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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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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瓒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发愣。
夜深人静,她瞪眼盯着天上一轮皎皎明月。
因为她一闭眼,就忍不住想到宋息夷说的那句“我要娶你”。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
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还是很清朗好听的。
当时气恼得紧,现下再想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面颊滚烫,似乎并不只有愤怒之情。
在众人面前,他一如传闻那般温润如玉,八面玲珑。
可是在她自己的视角,他好像总会无端出现在自己身旁,好像什么事情都能预知,好像总能将一切打点得周全。
自己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邬瓒愣愣地望着天上云卷云舒,幻化成一团浆糊,慢慢没过月色。
她等了半晌,那云却一片混沌,聚而不散,让她看不清明月。
事情决然没有那么简单。
太后,圣上,宋息夷。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换了个姿势,将右臂曲折枕在头下。
回想起这几日的际遇,此刻竟然无端想起自己忽悠沙通海的那番话来。
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嘟嚷道:“如果这世上有真相之神就好了。”
话音刚落,星云扰动,明月被彻底遮住一瞬。
天地俱暗,一道黑影从窗外闪过。
邬瓒倏的坐起身。
有人。
她屏气凝神,左手忍痛从床褥中迅速抽出一把短刀。
然而那道黑影却似乎大大方方,不打算躲藏。
一句清冷的嗓音从窗下飘来:
“邬四小姐信诏国的神?”
邬瓒松一口气。
她收好短刀,支手趴在窗上,问候来人:“孙大夫。”
乌云散去,月光皎皎复现,那不速之客的五官和身形也逐渐清晰起来。
正是孙慈隐。
孙慈隐换了一身黛紫色直领半臂,斜挎青头山鹰式纹样小包,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辉光,倒没有初见那般疏离之感。
她本就上扬的凤眼愈发挑起:“邬四小姐竟不害怕,还真是胆识过人。”
“习惯了。”邬瓒无声笑了一笑。
胆量都是练出来的。同样的地方,她今日不久前才被邬同璘吓过一轮。现下又来一个孙慈隐,这间房中出现什么人她都不会见怪了。
邬瓒走神一瞬,见她仍站在原地不动,便主动问道,“孙大夫喜欢走门还是走窗?”
“门吧。”
孙慈隐看一眼窗前种的几簇芭蕉叶,长势极好,她不忍直接踩过去,便道。
于是邬瓒站起身,把自己房门上的月牙闩拔起,悄声拉开。
孙慈隐拐到正门处,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见孙慈隐什么话也没说,邬瓒又道:“我不信诏国的神。”
她将倒扣的茶盏翻过来,为孙慈隐斟上一杯隔夜凉水,道,“或者说,我信天地神祇存在,但我不信命。”
孙慈隐盯着她递过来的茶盏,没说话。
“这么晚,孙大夫总不会是来找我夜谈志怪的吧?”
“随口问问罢了。”孙慈隐接过茶盏,将水一饮而尽,“我是来给你复诊的。你不上国公府,自然便是我来找你了。”
听到国公府三字,邬瓒心底钻出一股气性来。她白眼直翻上天:“宋息夷让你来的?”
“我不受他管。”
孙慈隐也冷着脸,答得干脆,“邬四小姐,我也是有医德的。”
邬瓒耸耸肩,收了脾气,道:“抱歉。”
她当着孙慈隐的面甩了甩手臂,“现下偶有疼痛,但已不出血了,不是大碍。”
孙慈隐却不废话:“是不是大碍你说了不算。坐下,我看看。”
邬瓒只好乖乖坐到床沿,解了衣衫。
孙慈隐不紧不慢拆开被邬瓒拉扯得凌乱的药帛,只瞥一眼,便皱眉道:“你今日并未静养,是么?伤口又裂开些许。”
邬瓒眼观鼻鼻观心,镇定道:“……许是适才拔门闩太过用劲,一不小心伤到了。”
哦,门闩。孙慈隐回头看了眼那门闩:手掌长短,做工精巧,上饰梨花纹,分明装饰意味大于实用意味。于是又看一眼她。
邬瓒目移观月。
孙慈隐收回视线,继续平静地拆线:“那药呢,可有按时服下?”
“哦,药……”
邬瓒这会儿才隐隐约约记起有药方这么一回事。
当时孙慈隐把药方递给了宋息夷,而后……而后自己一直盘算着如何清早潜逃出去,什么药不药方的,全然抛之脑后。
她今日从国公府里头带出来的,浑身上下,就只有那罐已摔碎的药粉和那丫鬟的一套衣裳。
只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躁者有馀病,”孙慈隐冷冷直言道:“若以后仍要提刀提笔,务必上心才是。”
邬瓒只好老实道:“知道了。”
月色澄净,二人不语。
明明相识并未多久,但不知为何,她们之间颇有互相信任相惜之情。
孙慈隐从斜挎小包中翻出一张新的药帛,在中间撒上提前磨碎的药末,敷到她肩上。用力一拉,打了个死结。
而后她在旁边柜子翻出纸笔,重新写好煎服药方,甩手递给邬瓒。
“早些歇息吧。”
孙慈隐干事利索,做完便要转身离开。
可她话音刚落,邬瓒却忽然叫住她:“请留步。”
邬瓒道:“可否方便问几个问题?”
孙慈隐没有回身:“我不与病患聊天。”
“可是我心中烦杂,定然会影响到养病。若是以后落下病根,催生心疾,可怎么才好。”邬瓒抬起左手捂住肩膀,可怜兮兮道。
孙慈隐这才回望她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捂反了。”
邬瓒默默换了只手,继续恳求,“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也不知是不是那冱泉草太过性寒,今日总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孙大夫好心将那般珍惜之物用于我,我这身子却消受不起,实在是暴殄天物。孙大夫,却不知这用错药打紧不打紧?等伤好了,我一定替你寻回这神药赔罪才是。”
“行了行了。”孙慈隐截断她的话头。
她凤眼半闭上,给人的凌厉感登时少了许多,“聊什么,说吧。”
邬瓒从床上一蹦三步,牵住孙慈隐的臂弯。
孙慈隐皱眉:“做什么?”
邬瓒一把把她摁坐在桌前,直入主题:“孙大夫,你何时做的军医?一直在宋息夷帐下么?”
孙慈隐举杯抿一口水,“去岁暮春。”
“去岁暮春?”
邬瓒瞥一眼她放在桌上的小包,拄着头道:“原来你们认识不久。宋将军驻疆两年,鲜少回京,孙大夫是在闵国与他相识的吗?”
“不错,”孙慈隐淡淡道,“不过邬四小姐不必担心,我与宋将军算不上相熟,昨日前来断诊,并无私心私交的缘故,只因我做客府上吃喜酒来,还未来得及走,顺便罢了。”
邬瓒连忙否认:“我并非这个意思。”
孙慈隐放下茶盏。
邬瓒问道:“军中可有传我们的婚事?”
孙慈隐这次答得利落:“有。”
邬瓒唔一声,追问道:“怎么传的,何时?”
闵国遥远,怎的也有风闻?
然而孙慈隐抬起指尖,在茶盏边沿上微微一抹,随即摇头道:“不知晓,我不关心这些旁的。”
邬瓒不解:“……那如何肯定?”
孙慈隐眉头微蹙,道:“军中那些人可不比各坊门口唠嗑的婆子八卦得少,稍有流言,便四处传了。如今粗粗回想起来,似乎自我入军后便有所耳闻。”
邬瓒听罢,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也就是说,至少在去年初,谣言便传开了。
“宋息夷可有什么看法没有?”
孙慈隐道:“将军御下有方,军规森严,不许军中传无关之事。”
“这么说来,他不知道此事了。”邬瓒托着下巴,不觉有些头疼。
孙慈隐却提了提嘴角:“也未必。似乎听说,有人曾当着他的面打趣儿。不过具体情势如何,我便不知晓了。”
邬瓒沉吟片刻:“那他有没有说过,为什么……”
“我一向不喜八卦交友,你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孙慈隐淡淡地打断了她,“邬四小姐不如问他本人来得直接。”
这话说的明白,邬瓒听罢,也不好再多问,讪讪一笑。
她拢起双手,冲着孙慈隐轻轻抱了一拳:“是我耽误孙大夫时间了,多谢相告。”
话尽于此,孙慈隐也轻轻放下茶盏,站起身,“不打紧,实情如此。”
邬瓒想了一想,绕过圆桌拉住她,眨眨眼:“如若再想找你,我要怎么办才好?”
孙慈隐一边挎起她那青头鹰纹小包,一边反问:“找我?”
“伤口未愈,想来还得继续劳烦孙大夫,”邬瓒绽放一个谄媚的笑容,连忙又补充一句,“万万没有其他心思。”
“你身子若有什么异样,到国公府找我便是,”孙慈隐看她一眼,半是怀疑半是无奈,“这段时日封城,我也无别处可去。”
邬瓒莞尔:“如此最好了。”
“无论如何,务必记得服药才是。”孙慈隐提醒道。
邬瓒乖乖地应了一句是,跟在孙慈隐尾巴后面走出房门。
直至目送那黛紫色的身影一跃消失在墙檐之上夜幕之中,邬瓒才敛眸,转身回房。
她悄声闭上门。院前的一丛芭蕉摇曳,在夜色中显得模糊。
她仰面躺在床榻上,双眸映照着明月西升东落,心中仍有许多疑惑未解。
她总觉得,即便邬太师于圣上师恩如父,即便太后喜好,圣上应允两家势力联合一事,仍然古怪得很。
究竟是她将朝局想得太过复杂,还是圣上另有谋算?为何连历经三朝的祖父也看不清内里真相?
还有,宋息夷为什么要将自己拉入京官被刺一案?
这桩人人看好的美事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周遭寂静无声,唯有窗下的芭蕉叶发出簌簌声响,仿佛在应答着她的问题的心绪。
阖眼却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