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急召 ...
-
秋风乍起，庆平县的西街种着几株银杏，落了金灿灿的一地扇叶，几个稚童围在树下，正挑拣着品相好的叶子打算留下做些小手工。
姜未脚步匆匆地穿过其间，走向了一个略有些荒凉的房子。
这是新死的司官，吴从周曾租住过的房子。
这段日子，姜未一直在追查他死亡的真相，可在县司内无论她怎么调查，都没能得到更多的线索，有几次她趁着闲聊时曾经和不同的司官旁敲侧击过，甚至都没有提及这件事本身，但所有的司官居然都警觉地闭了嘴，他们对所有涉及到吴从周的事都警惕得出奇，甚至到了诡异的地步。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姜未执着地追查下，她终于找到了吴从周生前曾住过的房子。
姜未的脚步缓缓停在了这里，已经有些斑驳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铜锁，锁上落满了积厚的尘灰，似乎许久不曾有人来过了。姜未没有碰那把锁，她轻巧一跃，从墙上翻了进去。
这个住处只有三间房并一个不大的小院，院子里种了两棵柿子树，落了满地的秋叶，红灿灿的柿子沉甸甸地挂满枝头，几乎把枝干都压弯了，但树枝间、墙角处都结满了蛛网，透出破败萧条的气息。
不住人的房子，总是衰败得格外快。
姜未就在这间房子里一寸寸翻找起来。
吴从周，是个年轻的儒修，年不满二十五，炼气大圆满，在修真界算得上资质上佳，而比起过去莫名死亡的那些司官，他的死亡也显得更特别些。县司的司官偶尔也会聊起过去一些司官的往事，并没有太过避讳，唯独他，似乎成为了某种禁忌。这也让姜未更加坚信，吴从周的死亡中一定藏着庆平县司的致命破绽。
她慢慢走在这座房子里，渐渐发现这里空荡荡得有些离奇，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被人收走了，但据说他是南边来的散修，家中已经并无亲人，又会是谁给他收走的呢？
姜未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最后立在了他的卧房里，他的被褥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一个床板，姜未立在他床前，停驻良久，半晌，才微微皱起眉。
她的手慢慢摸过床板，不是这，紧接着，她轻轻移开了床，露出了地上的石砖，石砖松动，像是曾被人撬开过，姜未也一层一层扒开了石砖，渐渐的，她眉头越皱越深。
她好像是闻到了某种味道，非常轻，非常淡，一恍惚就会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她反反复复地在此地搜寻了良久，她只怕会错过这种味道。
可即便这样，她也寻找的十分艰难，那种味道明明就在他床铺附近，她却怎么也寻不到，沉吟了片刻，她拔出了斩无刀，轻轻劈在了石砖下面。
斩无刀的灵性终于让她触到了那个深埋在地下的隐秘阵法，姜未鼓动元力，锋利的刀刃似乎破开了某种禁制，一个漆黑的洞缓缓浮现在土中，它似乎并非属于这个空间，而是以一种特殊的秘法另辟了一个空间出来，而在斩无刀彻底毁坏这个秘阵的同时，姜未还看到了一个九色灵纹一闪而过。
黑洞中藏着的是一卷手札，姜未只打开翻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被如此针对，原来吴从周也在调查庆平的秘密，这上面密集地记录着他逐渐发现庆平种种异常的经过，或许是他最后发现了什么，又或许是他给他们造成了某种威胁，所以他才被快速地处理掉了。
姜未迫不及待地想翻到最后，可来不及了，她的鼻子已经闻到了一个熟悉的味道，就在房外。
姜未飞速地把手札往储物镯里一塞，恢复了房间的原状，从另一侧的墙上翻了出去。
重新绕回到西街上，姜未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正站在前面等着她的陈岭山，刚刚在吴从周房子外面的也是他。
姜未暗自警惕起来，脸上却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陈叔？”
陈岭山的脸上毫无异色，一副交代公事的口吻道：“郡司急召，所有人都去司衙集合，快走吧，就差你了。”
陈岭山也不等姜未回答，转身就朝司衙走去，姜未便也不作声，沉默地跟在他后面。
等快到衙门口时，陈岭山忽然停了一下，“你在那找到了什么？”
“没有。”姜未平淡地回答。
陈岭山好像是笑了一下，“那儿没被翻过一百遍也翻过八十遍了。”他又继续向前走，略停了片刻才道：“你的行踪，稍一打听就知道，藏不住。”
姜未知道县司的耳目多，她一个外乡人，在这里势单力薄，不过她也毫不在意，“我这个人，就是好奇心太重。”
陈岭山却没再说话，一脚已经踏进了衙内。
司衙的大院里，县司所有的司官都在候着，看到人都到齐了，暂代司正一职的副司邵全才走到石阶上，展开一卷杏黄色的诏令道：“州司急令，征调庆平县司赴雀灵山除妖。”
众人早就猜到了没有好事，但真的听到了任务，还是一个个脸色难看起来，但邵全的话还没说完，他合上诏令接着道：“这次的任务由坐忘山带队，诸位可别给咱们太平司丢了脸面。”
秋风萧瑟而过，满堂寂然，只有姜未负着刀立在角落，似了然又似不解地望着他们。
......
上岚村上空
“师姐，你怎么了？”纪黎焦急地搀扶住身边的女子，女子名叫宋珏，是他的师姐，刚刚差点从飞弦上掉下去。
“飞弦”是一件飞行灵器，形似一根琴弦，需要弦上的人一同催动真元来驭使。
宋珏受了重伤，半昏半沉，几乎失去了意识，纪黎没有办法，只好先从空中落下。
“师姐？”他急切地给师姐塞了几颗灵丹。
好在灵丹有效，宋珏慢慢醒转了过来，可纪黎还没松口气，一抬手，就见刚刚扶过师姐的手，已是一片腥红，“师姐，你的伤？”他顿时慌了起来，“是不是刚才从山上冲出来的时候，你替我挡的那一下…师姐…”
宋珏服了灵丹，已觉好些，闻言安抚地一笑，“没事，虽然伤的重些，但还不致命。”她一边说着一边想站起来，可伤势太重，竟一时难以起身，这下，纪黎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别哭，没事的。”她虽然一直在安慰师弟，但心中也忍不住生起一丝急迫，她现在这个伤势，只怕是不能再驾驭飞弦了，“小黎，我不能再和你一起走了，我现在上飞弦，只会成为你的拖累，你别再耽搁了，快点出去求援。”
“不行…”纪黎刚想反驳，却看着师姐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小黎，宗门的师兄弟姐妹，都还等着你救命呢。”宋珏的眼神虽然温柔，却有着如山般的压力，“不仅是雀灵山，不仅是泠音门，还有山下三镇十八村的百姓。”
纪黎猛然就回想起了刚刚冲出雀灵山时的景象，他们师兄弟姐妹四个一起被派出来求援，可仅是刚到山脚，二师姐和小师兄就已经战死了，连宋珏师姐都身负重伤。现在，只剩他自己了，而师门里还有那么多的师兄弟姐妹正在等着他的援兵。
纪黎和宋珏来自雀灵山上的一个小型宗门，泠音门，他们的师父就是泠音门的开山掌门，单秋水，元婴期修士。
雀灵山的灾难起因在数月之前，妖祸爆发不久的时候，一只蜘蛛妖盘卧在了雀灵山上。单秋水当然不会同它客气，恶战了一场，将蛛妖斩杀。
可谁也没想到，那只普普通通的蜘蛛妖当时居然即将生产，而且生下来了一只血脉纯正的红腹皇蛛。
红腹皇蛛，生而食母，能够继承母亲的全部妖力，并且繁殖能力极强，生下的孩子培植起来再吃掉，妖力就会飞速增长。
等到单秋水再发现不对时，不光红腹皇蛛已经强到她难以招架，漫山遍野更是已经成了蜘蛛巢穴。
为了不让这些异蛛、蛛妖冲下山去为祸百姓，单秋水启动了封山大阵，在封山之前，她放出了自己的四个徒弟出去求援，只为如果自己不敌妖魔，后来者能尽快赶到，以免造成惨祸。
宋珏取出一块玉牌交到了纪黎手上，“小黎，师父与朝廷素有旧怨，你到了太平司，若他们不肯立即来援，你也不要纠缠，立即去平州府寻景平真人，或者若能在路上遇到坐忘山的道友也可向他们求援，记着了吗？”
纪黎大力地点着头，不知为什么眼泪流淌不尽，他一下抱住了师姐，哭道：“师姐，那你等我，我一定很快就回来…”
“好，快去吧。”宋珏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放心，师姐就在这里等你。”
飞弦很快消失在天际，宋珏终于松了口气，她在原地调息了良久，总算能够挪动了，如今没了飞行灵器，她想再回雀灵山也不容易，正思索着，她忽然听见了背后传来熟悉的窣窣声，宋珏慢慢地转过头去，看见了远处潮水一般涌来的一片黑影。
同样的场景，宋珏已经看过很多次了，那不是别的，正是雀灵山上数之不尽的蛛群。
怎么会？难道封山大阵破了？那师父她…宋珏后背一凉，又生生将恐惧与眼泪憋了回去，不会的，如果雀灵山真的被攻破了，下来的就不是这些小东西了，它们大概是封山前就遗落在外面的。
宋珏立即取出了自己的青玉笛抵在了唇边，她是乐修，以乐入道，以乐杀妖，一曲凌厉的调子顷刻卷起浪一般的灵潮，瞬间覆灭了满地蛛群。
可就在这成群的小蜘蛛后面，一只一人高的巨型蜘蛛已经缓缓出现，宋珏周身开始结出细密的蛛网，但她没有着急扯破这蛛网或者在其中挣扎，而是继续吹着自己的笛子，肃杀的曲子转而萧瑟苍凉，空气中震荡的旋律层层穿透蛛妖的身体，它的表皮开始出现细碎的裂口，紫红色的妖血顷刻间染透了它的身体。
但同时越来越密的蛛丝也几乎要将宋珏包成一个茧，这是生死搏杀之时，宋珏却丝毫没有惊慌，她吹出了最后一个尖利的调子，随着这高亢的音符炸响在半空，大蜘蛛猛然一滞，身上龟裂的伤口遽然连成一片，轰地一下碎成千万残骸。
宋珏身上的蛛丝瞬间消融成一滩灰白的残迹，但紧接着，她吐出了一大口血，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地栽倒在了地上，她本就伤得很重，这次斗法不过是强弩之末。
但她只是赶紧吞下几颗灵丹，立即沿着蜘蛛的来路反向追踪回去，从雀灵山上散落下的蜘蛛并不在少数。
宋珏悚然一惊，遥遥看向了山下的四个村子。
不行，得赶紧让他们离开这里。
宋珏强行催动真元，借着两侧的高树一路飞向了最近的上岚村。
“仙子大人。”上岚村的一对小兄妹最先发现了她，她身上还穿着泠音门的弟子服，小兄妹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来历。
泠音门建在雀灵山上，几十年来庇护着山下的三镇十八村，在村中百姓的眼里直如当世神仙，非常受敬仰爱戴。
“仙子大人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家就在附近，你去我们家休息一会儿吧。”宋珏的脸色实在难看，小兄妹一眼就看出她现在情形不好。
宋珏温柔地笑了笑，年幼的妹妹还在补充说：“我家可干净了，仙子大人你不要嫌弃。”
“不，先不用了，你们村正在哪里？我有很要紧的事和他说。”宋珏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小兄妹热情地领她进了村。
雀灵山的位置十分特殊，它是两州交界，三郡相汇，三县接界之地，山南为惠州，山北为平州，平州境内，又因历史缘故，东西分作了连山郡庆平县和梁中郡柳泉县。
宋珏此时在的正是柳泉县辖内，此地除了上岚村外，还有三个村，宋珏没有犹豫，召集了三村的村正，尽快组织全部村民向东逃。
上岚村等四个村处在三郡交界处，从前是个三不管地界，柳泉县嫌这里山路难走，平日就算有事也基本不管，直到几十年前，泠音门建在了雀灵山上，山下三镇十八村才有了庇佑。因此，泠音门弟子的话比朝廷还好用，宋珏告知众人山上有妖群，要他们立即离开扎根多年的家乡，众人也没有丝毫犹豫。
村正的大嗓门在长长的队列后面响着，“快点！再快点！今天晚上就要过河，咱们朝东边去，这都是为了大家的性命安危。”
这样紧急的撤离，村民们虽然谈不上埋怨，但也总有诸多不顺。
大家总归还是留恋着，不舍着，动作谈不上多快。
一个老太太走着走着一不留神栽在了地上，宋珏眼疾手快将她扶了起来，老太太抬头看见她的脸，再看看她的衣裳，眼泪就从脸上滚了下来，“大人啊，我们往哪去啊？”
“过了河继续往东走，离雀灵山越远越好。”宋珏解释着。
老太太又哭着问道：“那我们还能回来吗？”
宋珏怔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别担心，我师父他们都在杀妖，我师弟也已经去向朝廷求援，很快妖魔就都会被杀光，到时候你们就能回来了。”
老太太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点点头，继续跟着家人向前走，她低低地说着，“那咱们可得早点回来，我的鸡还都留在家里呢。”
宋珏看着长长的队伍，心头又悲凉又焦灼，她不知道这样的撤离是否有用，但她心里已经隐隐预知到了雀灵山的结局。
耳边的风凉凉地吹过，宋珏忽然一个激灵，不知在向谁问道：“你们听见声音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直到她看见了队尾的人身上结着丝丝缕缕的蛛网。
“快跑！”宋珏吹出了一个尖锐的爆鸣，一只半人高的蜘蛛碎成了几截，从一棵高高的树上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急召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