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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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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一阵疾呼,车夫勒马停下。
宋息夷在中间坐得稳当,随势往前稍倾了一倾。
邬瓒见状,以为宋息夷刹不住往前倒来,心惊一霎,刷的抬手摁住他的前额。
宋息夷:“……多谢。”
他轻轻偏头左移避开她温热的掌心,端坐起身,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一个身着梅子青色绸缎宦官服饰的人不偏不倚挡在马车前方,一副垂眼恭顺的模样,拱手请命。
“宋小将军。”
宋息夷眉头轻扬,对他的出现颇有些意外:“赵公公。”
那宦官应一声,走近马车。
刚要说些什么,抬眼见邬瓒也坐在车内一侧,便又补一句,“邬四小姐。”
原来这宦官名叫赵德顺,是皇室的二等内官,伴圣驾左右已有约六七年。去岁中秋赐婚之后,次日正是由他率信使亲自往各府中宣旨,因而识得二人面容。
赵德顺年资不浅,见惯世面,此时看见邬瓒以一身丫鬟装出现在宋息夷车上,虽很诡异,却也不算意料之外。正巧今日圣上派他找的正是这两位,于是面无诧色,只平静道:“二位,圣上宣请入宫。”
“入宫?”邬瓒是个藏不住表情的。
“正是。”
赵德顺垂眼,用三人能听到的音量不卑不亢道:“此处人多口杂不便细说,稍后面圣自会明了。老奴找了二位多时,圣上快下早朝了,这便请吧。”
这话一出,两人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宋息夷向赵德顺微微颔首致意,放下帷帘,目光深沉。
宋息夷温声对车夫道:“跟着赵公公的车驾,去皇宫。”
***
晋国京城正北。
皇宫。
即便是上谕传召,所有马车轿子一应代步之工具,行至宫门都不得允许再入内。进宫之人,一律须得下车步行。
宋息夷提起衣摆阔步下车,正待搀扶邬瓒,转身见她已经“咚”地从车上跳下来。
邬瓒拍了拍袖子,仰天长叹。
她一路上设想了很多情形,虽然大抵能猜到圣上宣自己入宫之缘由,左右无非婚事,然而绞尽脑汁想不到应对之法,索性摆烂,任其发生算了。
宦官赵德顺从前面的马车走下。邬瓒清空念头,抬步跟在他身后。
绛红色的宫墙绵长厚重,四下无人,又不见参天绿植,更显沉闷单调。
不多时,眼前开阔一片平地,铺设灰白色水磨石砖,一行人登上几层高台汉白玉雕栏,便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的门口。
殿门正上方,一道长约八尺的镶金整木匾额,书就“武渊殿”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据传是开国皇帝手迹。
赵德顺走上前,与殿门值守的小宦官交谈片刻,方才转过身。
他道:“圣上此刻已下早朝,预备着过来了。二位且入殿等候吧。”
依稀听见前朝的鸣鞭声与钟声远远传来,知是下朝的讯令,宋息夷微微颌首以示礼节,便不再多作言语,跨入殿中。邬瓒紧随其后。
武渊殿是本朝皇帝听讲经筵、召见臣子之处,当今圣上时常在朝后召见臣子对谈。
四根木柱镶上嵌绿松石镂空象牙,分立在武渊殿四个方位,擎天而立,将宫殿抬高不少。大殿四方饰以多扇宽约一人的大窗,采光极佳。日光渐盛,自窗几透入,象牙与各器物闪烁着光泽,相互应和,让本就堂皇的宫殿更显轩昂壮丽。
不过片刻,仪仗的喧嚣声已然近了。
“圣驾到!”
大殿外一阵喧哗,二人回过头,朝殿外看去,高台之下,宫人们脚程飞快,正熟练而有序地列迎两侧。
虬辇落地,旁近的小宦官掀起帷裳,一片浓烈的黑金色入眼。
圣上年约不惑,身材短小精悍,精力十足。此时一身玄黑色做底的盘金绣朝服,朝服拖地,在他身后铺开,宽大而锃亮,大有神龙摆尾的势头。
连续开了近两个时辰的早朝并没有让圣上感到疲倦。他轻轻抬手,让跟在身后的宫人抬起略显厚重的朝服衣摆,矫健地走上二十余级白玉石阶,还未进殿门,便神色凛凛地冲殿内两人道:“久等。”
邬瓒听见声响,往前跨了两步,同宋息夷并肩而立,二人抬手行礼:
“臣宋息夷,拜见圣上。”
“臣女邬瓒,拜见圣上。”
圣上阔步走入大殿,一边向他们抬手,“不必多礼,赐座。”
“谢圣上。”
宫人搬来两樽没有靠背的紫木椅,邬瓒侧身坐下。
圣上登上龙椅,刚重重坐下,便道:“昨日发生那样的事情,今早众臣议论,朕听了很是头疼啊。”
宋息夷椅子还没坐热,忙不迭站起身,拱手道:“是臣没能尽心排查,请圣上责罚。”
“责罚?”
圣上闭上眼揉了一下太阳穴,面无表情,“你倒说说,如何责罚?怎么补救?”
他一字一句拖得长,在殿中回响,却让人听不分明,是否有愠怒和责罚的意味。
一旁有宫人无声鬼步上前,继续帮他轻揉两侧太阳穴。
邬瓒不动声色抬眼看着他的脸色。
毕竟年逾四十,尽管身姿矫健,但他已长出灰白掺半的胡须,眼角生出皱纹,无不表明这位掌权者历经过岁月的磨砺和数不清的明争暗斗。他的嘴角和面容被胡须挡了个七七八八,双眼紧闭,让人无从洞察情绪。
邬瓒和当今圣上见过次数不算多,偶有家宴朝会之大型典礼盛事之时,祖父会带全家一同前往,自己也因此远远地拜见过他。
本来就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感到莫名,原本以为今日召见,是为昨日婚礼之事,没料到一上来就向宋息夷发问责难。
实属圣意难测。
宋息夷道:“全凭圣裁,臣不敢怨言。”
怎么把皮球踢回去了,邬瓒瞄一眼他。
还踢得这么明显。
果然圣上眼都不睁,冷笑一声道:“你不敢怨言的话,再没有其他人敢了。”
他质问道:“毁了你的大婚,真没有怨言?”
宋息夷垂眸,声音却清朗而有力:“自当以京城安危为重,以朝廷安定为重。臣没有完成圣上交代之事,已是失职,不敢再置同僚生死而不顾。”
圣上听罢,朗声大笑:“你,很好!”
邬瓒捏一把汗,暗暗佩服。
她脑子飞速运转,一边观摩学习旁边两人对话的玄机,一边思考着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必要和缘由,恰听圣上开口,话锋一转:“听司马延说,他们去到陈复宅子时,你在?”
宋息夷始终垂眸,不卑不亢:“是。”
圣上笑道:“怎的如此之巧?”
这话一出,邬瓒连忙斜眼看宋息夷。
毕竟祸起自己,当时确是慌不择路,谁知会撞上这么大的事儿,当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不过此刻说起此事,她才想起那沙通海,只隐隐记得他被宋息夷撂倒后,在天井中倒地不起,也不知道他如今去了哪里。
正晃神,宋息夷已然出声回应,把邬瓒摘了出去:“情形危急,长安街上百姓皆有目共睹。臣也奇怪,那闵国人怎的会将邬四小姐追引至陈大人的宅子,或有故意之嫌。”
圣上抬手示意宫人退至身后,缓缓道:“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这歹人光天化日下追杀我国臣子,可谓大胆得很。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背后指意。”
这是疑心背后有政治阴谋了。
宋息夷轻声问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圣上道:“昨夜已羁押入狱,听说犟得很,熬他几日再讯问。”
听宋息夷前言提起邬瓒,圣上半眯着半睁开一只眼,转向邬瓒,语气显然缓和一些,“你是邬瓒?可有受伤?”
终于记起还有她这一号人。邬瓒起身回道:“是,受了点伤,不要紧。”
圣上打量了一下她:“穿这一身做什么?”
她还没说话,就见圣上又闭上眼,道:“自贱身份。”
邬瓒:……
她重又坐下。也罢,至少不用费心揣摩圣意了,简直是纯粹的贬意。
跟她祖父一个德行。
“朕真是头疼得很,”圣上揉揉太阳穴,说道,“太后身子欠佳,前些月又出这么些事,国运不济,原想顺道借你二人婚事冲冲喜,不料那贼人猖狂到这种地步。”
宋息夷道:“太后娘娘身子仍不见好转吗?”
圣上点一下头,似乎头疼得很,不作声。
宋息夷语气中掀起一丝波澜:“臣有罪,离京两年,此番回京还未拜见。”
“也罢,也罢。”
说起太后,圣上摆摆手,坦诚道,“原想问问你,将这桩案子交你一起办……但为着太后欢喜,一码归一码,还是别让你掺和这事了,你俩待会儿进宫见见太后,也不用择吉日了,过几日便完婚吧。”
邬瓒大惊。怎么千回百转还是冲自己来了。
“是,”宋息夷一鞠,“惶恐蒙恩。臣一介草莽武夫,的确无法胜任。然而若有得用之处,自当竭力协助。”
眼见他俩一唱一和的马上要拍板,邬瓒脱口而出:“不妥。”
圣上睁开眼。
“臣女怎能枉顾各位大人的安危,操办喜事呢?”
言毕,感觉力度不够,她定了定神,又搬出祖父来:“臣女自小受祖父教诲,家国福祸相依,天下之本在邦国安宁,京城不宁,臣女也实难心安理得。”
瞥一眼圣上脸色,她继续加码:“想必太后娘娘也不愿见闻外头不太平。”
圣上显然被她说动了,皱着眉头思量片刻。
“依臣女之见,”
邬瓒思路清晰起来,眨眨眼道,“倒不如等案子侦破之日,我二人再议婚事,如此家国双喜临门,太后娘娘也定然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