢不从，只得抱拳退下。

　　而现在，暗道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见楚沧朔沉默着不作声，巽昙也缩着脖子装鹌鹑，不敢出声，生怕吵到这尊大佛。却是小踱步子，往楚沧朔那边靠。

　　这也不怪她，暗道太黑了，只有一点稀薄的微光不至于全瞎。况且，她不曾习武，目力自然比不得这两位大爷，当然要往他身边靠了。

　　在这漆黑的暗道中，寒风更是冰冷刺骨。她搓了搓手，往手中哈气，鼻尖早已冻得通红。

　　还未等巽昙说些什么，忽闻右侧暗处传来一声极轻极细的金属摩擦声。巽昙瞳孔骤缩，还未出声提醒，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闪出，寒光乍现，手中弯刀划出轻盈的弧度，直取楚沧朔咽喉！

　　“后退！”

　　楚沧朔反应快的惊人，腰身下塌，弯出的弧度，几乎折叠整个身体，起身，右出腿扫他下盘，左勾拳，打退来人。一个飞身，揽过巽昙的腰肢，平稳放到枯枝堆旁，侧身躲过刀锋，回头厉声道：“躲好！”

　　又低喝一声，迎着凌冽的刀光欺身而上。

　　巽昙急忙躲在草堆后，摸索着什么。

　　弯刀划过他的颈侧，重重砸在石壁上，溅起一串火星子，他一个旋转与黑衣人拉开距离，右拳如滚石般击出，指节与刀面相撞，发出“铮”的声音，左拳精准砸在握刀的右手，“哐当”一声，弯刀落地，楚沧朔趁势而上，每一拳都带着千钧之力，右拳重击太阳穴，左手肘击咽喉，黑衣人被逼得节节败退。

　　黑衣人一个飞身，退到五步远，从怀中拿出细筒，

　　“捂住口鼻！是毒烟！”楚沧朔摒气粗声道。

　　这黑衣人用牙齿拉开棉线，黄色的烟迅速从筒中咕咕冒出，他吐了一口血沫子，举起烟筒，疯狂地笑起来，

　　“一起去死吧哈哈哈哈，”正要作势扔出烟筒。

　　突然，

　　“咻”的一声，一根利箭射穿他的心脏，栽倒在地，汩汩鲜血流出。

　　楚沧朔回头，竟然是巽昙射出的袖箭！

　　而黄烟已经开始蔓延，顾不得追究，楚沧朔一把扣住巽昙的手腕，拉起她，低喝一声：“走！”

　　于是二人飞身向出口狂奔。他跑得太快，巽昙跟不上，在踉跄中被拉着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内，空气稀薄，巽昙心跳如雷，两人的喘息声在这里被无限放大，甚至有回声传来。他捏的太紧，巽昙甚至觉得，手快脱臼。

　　终于，两人走出了坑外。巽昙气喘吁吁，脖子起了一层薄红，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擦了擦鬓边的汗。

　　待平复后，看向身边的男子，巽昙老实从怀中将印信交出来，颇有些将功抵过的滋味，偏头勾起嘴角，正想说些为自己开脱的话。

　　却见眼前的男子转身，一步一步靠近她，晦暗莫测的眼眸一瞬也不眨地盯着她，像是要看穿一样，巽昙节节败退，被抵到墙角，

　　伸出双手环到胸前，紧闭眼睛，颤颤巍巍地抗议：“我，我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但，也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的！”

　　男子嗤笑一声，取下她发间的枯枝，一字一句道：

　　“闺阁小姐，不会为了躲避婚事，来到青楼。”

　　“小偷惯犯，不会身手笨拙到钻狗洞。”

　　“寻常人家，不会随身带着袖箭。”

　　“你故意闯入我的屋子。”

　　“又故意在柱子上留下你的衣裙布料，看似是被裸露的木刺刮蹭下来，实则切口平整，定是用刻刀切下来。”

　　他凑近了脸，鸦羽般的睫毛也遮不住眼眸的暗光，看着她的眼睛，鼻息之间尽是眼前男子身上的檀香，

　　“你处心积虑，把我们带到这里，究竟是要图谋什么。”

　　“现在说，还是牢狱中交代，你想清楚。”

　　说完，见她如惊鹿般愣着，又低低笑了一声，转身大跨步走到门口。

　　光影洒落，半张脸蛰伏在阴影处，露出那可怖的疤痕，又看向她，威胁道：

　　“想来，那些阴暗中的老鼠蟑螂，最爱啃食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了。”

　　巽昙咬牙，看着男子黑压压的鹤氅，

　　高声道：“我说！”

　　她拎起裙子，小跑到男子身旁，从怀中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