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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魂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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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惨叫唤醒了梁息尘,她皱着眉头睁开眼,心脏猛烈跳动,却仍旧冷漠地盯着房顶。
啾—啾—
一颗小脑袋埋进梁息尘的脖颈,小忘忧忘乎所以地蹭来蹭去,扑棱的翅膀比中午更雀跃。痒痒的感觉过于熟悉,梁息尘一手拨开没有边界感的小鸟,她的身体只有祝灵伊能触碰。
小忘忧从枕头上跌落,倒在床上。它没有放弃,重新攀登到枕头上,轻啄梁息尘的脸颊。
“你烦不烦!”
眼见梁息尘要发怒,碧梧担心小忘忧没眼力见儿地继续招惹梁息尘,连忙上前抱走小忘忧。
被吼了一声的小忘忧,感知到梁息尘不喜欢它,整个鸟像没有骨头一般,趴在碧梧的手上,溜圆的小黑眼珠蒙上一层泪。
小忘忧的眼泪化为碧梧的勇气,她一咬牙,赌一把梁息尘的心软。
“公主,小家伙委屈哭了。”
委屈盖过委屈,激起梁息尘更大的火气。
“哭有用吗?哭就能死而复生吗?你让它哭出一个祝灵伊啊!”
眼泪,谁还没有,梁息尘的眼泪一行又一行地肆意滑落。
落满耳朵,落湿枕头。
碧梧赌对了,她家公主哭出来了。哭出来,悲痛就能被哭跑。
林衷看到梁息尘情绪失控,忘恩负义似的迁怒小忘忧。
“愣着干嘛,给它拎出去!”
梁息尘的泪水自带名为勇气的吸引力,吸引小忘忧扑腾翅膀要飞过去。
羽毛都没几根,哪飞得起来,得亏碧梧眼疾手快,它才没有落到地上。
有勇敢的人,就有勇敢的鸟。
小忘忧又一次如愿落到梁息尘的枕头上,枕在泪水蔓延出的水波上,一动不动,一叫不叫。
一人一鸟,被悲伤团团围住。
碧梧斗胆请林衷给她们腾出空间,自己候在门外。
关上门,屋内回荡着低沉的抽噎,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滚滚,少了几分凶恶,多了几分苍凉。小忘忧蛄蛹着拱到梁息尘耳边,叨尽她耳窝里的泪水。
“别靠近我!”
梁息尘没有轻重的一巴掌带着怨气、怒气,扇飞这只想贴着她的小鸟。小忘忧撞到床柱上,昏了过去。不被打扰的梁息尘,手背盖着双眼,一直哭到天黑透。
期间,碧梧推开一条门缝,“公主,需要点灯吗?”
“出去!”
浓重的鼻音软化言语的冷硬,黑洞洞的夜里没有一丝温暖与光亮。昏昏沉沉间,梁息尘浸泡在美梦中。
“息尘!”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梁息尘撑开哭肿的双眼,她看得不真切,一个模糊的轮廓,好像灵伊。顺直的长发披散到腰间,穿着一身冷白泛银光的衣服,脸颊上还带着那颗小小的痣。
梁息尘一把将祝灵伊搂进怀里,却扑了个空。她的手,直接穿透祝灵伊,她这才发现,祝灵伊是透明的。
但祝灵伊真的在她面前。
“鬼界的大人说,她们替我向鬼王求了情,准我在人界逗留。”
啊?
梁息尘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转不过来这个弯。生动会笑的祝灵伊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她宁愿这样一直睁着眼睛盯住了,再也不要让她丢下自己。
祝灵伊空灵的手指覆上梁息尘的脸颊,撅起嘴巴,浓眉皱出两段横线。
“你生我气了吗?怎么都不和我说话?”
隔着触碰不到的手,梁息尘幻感出温度,她的小狗一如既往地可爱。
“没有生气,我太想你了,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嘿嘿。”
两段横线和眯着的眼睛弯出了一样的弧度,祝灵伊飞快地在梁息尘的唇尖啄了一下,埋进她的脖颈撒着娇,连哄带亲地坦白自己的遭遇。
九月初九,治水的工事还没完成,夏末的暴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淹了阳城,不少人在睡梦中翻身掉进雨水中。夜太黑了,她们拼命找逃生的出口。会水的大人小孩从屋子里游走出来,不会水的人连滚带爬泡在水中。跑出来的,没跑出来的,大多又淹没在雨水中。
当晚的雨水集结了闷热冰冷,午夜梦回,萦绕在人们的心间,痛不欲生。
将军府的地势略高,碧梧喊醒祝灵伊,在雪苑的二楼囤积了吃食,两个人挤在书架间。
闪电晃出清晰的人脸,祝灵伊后知后觉,“我可是兰城守将,怎么能躲在这!”
碧梧拦了,没拦住,只得撑着伞和祝灵伊一起闯进大雨中。不等走出将军府的大门,祝灵伊就被拦住了去路,雨水已经淹没了府内池塘。
残败的荷花枝漂浮在水面上,荡到祝灵伊脚边。它们倒是清楚祝灵伊不会水,这份好心只起到了烘托气氛的作用。
灰溜溜地,祝灵伊钻回了雪苑二楼。
“将军,公主应当不会支持您强冲出去履行职责的。”
碧梧心里有更简洁的词语,逞能,送命。但她只是个侍从,轮不到她来总结,更轮不到她来指责。要是息尘公主在,一定有办法把祝将军撅起的嘴巴化解掉。还好公主不在,少一个人陷入危险的境地。
公主不在,就不会陪着祝将军发疯。
暴雨一直下,祝灵伊连着栽了好几下脑袋。
“将军,您躺下养养精神,等雨停了我就叫您,明天还有场恶战等着呢!”
在碧梧的劝说下,祝灵伊窝在地板上睡了一觉,梦里见到梁息尘化身太阳赶走了暴雨。
初十的中午,暴雨才偃旗息鼓,给兰城百姓留下一堆烂摊子。又等了一下午,城内积攒的雨水才褪去。
祝灵伊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淤泥中,心中不是滋味地听着哀鸿遍野。城中的景象,祝灵伊一个字都不想描述,天灾的杀伤力不亚于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
活着的人还要吃饭,兰城陷入缺吃少喝的日子。唯一的办法,是火速从京都要粮、求药。
城内没找到一匹马,祝灵伊带着碧梧徒步走向城外大营,巡视灾情,借马分粮。
套用林衷的训练方法,兰城的守军今非昔比。爱闹事、懈怠训练的,打一通板子就能安分守己。改好了,再鼓励鼓励,巴掌和甜枣双管齐下,祝灵伊不再过多操心军营的事。
在林衷副将的带领下,五万士兵没有一个临阵脱逃。他们积极抵御暴雨和洪水,守住了三成的粮食。但加上兰城的百姓,这三成的粮食根本撑不了几日。
祝灵伊变身人肉奏折,直奔京都求救。
抽调的粮食赶在军粮耗尽的当天运到,祝灵伊打起精神,强撑着,才没有倚靠在马身上睡着。
副将组织士兵,入城帮助百姓清理淤泥,恢复城中原本的秩序。另有士兵在城外挖了大坑,集中焚烧在暴雨中丢掉性命的百姓。
巨石立起一块儿千人碑,集体祭奠百姓们逝去的家人,安抚百姓失去至亲的悲痛。
千人坟,万人哭,兰城的白纸铜钱漫天飞舞。
雨水的迫害停止,但遗留下种种隐患。瘟疫,在城中遍地“开花”。
祝灵伊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刚解决完粮食的问题,人还没来得及坐下喘口气,全城病倒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向将军府。
忙上忙下的碧梧也中招了,陷入沉睡一般静躺在床上,脸色白如周身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全城仿佛只有祝灵伊一个人还好好的。
倒在街道上的,趴在桌子上的,挂在牛车上的,遍地躺着人。
祝灵伊跑了一路,没见到一个活人。她开始奢求情景反转,她一个人倒下,而不是一城的百姓不明不白地等待死神降临。倒下的人太多太多了,她一个人根本抬不完。真实可感的重量警告她,这不是梦。
要出去求救吗?她该去哪里求救?
《守城要略》清楚明白地写着,一旦发生瘟疫,必须立刻封城!
不需要再去翻看,每一个字都烙印在祝灵伊的心里。
她不能出去,不能把危险带进下一个城镇。
风,避开了兰城这座瘟城。
鸦雀无踪,万物无声。
祝灵伊双膝跪下,看看天,看看地,成了一只被全世界遗弃的小狗。
「息尘,我该怎么办?」
绝望之际,她看见一只没睁开眼睛的粉嫩小鸟,半躺在刚刚破开的蛋壳上。起起伏伏的肚皮,证明它还活着。
“小鸟,你是息尘派来帮我的吗?”
“小鸟,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下一城的百姓?”
祝灵伊躬身扑倒在地,金豆大的泪珠落进包着小鸟的半边蛋壳里,无助地伏地痛哭。
「你想不想和我们做笔交易?」
额头上的泪痕正对着飘在空中的两个......“飘儿”?
祝灵伊不想自己吓自己,实在无法把“鬼”这个字讲出口。
是个鬼就和阴间沾亲带故,它们至少去过阴间,所以祝灵伊只关心这个交易和百姓有没有关系。
“你们能救这一城的百姓吗?”
「可以。」
开口的,是方帽圆脸白鬼,躲在不起眼的黑色斗篷里。
“我换!我换!”
祝灵伊双膝交替,前移了两步,不假思索地答应不知代价的交易。
另一个圆帽方脸黑鬼急吼吼地补上交易条件,“条件是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