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长风》一口砂锅

15、木楼遗事

　　阁楼的灰尘在阳光里缓缓浮动。老人用鹿皮继续擦拭着窗棂，指腹摩挲过每一道雕纹的凹槽，像是在抚摸岁月的皱纹。
　　"我十六岁跟着父亲修复这栋楼。"老人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那时候用的是峨眉山的楠木，要在桐油里泡足三个月。"他指向一根立柱上几乎不可见的接缝，"看这里，用的是燕尾榫，不用一根钉子。"
　　陈野蹲下身，指尖触到那处接缝。机油渍渗进木纹里，形成奇妙的对比——黑色的现代工业痕迹嵌在百年古木的肌理中。
　　"巷子东头那七栋，都是我带着徒弟们建的。"老人突然咳嗽起来，胸腔里发出风箱般的声响，"现在都拆光了...他们说不够'历史价值'。"他苦笑着摇头，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又看了看四周的木结构，最终没有点燃。
　　林河轻轻按下快门。老人佝偻的背影在取景框里显得格外单薄，身后是雕花窗棂投下的网状阴影。
　　"我儿子在新区买了房。"老人突然说，"明天就搬走了。"他望着窗外的推土机，眼神有些恍惚，"这一走，怕是..."
　　林河蹲到老人身边，调出刚才拍摄的照片。阳光下，雕花窗棂上的牡丹纹清晰可见，那只藏在花蕊里的小蝙蝠栩栩如生。"您看，"他轻声说，"这些纹样会一直在。市里正在编撰《传统建筑档案》，这些照片都会被收录进去。"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他颤抖着从内袋掏出老花镜，镜腿用胶布缠了好几圈。"能...能给我留几张照片吗？"他犹豫着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
　　"当然。"林河从包里取出便签本，"等照片洗好，我给您送去。"他顿了顿，"您方便告诉我新住处的地址吗？"
　　陈野站在窗边，看着老人一笔一划写下地址。阳光透过他的工装裤，在地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影子。他忽然想起父亲工具箱底层那张泛黄的矿区照片——同样即将消失的风景，同样固执的留念。
　　离开时，老人执意送他们到楼梯口。他扶着摇摇欲坠的栏杆，突然说："我徒弟...现在都改行做装修了。"这句话像一声叹息，消散在木楼陈腐的空气中。
　　林河回头按下最后一次快门。取景框里，老人站在雕花门洞下，蓝布衫被穿堂风吹得鼓起，像一面褪色的旗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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