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星尘之间》萧云衍

7、第六章岛民与猫

　　第一艘船：

　　霜降后的第十夜，北海黑得像墨。

　　浪头推来一只由两扇破门板、三根桅杆残骸拼成的筏，上面蜷着九个被曦照炮火赶出家园的人：五个孩子、两个老妪、一对年轻兄弟。

　　筏子触到归墟东岸时，九个人已半昏半醒。白发少年赤足立于潮线，胸口晶体发着幽蓝微光，像提着一颗小月亮。

　　“欢迎来到归墟。”他说。

　　九人跪地，哭着吻黑土。三花猫从他肩头跃下，尾巴扫过麦芒，留下一串银色脚印。
　　猫的法则：

　　岛民很快发现，猫才是归墟真正的“书记官”。

　　它黎明沿岛奔跑，尾巴拖出一条发光的线，线内为安全区，线外则于午夜长出岩刺。好奇的孩子曾被刺穿鞋底，猫回头轻轻“喵”一声，岩刺便缩回。

　　岛民给它起名“界”。

　　界只在朔日对铜壶滴下的水银喵三次，提醒少年又死过一次；当新船靠近，它会用尾巴写下“可”或“否”——“否”者次日迷失返航，“可”者踏上金色麦芒大道。

　　岛民的十二律：

　　少年为岛民刻下十二条律令：
　　1. 不得砍伐发光麦。
　　2. 不得过量捕捞黑潮银鱼。
　　3. 不得在露台十丈内喧哗。
　　4. 不得记录先生的死亡。
　　5. 不得给猫另起名字。
　　6. 不得私藏星屑。
　　7. 不得向北岸投灯火。
　　8. 不得向孩子隐瞒战争。
　　9. 不得用归墟土捏人偶。
　　10. 不得在零时敲钟。
　　11. 不得拒绝求救者。
　　12. 不得忘记岛外仍有战火。
　　刀口渗出的淡银色血痕，像一条条不肯愈合的伤口。

　　第一座城：

　　岛民增至三百余人时，在麦田中央竖起了第一根梁木。梁木取自破船主桅，木纹里嵌着曦照军徽。少年熔徽为铃，挂在界的颈间。

　　九岁盲女孩摸到梁木顶端，说树脂像眼泪，城便得名“泪梁”。

　　城墙以黑石垒成，外覆发光麦秆，夜里看去像卧在麦浪里的星河。

　　麦穗里的信：

　　北历 19 年小暑，泪梁的田里出现一束被扭成木鸢形的麦穗。少年指尖刚触及，耳内便响起少女沙哑的声音：
　　“山南麦熟，可酿酒三坛。”

　　他心跳骤停，第四十三次死亡提前降临。复活后，他右手食指多了一道朱砂线，像被谁悄悄补完指纹。

　　少年把麦穗木鸢挂在石座旁，每夜零时前看它一眼，再赴死。

　　银鱼祭：

　　霜降月圆，岛民首次举行“银鱼祭”。

　　银鱼九尾，悬于铜壶之上。少年以黑曜石刀划掌，血滴入壶。岛民唱旧日渔谣，界以尾扫血，尾毛瞬间银白。

　　壶中水银浮现模糊画面：山脊、火雨、少女、折翼木鸢。少年伸手，画面碎成涟漪。
　　孩子的战争课：

　　岛上无长老，成人轮值授课。

　　白昼课——识萤蘑、采蓝盐、补帆网。
　　黑夜课——战争本身。

　　少年亲自授课。熄灯后，唯星核碎片照明。

　　“曦照火炮射程三百丈，火油溅处水不能灭。”

　　“曜冥雪刃轻骑蹄裹布，先割喉后纵火。”
　　孩子们瑟瑟发抖，却无人离开。

　　课末少年总说一句：“岛外没有童话。”

　　界与少年

　　北历 21 年白露，少年第五十一次死亡。
　　这一次，星核迟迟未复活他。他在黑暗里看见界蹲踞巨大沙漏顶端，沙粒是无数光点。
　　界用尾巴拨光点，少年听见自己的心跳被一粒粒数出。

　　“多久？”

　　界以人声答：“三十七息。”

　　幻影消散前留下一句：

　　“把名字还给她，你才得真正活。”
　　少年惊醒，白发已及腰。他走到露台，第一次向南呢喃：

　　“衍，我欠你半个名字。”

　　归墟的晨歌

　　北历 22 年谷雨，泪梁铸成第一口晨钟。
　　钟体以少年血与星屑熔就，声不高，却能在雾里穿行千里。

　　钟声里，界带孩子们提银鱼灯穿过麦田。灯芯是少年掌心血，燃尽前会唱渔谣末句。

　　少年站在石座上，看麦浪起伏如金色呼吸。

　　他忽然明白：

　　岛民是他的记忆，猫是他的守门人，归墟是他尚未写完的遗书。

　　遗书第一页，是空白的木鸢右翼：
　　遗书末页，要用朱砂写就。

　　尾声：

　　第一万株麦穗同时亮起的那天，少年摘下界的铃铛，挂到城门最高的梁木。

　　风吹铃响，如碎冰。

　　少年转身，白发逆流成河。

　　界跃上他的肩，尾巴扫过他的白发，像替他写下最后一个标点。

　　归墟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