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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离开,规矩,道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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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无声倾洒在连家堡的门坊,将青石阶染成了淡金色。
沈璧君站在轿子前,仰头望着门楣上“连家堡”三个大字。
那牌匾以珍贵的紫檀木雕成,边缘饰以精致的云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当初搬来这里,她坐着花轿。
那时戴着红头纱,只知道害羞地垂着头,她这才发现自己不曾好好瞧过这连家的门楣。
而今临走,终于有机会细细打量一番。
那匾额高高悬挂,字迹苍劲有力,处处彰显着连家作为武林世家的气派。
沈璧君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
“啊呀璧君,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啊……”一旁的徐姥姥挥着双手愁眉苦脸道,“这可让我怎么跟老太君交代呀……”
“姥姥,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跟奶奶交代。”沈璧君从容道,“你不必烦恼。错是我犯下的,事是我做出的,我有心理准备。”
说着,她不再去管徐姥姥的絮叨,扭头便要钻进轿子。
“少夫人!”贾信从大门内奔到了沈璧君跟前,担忧道,“让属下派几个随从护卫吧。”
“谢谢你,不用了。”沈璧君淡淡摇了摇头,“也劳烦你帮我跟城璧说一声谢谢。”她叹息着柔声道,“我想,这种时候,我们还是分得清楚一些比较好,免得又叫奶奶误会什么。”
不再去管贾信迟疑的神色,她掀起轿帘,坐了进去。
贾信只好作罢,给轿子让开了道路。
沈璧君一行人终于离开连家堡,往沈园去了。
——
途经野风林,沈璧君轻轻撩开轿帘,仰头望向四周。
路旁的树木金黄一片,落叶在微风中飒飒飘落。
清新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让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刻,肩上莫名的重担终于消失了,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份久违的自在。
轿子另一边,徐姥姥正和两个随行的小丫鬟偷偷说着悄悄话。
“我想了半天呀,才想出了这个主意。”徐姥姥沾沾自喜道,“也是把我急得够呛,我就把和离书给留下了。”
“姥姥,您说姑爷现在,看见您留下的和离书了吗?”小丫鬟俏声问道。
“嗐~”徐姥姥摆摆手,胸有成竹道,“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一定会再把璧君找回来就是了!”
“会吗?”另一个丫鬟追问。
“哎哟,年轻人过了气头就没事啦!”徐姥姥笑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我为什么把和离书留下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彼此有个台阶下嘛!”
就在这时,林间小路的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栗色骏马踏着满地秋意飞驰而来,马蹄所过之处,落叶纷纷扬起。
徐姥姥和丫鬟们听见动静,抬眼望去,高兴得手舞足蹈。
“啊呀!说来就来啊!”徐姥姥忙不迭转头招呼轿夫停下,激动地拍着手,“快快快!把轿子放下来!”
“瞧那美姿,瞧那气魄,就没人能比得上!”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徐姥姥已经夸上了。
她上前撩起轿帘,兴奋地把沈璧君拉了出来。
“璧君呐,你看看,谁来接你啦?”
沈璧君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却见骑着骏马离她们越来越近的那人,正是萧十一郎!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却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潇洒气度。
“十一郎!”沈璧君眼中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惊喜出声。
徐姥姥的脸却彻底垮了下去,尤其失望地跺了跺脚。
“哎哟!怎么是他呀?!”
翻飞的衣袂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萧十一郎潇洒地跃下马,与心爱之人重逢的喜悦让他完全忘记了隐隐作痛的胳膊。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沈璧君身上,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意。
两人相视一笑,缓缓走近。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他们眼中只剩下彼此的身影。
尽管两人已然关系熟稔,但现在乍然恢复自由之身的沈璧君,站在心仪之人面前,依旧会感到些许羞怯。
她垂眸,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捋了捋鬓角的碎发。
“你怎么来了?”
“我想了一晚上,实在不放心,想去连家堡看看。”萧十一郎笑着拉过沈璧君的手,满眼怜惜道,“你的手还痛不痛?”
她的这只手掌,曾为他伤过两次。
“早不疼了。”沈璧君不漏痕迹地轻轻抽回手,转而去查看他的胳膊,蹙眉道,“你的手臂怎么样啊?昨天看上去伤得很重,今天就能到处乱跑了吗?”
“放心。”萧十一郎爽朗一笑,“阿石回来之后,帮我处理妥当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夸张地甩了甩胳膊。
“我的恢复力可是一流的。”
“好了好了……”沈璧君赶紧阻止了他不安分的乱动,“你还是消停些吧。”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问道,“那阿石呢?”
她看了看萧十一郎的背后。
“她人去哪里了?”
“她……”萧十一郎顿了顿,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去了杨家马场,又或者去镇上吃独食,或者在哪个地方睡觉发呆……总之……她有自己的想法。”
他耸了耸肩。
“我也不清楚她会去哪儿。”
“可是昨晚上……”沈璧君道,“城璧也不见了。”
“他不见了?”萧十一郎扬眉道。
“嗯。”沈璧君颔首道,“昨晚我和城璧把话说开了,他把和离书给我之后,半夜应该是出去了,今早我也没见他人影……”
“他把和离书给你了?!”萧十一郎眼前一亮,兴奋道,“你们都签字了?”
见他的嘴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沈璧君也不禁轻笑出声。
“是,我们和离了。”她转身钻进了轿子,把贴身的包袱拿了出来,没注意在一旁神情僵硬的徐姥姥。
“和离书在这儿呢……”可是无论她怎么摸索,都找不到那封出发前被收藏在匣子里的和离书。
“怎么回事啊?”沈璧君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和离书呢?我明明收得好好的,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找不到了?”萧十一郎皱眉,余光瞥见徐姥姥慌张的表情,心里有了猜想,“姥姥……”
他只唤了一声,徐姥姥却眼神躲闪。
沈璧君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姥姥?!”她万分震惊道,“你该不会是把我的那份和离书偷走留在连家堡了吧?”
“这……”徐姥姥知道瞒不下去了,双手一摊,破罐子破摔道,“我这不是怕你和城璧吵架,一时赌气才闹分手,想着让你们和好嘛……”
瞅见沈璧君不可置信的眼神,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说不下去了。
“姥姥……”沈璧君郑重其事道,“我和城璧成亲,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而现在,是我为这个错误承担后果的时候了。”
“「错误」?”徐姥姥急道,“你和城璧本就是天作之合,打小定下的婚事,怎么会是「错误」呢?!”
“错在我们的心都不在对方身上。”沈璧君道,“貌合神离的夫妻,是没有办法走下去的。”
“姥姥,你就当璧君自私吧。”
她语中的决绝让徐姥姥心里最后一点侥幸都消失了。
“璧君宁愿回到沈家被人指指点点,也不愿意再继续一段根本没有未来的婚姻。”
“都怪你……都怪你!”徐姥姥怒上心头,颤颤巍巍指着萧十一郎斥责道,“全都是因为你带坏了璧君!”
她不由分说,上前几步捶打着他。
“你说你为什么要招惹她?她好好地养在沈家,好好地出嫁,好好地做连家少夫人,一辈子荣华富贵享清福,怎么就偏偏遇上了你这么个祸害呢?!”
萧十一郎受着那些拳打脚踢,默然垂头,并不还手。
“够了姥姥!”沈璧君强势地站在了萧十一郎面前,将他与徐姥姥隔开,神情坚定,“且不说十一郎已经救过我不知多少次,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没命了。”
“如今变成这番局面,并不是他的错,是我和城璧之间的问题,与他没有关系!”
“怎么就和他无关了?!”徐姥姥不依不饶道,“璧君,你和姥姥说实话,你是不是和他商量好了,要与他私奔,所以才铁了心地要和城璧和离?!”
“姥姥!你又是说到哪儿去了!”沈璧君道,“我怎么能是那种骑驴找马的人呢?”
她倔强的眼底浅浅泛起了晶莹的水光。
“璧君从来没有忘记沈家妇的规矩。”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些许自己翻涌的心绪,冷静开口。
“沈家姑娘,不嫁二夫,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闻言,萧十一郎却是先一步按捺不住了。
“璧君?!”他惊诧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沈璧君背对着萧十一郎侧首,却不敢直面他难过的眼神。
“沈家家规,沈家妇若是改嫁,则视为「失节」。”
“连城璧心有所属,他是自由的,没人去要求他不准二娶!”萧十一郎振振有词地反问道,“你又为什么要守着贞节牌坊过日子呢?!”
“那不一样的!”沈璧君哽咽道,“那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我是女子,我是沈家的女子!”沈璧君提高了声音,隐隐带着哭腔,“我知道我这样在你眼里可能会显得很矫情,可我就是做不到和你一样潇洒不羁!”
萧十一郎脸上血色褪尽。
“你是个男人,你怎么可能完全明白我的顾虑呢?”沈璧君痛苦地闭上眼睛,“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抛下奶奶不管的!”
“既然如此,璧君呐,你又为什么非要和城璧和离呢!”徐姥姥哀声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姥姥。因为……不爱就是不爱……”沈璧君颤抖着嘴唇,“这对城璧本就不公平,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痛苦。”
“哪怕……哪怕这辈子不嫁为人妇也不要紧。”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和姥姥,和奶奶一起生活,也可以很开心的,不是吗?”
“谁说我一定要嫁人呢?”
沈璧君的一番话直把徐姥姥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张大嘴巴,瞠目结舌,愣在那里好半天,都不晓得该怎么办。
长久的静默令沈璧君有些不适应。
她忍不住抬头去寻觅萧十一郎的眉眼。
只见他垂眸正望着自己,眼里的款款深情不曾动摇,反倒闪烁着明朗的笑意,温暖而包容,好似能融化世间所有的冰雪。
“你……你笑什么?”沈璧君不明所以道。
“我……没什么。”萧十一郎叹息道,“听了你这些话,我只是更欣赏你了。”
他欺身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我发现自己更喜欢你了。”
沈璧君愣了愣,别过头去,耳根微微泛红。
“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你知道的,璧君。”萧十一郎轻描淡写道,“我不在乎名分的。”
“……啊?”沈璧君呆呆地看着萧十一郎。
“就算没有名分也无所谓。”萧十一郎柔声道,“让我永远在你身边,一辈子守着你,这样也很好,真的。”
他的目光灼热,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与执着。
沈璧君的心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泪水。
萧十一郎总是能够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说出她最想听的话。
他的真心犹如一把炽热的利箭,准确无误地命中她最柔软的地方。
感动与愧疚在胸□□织,沈璧君无话可说。
她可耻地想要逃跑。
“对不起,十一郎……”沈璧君道,“我想,我该回沈园了。”
“不要走……”萧十一郎乞求道,“不要就这么走了……”
“十一郎……”
他恳切的眼神让沈璧君倍感煎熬。
她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握住手腕。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白马挟着深秋的冷意奔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