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佛法 ...
-
坐在唐代宫庭专用的的马车里,肖乔左看看右摸摸,上撺下跳的一刻都停不下来。和她同车的觉能和尚都觉得有些眼晕。可是见她一脸雀跃开心的神情又不好打扰她的兴致。可和他俩一同坐在马车里的宗正宗宰相可就没有这么体贴客气了。
“肖姑娘,你还是坐稳些比较好,女儿家还是该文雅娴静些,尤其你马上就要进宫,在宫里言行举止更要谨慎,若是冲撞了贵人就不好收场了。”宗正一脸严肃的说道。心下想着,他的元公主虽说活泼淘气可也没像这位,跟个男孩子似的。(宗正你真相了)宗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人教教肖乔宫中礼仪什么的。
肖乔应了一声,老实坐下。他刚才像个土包子的表现在人前出糗,可他还是很兴奋,这可是驷马高车耶,并且还是皇家的驷马高车,车身外壁浮雕金龙,车伞盖錾饰盘枝飞鸿凤凰,围绕花鸟团花,彰显皇家尊贵气派。搁在现代,就等于坐法拉利、兰博基尼,爱车一族的肖乔怎么可能不激动呢?
见肖乔终于安静消停了,宗正又看向觉能和尚,觉得应该给他说说元公主的脾气性情,毕竟日后他作为学问僧要长期陪伴元公主谈经论佛,直到公主厌倦不想听了为止。
“元公主是宫中德妃娘娘之女,也是当今圣上的长女,自幼倍受宠爱,可惜是天生双目失明。德妃娘娘长年吃素念佛,元公主受母亲熏陶,也算是熟读佛法教义。”他对觉能说道。
“既然元公主本身就精通佛理,为什么还要请学问僧呢?”觉能和尚还没有说话,好奇宝宝肖乔就抢先问道。
宗正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乡下粗野丫头计较,他是有修养有内涵的人。“对于佛法学问,元公主虽说知晓,但很多地方并不理解,所以需要觉能小师父能为公主答疑解惑。”
觉能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定当尽自己所能为公主消除迷障。”
宗正颌首,如此,他就放心了。
马车终于来到了大明宫的宫门,三人下了马车,早有宫人立于门前等侯多时。“宗正大人,一路奔波劳顿着实辛苦了。”粉衣宫人屈膝行礼,轻声说道。
“可是德妃娘娘让你们在此等候的?”宗正问道。
“正是,奉德妃娘娘之命在此恭候各位,请宗正大人及肖神医随奴婢前往未央宫面见德妃娘娘。”
“还有为元公主讲佛法的觉能小师父呢,你们是不是把他给忘了?”肖乔问道。
宗正有些不悦,这肖姑娘真是没眼色又多嘴,她最好是有和名声相符的医术傍身,要不她也不用再回法门寺了,直接到大理寺狱中练嘴皮子吧。
“公主殿下已在集贤殿书院等候。”粉衣宫女身侧的绿衣宫女开口说道,“请觉能师父随奴婢前往。”
集贤殿书院建在一片竹林中,是皇家收藏、校理典籍的官署,凡天下遗逸图书,贤才之隐滞,皆奉旨征求,随时申表可于当世施行的筹策及才艺、学术兼优的著述,藏书浩繁如烟海。
元公主喜爱书籍,虽目不能视,但可以让识字的宫人为她念读。武宗爱其敏慧,又怜她眼疾,下旨让她自由出入集贤殿书院,可召院内学士为其读书辨理。
此刻,她坐在一扇绘有松石流泉白鹤观鱼的锦绢云母屏风后面,聆听一位翰林院学士讲读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她身后有宫人为其打扇,桌前摆着时令新鲜水果和御厨精心烹制的可口的茶点,轻啜着温度正好的茶水,享受的旁人细心妥贴的服侍,这就是身为皇家公主应有的待遇和特权。
“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男子的声音不高,低沉内敛却极为悦耳动听,极为生动形象地描述出一幅永州山水幽奇雄险的画卷。
绿衣宫女脚步轻盈地走进来,向公主弯身施礼。“公主,觉能师父已在门外等侯公主召见。”
元公主听后,先是对为她念了半天书的男子说道。“今日就念到这里吧,辛苦郑大人了。如锦、如怡,帮我送郑大人出去。”
“多谢公主,下官告辞!”一大早就被公主点名来此处为她念书,都一个时辰了连一口水都没喝上,他心知肚明元公主是拿自己消磨时间,现在为她讲经的学问僧到了,自己就被随便打发了。他面上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仍是优雅从容的行完臣子的礼节后,转身出去。
如锦和如怡目送他离开。如锦有些放心不下,怎么说郑渊也是皇后的亲侄子,翰林院的大学士,他身为天子近臣,日后在朝野定有一番作为,公主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在打人家的脸面。
如锦看向如怡,低声说道“公主今日之举有些过了,万一圣上或皇后知晓,于公主有碍啊!”
如怡却觉得如锦真是过于小心。权势两个字在宫里尤为重要,主子有权有势,身为奴婢也跟着有脸面,若主子不得宠,跟在身边的奴才可真就是任人欺压宰割,她在宫里生活多年,见惯了捧高踩低的场面,也因此万分庆幸跟对了主子。与良善温和的如锦不同,她的脾气就像她的嘴巴一样刁钻,她以满不在乎又刻薄的口吻说道,“即使圣上知晓又有什么可怕的,陛下宠爱公主,怎么会因为一个外人责备公主。至于皇后么,如今圣上快半年未踏足皇后的昭阳殿,昭阳殿门庭清冷,皇后说的话圣上又岂会在意?”在她的眼里翰林院的学士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皇后的亲戚又怎样?还不是不得势不得重用的文人一个,成不了什么气候。
如锦神色仍是不豫,如怡同她一起长大,看得出如锦对郑渊心存爱慕,舍不得他被公主如此对待。身为宫人,这是不应有的念头,她想自己是该找个时间劝劝这傻丫头了。
郑渊走出书院,正好遇见等候在门口的觉能。一身白色僧服,容貌清俊温雅,唇角的笑意安静祥和,让郑渊不禁想起“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这句话用来形容眼前人的风骨再贴切不过。
这样的人物,竟然是僧人?郑渊生出几许惋息之情,脚步却未停顿,往昭阳殿的方向走去。想必今日元公主传召他入集贤殿读书的事已经传到姑母的耳朵里了,与其等姑母找自己,还不如自己主动前往,也省了不少事。
虽然是侍奉佛祖的僧人,觉能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元公主选为学问僧,来到这大明宫里,他确是抱有好奇心和新鲜感的。一路走来,所见到一座座气势恢宏精美巍峨的宫殿,还有那些衣着精致仪态优雅的宫人,他见到了大明宫的奢侈和浮华,而来到这有翠竹深处的集贤殿书院却像进入另一个世界,清溪竹林,幽静古朴,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庄重和舒适,整个人渐渐放松,置身其中,心中升起对知识的膜拜,对学识的敬仰。他喜欢这里,喜欢这书香环绕静谧的氛围。
从屏风后能看见一个隐约的身影,他忙低下头行礼。
“你来了。”元公主说道,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让觉能想起法门寺里的檐铃,每当风起时,就会奏出清吟好听的乐曲。
“我叫觉能,公主。”觉能带着几分拘谨,自小长在法门寺的他从未与女子打过交道,这一问一答南辕北辙。
元公主听他答话不禁发笑,笑声清灵悦耳,却让觉能有些紧张无措。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可是我亲自选的学问僧啊,你过来,走到屏风里边来。”元公主说道。
觉能依言来到了屏风里边,元公主坐在燕尾翘头案前向他示意,“请坐吧。”
觉能坐下,两人对望,距离很近。觉能可以很清楚的看清元公主的容貌,当日惊鸿一瞥就知道她是位美丽尊贵的公主,今天近观,越发觉得姿容美好,在五官之中一双眼眸尤为美丽,晶莹透澈如水,闪动着繁星的光辉,仿佛可以看穿世间的一切,到达你灵魂的深处。
“你怎么不说话?”听到元公主的问话,觉能这才回神。“公主,你要我说什么?”
“你是学问僧啊,当然是说佛法。”元公主十指交握,抵在下颌,样子有几分调皮。“你今天准备为我讲些什么呢?”
“但凭公主的兴趣,公主想听什么,我就讲什么。”觉能双手合十,躬身说道。
“可我今天不想听佛法,不如跟我说说你吧。”元公主向来淘气顽皮,喜欢为难授课的老师,如锦如怡听到她这么说时,相互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公主又在捉弄人了。
“我?”觉能有些不懂,“我有什么好说的?”他真不明白这位公主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我问你答吧,好吗?”
“那公主请发问吧。”觉得说完后想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不要太难。”
如怡忍不住笑出声来,如锦赶紧拉着她下跪请罪,“奴婢们殿前失仪,请公主责罚。”
“你们两个去雅音亭跪半个时辰,反省一下。”元公主也没为难她俩,毕竟服侍自己多年。
两人听后松了口气,依言退下。
觉能的眉头轻颦,元公主虽然看不见,感觉却比常人敏锐得多。“我对她们的惩罚,你似乎并不认同?”
“那两位姑娘并未犯下什么大错。”身为出家人,他的心肠是柔软慈悲的。
“我是公主,她们是奴仆,奴仆犯错,我当然有权力处置她们,这就是地位等级的差距。你可是在怜悯她们?”元公主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天生的尊贵和傲慢。
“公主,众生之间本是平等的,为何不能宽容一些善待他人,这也是为自己积累功德。”觉能劝导她。
元公主闻言反驳道,“觉能,这里是大明宫。佛家所说的众生平等在这里是行不通的。天尊地卑,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子君臣是纲常;再说世间有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事夫如妻天。我说人生下来就不是平等的,我是公主,可以高高在上,她们是奴婢,故卑贱如蝼蚁,何来平等可言?”
“公主,佛法中所谓的众生平等,是指众生法性平等,对众生的慈悲喜舍心平等,在因果规律面前,众生平等,而非说众生的际遇平等,祸福平等。众生的不平等,是因为大家从无始以来,造的善业、恶业不平等引起的。有人行善多,有人行善少,有人作恶多,有人作恶少。没有理由要求不论作恶行善,转世为人之后就要得到相同的待遇。”觉能虽然年少,但对佛法的研读认知有着过人的智慧。他温和的对元公主述说自己的看法,“三世间六道众生本质上是相同的,没有高下贵贱之分。”
“我听母亲颂读《长阿含经》,有一句话印象深刻,‘尔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故名众生。’那么我问你,高高在上的佛与世间众生一样是平等的吗?”
“公主为何认为佛是高高在上的吗?”觉能问她。
“我的母亲非常虔诚的供奉佛祖,她每天都会谦卑虔诚的在佛前跪拜祈福,她从不为自己求些什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为我祈福,祈求佛祖保佑我,保佑我平安、健康、快乐,幸福,这就是她全部的愿望。”元公主说道。她的话语里满是对母亲的心疼痛惜,“她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也想为母亲做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话语一转,元公主问道。
“我不知道。”公主心中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猜测到,觉能老实的回答。
“我为她带来了你,觉能。”元公主微笑,带着几分神秘。“觉能,回答我的问题,佛是高高在上的吗?”
觉能无法理解这个古灵精怪的公主所说的话是何含义,他先解答公主的提问,“公主,佛高高在上,只是众生觉的他高高在上,而不是佛要自己高高在上的。因为众生觉得佛有能力。”
元公主继续问道,“那么佛与世间众生一样是平等的吗?”
“众生平等,众生皆可成佛,佛和众生是一样的。只是,佛已经了解真谛,而众生不了解的区别而已。其实,众生皆有佛性,而自己不知道而已。佛只是在开示众生,指导方法,指引方向而已。善哉善哉,佛祖说,我渡无量无边无数众生,然众生却非我所渡,因众生皆有佛性,皆可自渡。”
元公主抚手称赞,“很好,我果然是选对人了。你说佛视众生无有差别,众生皆可成佛,对吗?”
觉能双手合十,“正是如此,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皆是法身。”
“那么请你为我的母亲指点迷津吧,度她破除迷障,心离烦恼,得大自在。”元公主郑重起身,躬身行礼。
觉能赶紧扶起她,“公主请起,我担不得您行如此大礼。”
“在此时此刻,我不是大唐公主,只是一个关心母亲的女儿,请你答应我,帮助我的母亲。”
这是觉能所没有体会过的一种感情,亲情。“公主,你很爱你的母亲。”
“也许这就如你们出家人侍佛之心吧,可能不大一样。”元公主拉住他的手,“跟我走,我带你去见我的母亲,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觉能被元公主拉住,没有挣脱,很是顺从的跟随她的脚步。元公主的眼眸明亮闪烁着动人的光彩,步履轻盈有如蝴蝶穿花,根本看不出来她竟是盲人。
“公主,请慢一些。”觉能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两人并肩而行。
“放心吧,我的眼睛看不见,可是心里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元公主笑道,在这初秋的早晨,金莲花香在空气中浮动,馨香袭人。而元公主的笑颜比这花朵还要美丽,比这花香还要醉人。倾城倾国的美人展颜一笑,世间又有几人抵挡得了?
就是觉能,也在一瞬间有些失神,但他到底是修行多年的僧人,他心境纯净无染,淡然豁达,故此能很坦然的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公主的笑容很美。”
元公主的笑容更加灿烂,“我的母亲,是大明宫里最美丽的女人,我是她的女儿,自然不会太差吧,觉能,我问你,我长的漂亮吗?”
也许其它僧人对这个问题会说什么色既是空,空既是色,红颜估骨这类的话。觉能还是顺从本心说道,“您很美丽。”
元公主却不太满意,“你不会在敷衍我吧,我真的很漂亮?那么有多漂亮呢?”
这个问题是她在刁难觉能,觉能却很认真的思索,然后郑重的回答道,“就如同佛祖指尖的那朵金婆罗花一样美丽。”
拈花一笑是禅宗的一个故事,披着元公主壳子的伽蓝自然听说过。世尊在灵山会上,大梵天王率众人将一朵金婆罗花献给佛祖,佛祖拈花示众,意态安详,未发一语,是时众皆默然,唯摩诃迦叶破颜轻轻一笑。
元公主收起笑容,轻轻摇头。“不,我不是供奉在佛祖面前的金婆罗花,你才是。”莹白纤细的指尖抵在他的胸膛上,“我看得见你的心,详和宁静,无欲无贪,超脱红尘。它美丽洁净,就如同佛祖年拈在手中的金婆罗花。”
如果她没有依附在元公主的躯壳上,那么真正的元公主也许能够成为觉能口中所赞美的金婆罗花,伽蓝在心中想道。“觉能,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当和尚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
“有多小?”元公主刨根问底的问道。
“很小很小的时候,已经记不得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觉能对于自身前尘不似在意。
“你瞧,你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侍奉佛了,你将自己一颗虔诚、纯洁的心供奉给佛祖,你整个人都笼罩在佛光之下,得到了佛祖赐予你的无量光明。而我是天生的盲女,只有黑暗如影随形的陪伴着我,笼罩着我。你知道什么是冷宫吗?自我出生后,母亲和我就住在冷宫,凄清寒冷,偌大的宫殿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如果没有宗正时时照看,怕是饿死病死在那里也无人过问,那就是我四岁之前过的生活,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懂得在宫中权势地位的重要,我要让母亲生活的更好,就要获得父皇的宠爱,如今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再无人敢怠慢我和我的母亲。我把自己的心献祭给黑暗,抛却真诚、善良、宽容、仁慈,我无菩提心,不是远尘离垢断绝尘缘的你可以度化的。”
“佛祖心怀一切众生,公主又怎会例外?”觉能唱喏一声佛号,神色认真的说道,“玄高法师曾说过‘愿生恶世中,度人出苦海。’公主极具佛缘慧根,小僧愿助公主破迷开悟,离苦得乐。”
“你还是先帮助我的母亲吧,你可是答应我了,说到就要做到才好。”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