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至皇

41、试探

　　一艘印有咆哮雄狮图腾的星舰在空中飞过，引擎在介质中划出淡蓝色尾迹。舷窗外的星辰从模糊的光带渐渐变为清晰的光点，十几个标准时的航行终于进入了尾声。
　　随后，主控系统的提示音温和地响起：“星舰即将抵达南北洲星域，预计十分钟后停靠的空中停机坪，请乘客做好离舰准备。”
　　伴随着“滋啦”一声轻响，星舰着陆缓冲系统启动，机身轻微震颤后趋于平稳。
　　沈洛起身整理好领口，伸手转动舱门把手，舱门打开，一股裹挟着机械润滑油与高空臭氧的风便灌了进来，这是南北洲特有的工业气息。
　　紧接着，秦跃略显夸张的大嗓门穿透风声传了过来：“感谢星神啊！老大你可算回来了！再晚来一步，我真得把南北洲的停机坪打包塞进货运舱给你寄过去了！”
　　沈洛一抬眼，就看到秦跃站在停机坪的栏杆旁，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手里还拿着一杯热饮。
　　他眼下的青黑比通讯时又重了些，往常十分注重的形象管理这会也也抛到脑后，制服的袖口随意卷到了小臂。
　　“怎么？没把你逼疯吧？”沈洛走下星舰，接过热饮。
　　“快了，再查一天我就原地起义了，”秦跃翻了个白眼，跟在他身后往停机坪外走，“啧，昨天内务安全局下设的能源局派人来检查，莫名其妙查了我三个标准时！问的全是八百年前的报表，我怀疑他们是故意找茬！”
　　两人穿过停机坪的安检通道，智能扫描仪的红光在他们身上快速扫过。秦跃压低声音：“还有韩振岩，昨天又去了城西的福利院，我派下属跟着，发现他偷偷去了福利院后面的能源站检修口——诶，你说他们该不会是想偷咱们的能源数据吧？”
　　“得了吧，偷数据用不上这么大张旗鼓。”沈洛坐进悬浮车，喝了一口热饮，“韩振岩也是在内务安全局的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他这……又是看福利院又是查报表又是探能源站的，他到底想干嘛？”秦跃也跟着坐进来，语气里满是不解。
　　悬浮车的舱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风声，秦跃启动引擎，车辆平稳地升入空中航道，下方的城市建筑群如缩小的积木般迅速向后退去。
　　“吃饱了撑的。”沈洛望着窗外掠过的空中交通灯，指尖在杯冒上轻轻敲击，“韩振岩那边，你安排什么时候见面？”
　　秦跃打了个响指：“后天下午，就在你名下那家星际餐厅，我已经订好了包厢，隐私性绝对没问题。”

　　几天后，在秦跃的安排下，沈洛与韩振岩进行了一次非正式会面。
　　这家星际餐厅坐落在南北洲最高建筑“星塔”的顶层。沈洛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模拟星空的全息投影便笼罩了全身。猎户座的星云在头顶缓缓流转，连脚下的地板都映着细碎的光点，仿佛置身于真实的宇宙中。
　　餐厅的侍者穿着银灰色的礼仪制服，引着他穿过用餐区，沿途的桌椅能随着客人的动作轻微浮动，避免碰撞时产生不必要的噪音，影响他人。
　　包厢的门采用了声控识别技术，侍者报出预订码后，厚重的合金门就会快速滑开。
　　进入包厢，里面的布置比外厅更显精致。餐具都是用透明的水晶合金制成，在灯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泽。桌上的全息菜单正悬浮在半空，轻轻一点就能展开菜品列表。

　　沈洛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侍者便端来一杯温热的花茶，轻声道：“沈总，您预订的包厢已准备就绪，如需服务请随时呼叫。”
　　沈洛点点头，结果菜单还没看完呢，包厢的门就又开了。
　　是韩振岩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联盟制服，肩章上的内务安全局徽章熠熠生辉，胸前还别着一枚精致的珠宝领针。
　　他看起来比影像里更显成熟沉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斯文得体的笑容。
　　韩振岩进门后没有立刻落座，而是先用视线扫过包厢里的每一个角落，从天花板的通风口到桌下的地毯边缘，连全息投影的投射装置都没放过。

　　“沈总督，久仰大名。”等正式坐下后，韩振岩率先打破沉默，拿起桌上的酒杯，朝着沈洛举了举，“这些年你在南北洲的成就，可真是联盟内部人人称道的典范啊！能把曾经的边缘星区治理成能源自给自足的模范区，这份能力可不是谁都有的。”
　　“韩总监过奖，不过是尽总督的本分而已。”沈洛举杯回敬，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初始的寒暄过后，韩振岩果然没有急于切入正题。而是如同闲话家常般，与沈洛聊起了他在南北洲这些年的生活，无非是从气候适应谈到一些无关紧要的风土人情，言语间满是对“年轻才俊”的赞赏，好像他来这么一趟，真的只是单纯的前辈与后辈闲聊。
　　沈洛面上含笑，应对自如，心底却冷笑：老狐狸，开始绕圈子了。

　　果然，在几轮无关痛痒的闲聊后，韩振岩的话锋开始变得微妙。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似不经意地随口提起：“最近最高议会似乎有在讨论联盟未来文明的发展方向……不知沈总督对联盟和其他星系……不，又或者是说，你对中央洲与边缘星洲的关系平衡，有没有什么个人看法？”
　　沈洛心中警铃大作。但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语气诚恳且坚定：“联盟四大洲的统一是不可动摇的根基，这一点自然毋庸置疑。但不同星洲的资源禀赋、发展阶段都存在一定差异，或许可以在统一政策的框架下，给予边缘星洲更多因地制宜的自主权。毕竟发展的最终目的，是让每个星洲的居民都能受益。对吧？”
　　韩振岩轻笑着点点头，随后试探更进一步。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试图给沈洛施加一些心理压力：“说起来，谢首长年纪轻轻便担此重任，实在是后生可畏。但沈总督……你又如何看待首长近来的某些……施政理念？”
　　沈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借这个动作飞快地思索着。等放下茶杯时，他脸上已换上恰到好处的敬意：“首长雄才大略，深谋远虑，他的决策自然是从联盟整体利益出发。只是不知韩总监指的是哪些理念？我对首长的施政向来十分认同。”
　　“哈哈哈！”韩振岩爽朗的笑声在包厢里回荡，“还能是什么理念？最近联盟上下讨论最多的，不就是首长他颁布的《人工智能全面替代法案》吗？我可听说啊，沈总督在议会上的发言，那可是言辞犀利，句句在理啊。”
　　“韩总监过誉了。”沈洛指尖划过茶杯边缘，语气保持着平稳，“我不过是结合南北洲的实际情况，提出一些个人看法罢了。首长的初衷是好的，他想用理性的人工智能提升生产效率、降低潜在风险，但在实施过程中，或许需要考虑不同星洲的产业结构差异——比如南北洲的能源开采业，很多环节还需要人工精准操作，贸然替代反而可能引发安全隐患。”
　　“哦？”韩振岩挑了挑眉，敲击桌面的手指停顿了半秒，“可我听说，首长对你这些‘不同看法’，似乎挺宽容的？换做别人，恐怕早就被请出议会厅了。”
　　“宽容？”沈洛笑了笑，故作无奈地说，“韩总监说笑了。首长追求完美，而我恰巧认为科技应当服务于人的福祉，而非定义人权。我们两只是在具体实施路径上有不同见解，并没有发生实际冲突，毕竟……我们的总目标都是为了联盟的发展嘛。”
　　“……”韩振岩盯着沈洛看了几秒，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审视，又像是确认。
　　但他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呵呵，说得是。与沈总督聊天真是愉快，鄙人真是受益匪浅。”
　　他又客套了几句，聊起了联盟近期的能源政策调整，见沈洛始终不上套，便以“不打扰沈总督休息”为由起身告辞。

　　沈洛起身送客，走到包厢门口时，韩振岩忽然从制服内袋里摸出一片金属名片。
　　名片是用哑光钛合金制成的，边缘刻着细密的星纹，正面印着他的名字和职务，背面则是一个加密通讯码。
　　“沈总督，今天和你谈话真是令我十分愉悦。”韩振岩将名片递过来，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沈洛的手背，“这是我的私人名片，期待与你下次再聊。”
　　沈洛漫不经心地接过来，顺手放进制服口袋。
　　送走韩振岩后，沈洛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快步走回包厢坐下，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韩振岩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探针，从星洲关系聊到谢祈的法案，层层递进，又步步紧逼。
　　他真正的目的，恐怕远比“打探态度”要复杂和危险。
　　他究竟是为了《人工智能全面替代法案》？还是为了南北洲的能源数据？
　　又或是……与谢祈有关？
　　……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沈洛低声自语。
　　他低头看着腕上的通讯器，犹豫了几秒，还是给谢祈发送了通讯邀请。
　　通讯器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包厢里响起，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接通。
　　直到屏幕上第三次跳出“无人接听”的提示，沈洛才缓缓放下手，自嘲地笑了笑，安慰自己：没事，谢祈不接才是正常的。
　　他收起通讯器，站起身准备离开，脚步却忽然顿住。
　　沈洛招手喊来服务员：“预订一份新鲜烤星鳗，烤的时候刷三层野蜂蜜，再撒上现炒的白芝麻。另外……再加一份同款吧，送到秦总督的办公室。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