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7章 ...
-
铁皮棚屋像个被遗忘的烤箱,闷热窒息。陈工那暴怒的咆哮和金属锭砸在沙地上的脆响,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余波仍在狭窄空间里震荡。
“这他妈是什么鬼材料?!”陈工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指,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从那块轻得出奇的银灰色金属锭上弹开。黝黑的脸上混杂着极度的震惊,狂热的探究和一种世界观被冲击的茫然。
他像一头发现了新大陆的困兽,围着散落在纯净白沙上的金属锭和深褐色粉末团团转。嘴里念念有词。“比重,不可能。这强度,韧性。还有这粘粉,分子结构。见鬼了。”
阿强的眼神则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那些流淌着奇异光泽的金属锭上,赤裸裸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
“老东西,别叨叨了!管它是什么!就说这玩意儿,能不能按那鬼画符把棚子搭起来?”他粗壮的手指狠狠戳在摊开的蓝图那螺旋形的结构线上,语气带着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不懂材料,但他懂价值!这些奇特的金属和粉末,光是看着就知道不是凡品!这娇小姐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陈工被阿强粗暴地打断,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目光随即又被地上的材料牢牢吸住。他烦躁地抓了抓如同鸟窝般的花白头发,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技术狂人被未知材料勾起的狂热和不得不低头的憋屈。
“材料,材料是基础!有这些,这鬼图纸上的东西。理论上有那么一丁点实现的可能。但工艺!工艺呢?!还有。”他猛地指向图纸上标注,需要大量承重结构的部分。
“这些梁柱!支撑!这鬼岛上除了几根烂木头,上哪找够硬够直,能当主梁的材料?!”
“木头?”阿强像是抓住了关键,立刻看向阿石。“岛上有没有?你不是说这破岛以前有人开发过?”
阿石沉默地点头,平板的声音响起。
“雨林边缘,北面坡地。有几片前人砍伐过的次生林。可能有,但不多。”他顿了顿,补充道。“路难走,有蛇虫。”
“有就行!”阿强不耐烦地挥手,目光转向角落里依旧抱着卷轴,脸色苍白的苏甜,眼神带着命令和不容置疑。
“大小姐!材料你有!图纸你有!现在缺木头!你。”他指着苏甜。
“跟阿石去!找!就按你那破图纸上要的。找够直,够粗,够硬的!找不到。”他冷笑一声,匕首在指尖危险地转动了一下,寒光闪烁。
“你那宝贝棚子,就等着塌吧!”
去雨林?找木材?
苏甜的心脏猛地一沉!那片灰绿色,散发着腐烂和死亡气息的密林,如同盘踞在岛屿边缘的巨兽,光是远远看着就令人心悸。毒虫、蛇蝎、复杂的地形、未知的危险。她一个毫无野外生存经验的人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但阿强的眼神和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图纸和材料已经暴露,她失去了无知花瓶的绝对保护色。这趟雨林之行,是她证明价值,推动建设的唯一途径,也是阿强对她的又一次试探和压榨。
“我,我去。”苏甜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不是伪装,是真实的恐惧。她抱紧了怀中的古朴卷轴,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门外那片纯净的白沙,又迅速收回,像是汲取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勇气。
没有选择。
阿石沉默地递过来一把锈迹斑斑,刃口钝得如同铁片的柴刀。正是苏甜用耳环换来的武器。苏甜默默地接过,冰冷的铁锈触感硌着手心,沉重而绝望。
没有多余的言语。阿石在前,像一把沉默的□□,用那把锋利的军用匕首劈砍着挡路的枯枝和低矮灌木。苏甜紧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散发着浓烈腐败气味的落叶层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浓烈的植物腐烂气息混合着某种刺鼻,类似于硫磺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
光线被层层叠叠的巨大叶片和虬结的藤蔓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如同鬼爪般的诡异阴影。四周死寂得可怕,只有他们劈砍灌木,踩踏落叶的沙沙声,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苏甜的额头,鬓角,后背不断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带来一片冰凉的黏腻感。膝盖和脚踝的伤口在闷热潮湿的环境下隐隐作痛,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神经。她大口喘着气,灼热的空气带着腐败的味道涌入肺部,喉咙干渴得像要冒烟。
阿石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沉默地在前方开路。但他显然对寻找合格木材毫无兴趣,更像是在执行一个看守任务,确保苏甜不会逃跑或死在半路。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幽暗的角落,对苏甜偶尔停下观察某棵树木的行为视若无睹。
苏甜努力回忆着脑海中系统灌输的【基础生存知识】。寻找木材,承重结构需要密度高,纹理直,强度大的硬木。她一边艰难地跋涉,一边如同扫描仪般,仔细辨认着周围那些在昏暗光线下扭曲生长的树木。
这棵树干扭曲,布满瘤结,不行。
那棵木质疏松,树皮一碰就掉,不行。
又一棵够直,但树干太细,不行。
时间在闷热,疲惫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下缓慢流逝。一无所获。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苏甜的心头。难道真的找不到?难道她的计划,要夭折在这片该死的雨林里?
就在她疲惫不堪,精神有些恍惚之际。
“咝!”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穿透力的摩擦声。毫无预兆地从她左前方。一片巨大,形似龟背的墨绿色蕨类植物下方传来!
苏甜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锥刺入脊椎!
她猛地停住脚步,惊恐地循声望去!
只见在那片巨大蕨类植物浓密的阴影下,一条通体覆盖着幽暗蓝黑色环状花纹,鳞片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毒蛇,正缓缓昂起了三角形的头颅!
它的身体盘绕在枯叶中,如同蓄势待发的弹簧。一双冰冷,毫无感情的竖瞳。如同两点凝固的寒冰,死死地锁定了苏甜!
蓝环珊瑚蛇!苏甜脑海中瞬间跳出系统灌输的,关于岛上最致命毒蛇之一的信息!速度快如闪电!神经毒素!被咬后几乎无救!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想尖叫,喉咙却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后退,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僵硬!那把锈钝的柴刀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却轻飘飘得如同稻草,根本无法提供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毒蛇的头颅微微后缩,那是攻击的前兆!
完了!
苏甜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毒蛇即将如离弦之箭般弹射而出的刹那!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如同撕裂布帛般,猛地从苏甜头顶斜上方的浓密树冠中激射而下!
快!快得超出了视网膜捕捉的极限!
苏甜只看到一道模糊,带着泥土颜色的残影。如同陨石般精准地,狠狠地砸在了那条毒蛇昂起的三角形头颅侧面!
“啪!”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条凶悍的蓝环珊瑚蛇,甚至来不及发出嘶鸣,整个头颅就被那股巨大的力道砸得猛地一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塌塌地倒伏下去,在腐败的落叶间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腥臭的蛇血缓缓洇出,染红了枯叶。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苏甜的心脏还在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顺着那破空声的来源望去。
只见在她左前方,一棵巨大古榕树垂落的浓密气生根之间。一个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稳稳地落在了铺满落叶的地面上。
来人是个老者。
身材干瘦精悍,像一株被海风雕琢了千百年的老礁石。皮肤是常年曝晒下形成的深古铜色,布满刀刻般的深刻皱纹和岁月沉淀的深色晒斑。
他赤着双脚,脚踝和小腿肌肉线条如同老树的虬根般结实有力。花白脏乱的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束成一束,用一根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细绳捆着,几缕散乱的发丝垂落在饱经风霜的额前。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眼眉骨上方那道斜斜划过,如同蜈蚣般狰狞的暗红色疤痕,几乎贯穿了整个眉骨,为他那张沉默坚毅的脸平添了几分野性和煞气。
他的右眼则异常明亮锐利,此刻正如同鹰隼般,带着审视和探究,冷冷地扫过惊魂未定的苏甜。又掠过几步外,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手已经按在匕首柄上的阿石。
老者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边缘磨损得如同流苏的麻布短褂,下身是同材质的宽松长裤,裤脚高高挽起。他站在那里,赤足踩在厚厚的落叶层上,如同生根的古树,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种与这片原始雨林浑然一体,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苏甜。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那眼神里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冰冷,如同看待闯入领地的陌生生物般的审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甜被这双眼睛看得心底发寒,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被更大的不安取代。她张了张嘴,想道谢,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微弱,带着痛苦意味的“嘶嘶”声,伴随着细微,如同指甲刮擦岩石的摩擦声,从不远处一块布满湿滑苔藓的巨大礁石方向传来。
这声音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雨林里却格外清晰。
老者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瞬间从苏甜身上移开,精准地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苏甜和阿石也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只见在那块巨大礁石与湿润沙地的交界处,一只体型不小的海龟,正痛苦地挣扎着。
那是一只成年绿海龟,背甲呈现出墨绿与棕色交织的美丽花纹。但此刻,它左侧的后鳍状肢,却被一块边缘锋利,被海浪冲上岸,锈迹斑斑的巨大铁皮残骸死死卡住了!
铁皮的锐利边缘深深嵌入了它厚实的蹼足根部,暗红色的血液正不断渗出,染红了它深色的皮肤和身下的湿沙。海龟徒劳地用其他肢体扒拉着沙地,试图挣脱,每一次动作都带来更大的痛苦,发出无助而痛苦的“嘶嘶”声。
是退潮时搁浅,被遗弃的海洋垃圾困住了!
苏甜的心猛地一揪!系统灌输的【基础生存知识】里关于海洋生物救助的片段瞬间涌入脑海!绿海龟,濒危物种!被生锈铁皮划伤,极易感染!
几乎是本能地,苏甜忘记了身边沉默而危险的老者,也忘记了持刀警惕的阿石。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体的虚弱和膝盖的疼痛!她攥紧了手中那把锈钝的柴刀,跌跌撞撞地就朝着那只被困的海龟冲了过去!
“你干什么?!”阿石低喝一声,下意识地想阻止。他接到的命令是看守苏甜,不是陪她发疯救海龟!
但苏甜的动作异常坚决!她冲到礁石边,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冰冷潮湿,沾满苔藓的沙地上,完全不顾弄脏破烂的衣裙。
她小心翼翼地将锈钝的柴刀探入铁皮与海龟蹼足的缝隙间,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再伤到它。同时,她口中发出一种轻柔,如同安抚般的低语。“别怕,别动。很快就好。别怕。”
她的动作笨拙而费力,那把锈钝的柴刀几乎无法有效撬动沉重的铁皮。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沙地上。膝盖的伤口摩擦着湿冷的沙砾和粗糙的礁石表面,传来阵阵刺痛,但她浑然不觉。
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只痛苦挣扎的海龟身上,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焦急和一种近乎固执的保护欲。
一次,两次。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撬动那块沉重的铁皮。锈蚀的铁屑簌簌落下,沾满了她的手和衣服。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
锈蚀的铁皮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苏甜立刻丢开柴刀,不顾那铁皮边缘的锋利和污秽。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的温柔。轻轻地将海龟受伤的蹼足从铁皮的禁锢中解放了出来!
暗红色的血液立刻涌出更多。蹼足根部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边缘皮肉翻卷,沾满了锈迹和泥沙,触目惊心。
苏甜没有丝毫犹豫。她飞快地从自己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角上,用力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然后,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礁石凹陷处积攒的一小汪相对清澈的雨水上。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那微凉的雨水。轻柔地,一遍遍地冲洗着海龟蹼足上狰狞的伤口,试图冲掉上面的锈迹和泥沙。
她的动作专注而温柔,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冲洗干净后,她用撕下的布条,动作虽然生疏却异常轻柔地,为海龟受伤的蹼足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止血。
做完这一切,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看着那只暂时摆脱了痛苦,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剧烈挣扎的海龟。
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心,如释重负的微笑。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充满安抚意味地,碰了碰海龟冰凉光滑的背甲边缘。
“好了,没事了。退潮时,要小心点。”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疲惫。
海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善意,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和痛苦。
苏甜这才感觉到膝盖传来的剧痛和全身的虚脱感。她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脱力和膝盖的疼痛,身体晃了晃。
就在这时!
一只布满厚厚老茧,骨节粗大,如同古铜铸就的手,突兀地伸到了她的面前。
苏甜猛地抬头。
是那个沉默的老者。
他就站在她身边,赤着双足踩在湿冷的沙地上,无声无息。他依旧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刻。
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之前冰冷的审视和探究,已经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有惊讶,有审视,有疑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坚冰初融般的认可?
他的目光,极其锐利地扫过苏甜因为撕布条,冲洗伤口而沾满湿沙和锈迹,甚至被粗糙礁石磨破渗出血丝的指尖。那指尖纤细,却并不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那般柔嫩无暇,反而覆盖着一层薄薄,与这具身体年龄不符,略显粗糙的薄茧。
老者伸出的手,就那样沉默地、固执地停在苏甜面前,等待着。
苏甜的心脏,在经历了毒蛇的惊魂,救助海龟的专注后,再次因为眼前这只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而剧烈跳动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老者那双深邃平静,不再冰冷的眼睛。最终,缓缓地,带着一丝试探和信任,将自己沾满沙尘和血污的手,轻轻搭在了那只粗糙却异常稳重的古铜色手掌上。
一股沉稳的力量传来,将她从湿冷的沙地上稳稳地拉了起来。
老者依旧沉默。
但他的目光,越过苏甜的肩膀。落在了几步外,那片被阿石劈砍开,露出几棵相对笔直硬木的区域。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左眼那道疤痕也随之牵动,带着一种不赞同的冷硬。
他没有看阿石。而是用那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声音,第一次对苏甜开口。言简意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那边的木头,生虫,芯烂。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