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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鞭炮乍响,在寂静长空中划出鲜亮圆弧,火花飞溅。

      硫磺硝烟在午后的长安街弥漫开来,漫进街上一座三层酒楼,依稀得见招牌上书“鸿福食庄”四个大字。这酒楼体量够大,足以容纳百来人;事实上,此时也确有近百位食客在里头熙攘。

      嗯,说这些人是食客也不恰当,应该说,全都不是食客,一个个正抻长了脖子往街对头眺望。桌有四方,四方座皆满,可每张桌上至多一碟花生米,两大碗茶。

      “让让,让让。”

      邬瓒来得晚,好不容易挤进来,捡了靠近大门的一方座位。

      不曾想人未坐定,大红鞭炮便顺风呛自个儿来了。她忙把手中折扇一甩,扭头掩鼻,又站起身,往后躲几步。

      “砰”声,未留神一枚飞落的散炮在脚下炸开,她被惊得激灵灵一个猴跳蹿升。

      等重新稳住步子,站定,见眼前视角开阔不少,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然是亭亭站在方桌之上。

      “……抱歉,抱歉。”

      她尴尬赔笑两声,摆正了人家的茶盏,身轻如燕跳回地面。

      这一晃的功夫,转头看自己的座位,竟已被人钻空坐了进去,严丝合缝。

      该死的,谁炸我!

      那是我的位子!

      她皱皱鼻子,通了两鼻筒子烟臭气,心里狠狠骂道。

      无奈,站到了一旁,手中扇轻轻扑落袖子上的鞭炮碎屑,阴阳怪气吐槽道:“这大中午的,八十一筒炮不要钱似的放,他们排场倒是摆足了,这红花满地铺张得很,又溅得到处都是,真真吓死本公子了。”

      “话倒也不是这么说!”

      鸿福食庄的店小二正在分发花生米,听到声响,叮铃哐啷卸下满胳膊的盘子,往这边挤过来。

      见说话的是位银白衫玉面青年,店小二麻利地答道:“瞧这位公子面生,是第一次来京么?您有所不知,对面那是当今圣上之师、礼部尚书邬太师的坐落。邬太师今儿嫁孙女,咱们鸿福食庄能在门前沾沾喜,是天大的福气。”

      邬府坐落于京城最繁华的长安街,正门临街。其门前双狮抱鼓,四柱金涂门簪,端的是高阔显赫。

      店小二双手遥遥一拱,笑得谄媚。

      他接着又把抹布往肩上一甩,恭恭敬敬道:“公子若受惊,咱先给您赔个不是,换到二楼雅座或可安静清爽些,可好?”

      “罢了。”

      邬瓒摇了摇手中折扇,“皇城脚下既有如此热闹喜事儿,你且给我说说,今日鸿福食庄所有花销耗用,我包圆了。”

      好阔绰的爷!

      店小二一愣,还未来得及应答,周围呼声已争先恐后殷勤上了:

      “公子您赶巧,今儿是邬府嫁孙女,估摸着半个城的百姓都在这长安街凑热闹呢。”

      “这邬太师天伦之乐子孙满堂,今儿这位是排行最末的邬四小姐,年方二九,聪颖早慧,蕙质兰心,算得上是全京城男子的意中人。”

      “是吗?”

      邬瓒一边作认真倾听状,一边把讲话之人点起来,“劳驾,挪个位。”

      其余坐着的人挪了挪,将将让出半个身量的座位来,幸得邬瓒算瘦的,一屁股坐了进去。

      心中不由得感慨:千金难买吃瓜位,真是有钱也不好使。

      “你不知道,前几年闵国来朝,礼部策划大朝会时险些犯了他们忌讳,正是邬四小姐给支的招儿呢。”有人答道。

      “这些也都算了,”隔壁桌一个精瘦胡子咂咂嘴,眯眼说道,“我同你说,邬四小姐明媚倨傲,生得极美!”

      明媚?倨傲?

      邬瓒右手支着桌面托腮,好奇问道:“你见过她?”

      精瘦胡子摆摆手,说道:“我一介不入流的匹夫,哪能啊?不过,邬四小姐在淮北游历时,我表兄曾同她说过几句话,她身为皇城贵女,亲和淑良,乡亲们都很喜欢她。”

      周围有人应和:“是啊,邬四小姐好游历周国,去过不少大川名山,见过她的文人墨客都说她极美的……想来不会有错!”

      “如今大家伙儿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能够一睹芳颜呢。”

      议论声起,邬瓒正沉思着“倨傲”和“亲和淑良”二词如何能被用在同一人身上,忽听得人群中突兀传来一声嗤笑,似乎对这些论断颇为不认可。

      那人声音清冽,朗声道:

      “名门之后也有相貌不堪、心思龌龊之人,倒也不必吹捧。”

      邬瓒循声望去,见一名男子歪身独坐桌前,手中长箸懒洋洋地翻动菜肴,颇有些百无聊赖。

      众人也跟着看过去。见那人一身箭袖黑衣,身量颀长,肩膀紧实而宽阔,周身难掩贵气。

      食客熙熙攘攘站着坐着,错落的午后暖阳在他脸部投下光影,五官分明。然而,男子的眉心拧紧,双眸漆黑如渊,让人无法洞察到他的内心所想。

      邬瓒点头表示同意:“不以家世论相貌人品,这位公子所言极是。”

      黑衣男子遥遥向她举杯示意,却未抬头。

      见他一味顾着戳烂自己盘中的花生米,似乎满心沉浸于别的什么事情,显然不是来看热闹的,便有人忍不住问:“这位公子,你若非来看新娘子……起开给俺腾个座儿?”

      黑衣男子没说话,将茶杯不轻不重地一放,头也不抬,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好奇怪的人,邬瓒暗自嘀咕。

      见他隐没入人群中,邬瓒收回视线,一个抖腕收扇,缓缓敲了敲桌面,把岔开的话题拉回来:“咳咳,我同诸位打个赌,今日约摸是见不着新娘子。”

      “为何?”众人讶异。

      邬瓒下巴轻轻扬起,示意众人往邬府角门方向看,笑得开怀:“喏,就坐这一会儿功夫,邬府已派了好几批人出府,方向不一,面色惶恐,步履匆匆——我想,这门婚事怕是有异变。”

      异变?什么异变?

      众人脸色一变。

      “绝无此种可能!”

      适才那精瘦胡子打断她:“圣上亲自下旨赐的婚,怎会有变数?”

      “说不定邬府只是派人出去采买罢了。”

      “成亲那一大堆繁琐事儿,谁不知道呀,想是大伙儿忙得脚不沾地了。”

      “是啊,你倒说说,能怎么变?”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依我看么,”邬瓒拉长了声音,无比认真地说道:“这邬四小姐喜好游历,颇有见识,或许她不愿成亲,被拘于一方宅院。”

      谁说女子一定要成亲?放着大好河山不去看,竟要草草嫁予他人一生么?

      没想到这话一出,众人你看我我看他,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小公子,您才进京,还不知新郎官是谁吧?”

      精瘦胡子笑得吱哇乱叫四肢不调,肘击了她一下,才降低声调,神神秘秘的:“那位可是全天下女子的意中人、全天下男子艳羡的矜贵帅郎君!不会有人不愿意嫁给他的。”

      邬瓒未觉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字斟句酌道:“我知道啊,小宋将军,怎么了?”

      精瘦胡子猛地一拍桌面:“正是!!”

      碗筷瞬间腾空,给邬瓒吓得鼻子一抽。

      他满眼放光:“瞧您说的,什么叫做怎么了?那可是怀国公府世子、怀远将军宋息夷!”

      周围人立马附和:“骁勇善射意气风发,拳打辽东脚踢漠北的宋将军!你懂吗?不会有女子拒绝的,二人绝配得很呐。”

      “是啊,这对良人出身相貌品性样样出色,简直天造地设,怎会有人不高兴看到?据说太后听闻赐婚一事,病愈了许多,和圣上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呢。”

      “……别说太后娘娘了,我家那婆娘去岁卧疾,听闻此事,高兴得当场下地走了半圈,病好了八成!”

      “这么说吧,我昨日特地和东家休半日假来这儿观礼,您猜怎么着,东家和我说他也要来,叫我给他占座儿呢。今日全城就这么一件大事儿,无他!错不了!”

      ……

      邬瓒沉默一瞬。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谁给自己在民间乱传的名声?

      太邪门了。

      她猛猛灌一口桌上放凉的大碗茶,闷声别过头。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象鸣擦地声,迎着吉时,邬府朱红大门敞开。

      众人不说话了,纷纷往外探去。

      这是……?

      邬瓒手中茶杯一滞。

      午后暖阳穿邬府门而过,在青砖石阶上铺上一层浓厚的灼人的日光。

      邬府一众下人鱼贯而出,手提大红彩绸,有序分立门厅两侧,面上全然一派喜气洋洋。外头依稀能瞧见,小丫鬟搀着位身着乾红团花销金大袖、盖销金红盖头的女子从二门探头,与前院中庭的妈子说了会话,那妈子笑盈盈的,看口型,正是一口一声四小姐。不多时,那红盖头女子转身走入影壁后方,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新娘子!新娘子!”

      “邬四小姐出来啦!”

      一瞬间,所有食客涌上街口,翘首以盼着接亲队伍到来;小厮小二也停下手里的活儿,伸头探脑的。

      邬瓒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伸手趁乱捞住一个大娘,指那一瞬消失的红盖头喊道:“那、那位是新娘子?邬四小姐?”

      “不然呢,难道你是啊?”大娘急急回了一句,顾不上说话,随人潮出去了。

      不多时,城南方向的敲锣打鼓声迫近,沿街鞭炮引线再次被点燃,欢声炮声此起彼伏。

      邬瓒宕机片刻,这些热闹的喧天锣鼓声在她耳中仿佛声声催命。

      到底怎么回事?那位新娘子究竟是何人?

      难道是替嫁?不对不对,没这个可能,一来怀国公和圣上又不是没见过她,二来邬府孙辈之中只余她还待字闺中,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她指节在桌面上一遍遍叩着,磨得通红。

      既然思索无果,索性回府一探究竟好了。

      邬瓒丢下两锭沉甸甸的银子,果断逆着人流往鸿福食庄三楼跑去。

      “劳驾!劳驾!”

      她挤过一层又一层喜笑颜开的人,手脚并用爬上屋顶。

      鸿福食庄地段好楼层高,素以观景闻名,可以轻易望到长安街市的大街小巷。

      她往坐落北方的邬府眺望,试图追寻那位新娘子的行踪,可惜府内高墙影壁重重,彩绸铺天盖地,一时晃眼,完全找不到新娘子去往何处,更别提认出是何人了。

      大脑飞速运转。

      良久,视线定格在邬府西侧,一处路人稀疏的巷子。

      她纵身一跃而下,往北边奔走,绕了许久找到巷口,随即蹑手蹑脚攀上一座比周遭高不少的墙,正是邬府后院。

      然而翻过墙头,预想中的柔软并未出现,不知何时,马房堆放稻草垛子的位置换成了两个青石马槽。

      糟糕。

      她猛地刹住脚步,左脚跨出,一边在心里问候邬家人祖宗,也就是自己祖宗,一边旋身踩稳了马槽。

      差点摔她个四脚朝天,好险外出游历时习过武。

      她松一口气,刚要开溜,身后突然传来低低一声轻喝:“站住,什么人?”

      邬瓒:???

      如果说自家的马槽被调换位置已足够让人感到陌生,那么刚翻进来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住自己这件事,实在是过于震悚。

      要么是马儿成精开口认主,要么是在此蹲候自己良久的邬家人,二选一。

      邬瓒闭上眼。

      ……如果有概率是前者就好了。

      她叫苦不迭,心一横,速战速决,先下手为强。

      于是左脚脚尖发力,疾速转身,一记手刀恶狠狠招呼过去。

      几乎无法收势之际,她抬眼却是一愣——

      眼前人负剑而立,双眼奕奕有神而不失野气,约摸十八九岁年纪。

      竟是个陌生人。

      准确的说,倒也不完全是陌生人——是刚才食庄所遇那个黑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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