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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礼维则天下常安 ...
因年代久远,当事人也不甚记得那么详细,部分遗忘的内容(譬如称呼、地名)已用后世类似词语替换,想起什么便说什么,时间线或已模糊,请勿考究。
1.
时间太过久远,他也记不清自己本名叫什么,记不清如今到底年岁几何。
许是千岁万岁,又许是更长。
只记得那时女帝已平定四海八荒,尚未弥散于世间,而他生在一个极端又疯狂的种族——古魔族。
这是一个创造了无数惨无人道的秘术的种族,什么逆天而为、什么残害同族、什么虐杀异类,那些为他界口诛笔伐的事,在这里却是家常便饭。
毕竟,除了由混沌之中诞生出的生物被称作魔以外,各界走火入魔的修士或是邪修,只要自己愿意加入魔族,魔族也会承认你是魔族的子民。
就算不愿,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也会将你推上魔道。
他在家族的期望之中降生,原本他还有个长姐,可在母亲分娩那夜,边关八百里加急送来长姐战死的消息。
若非执枢?说他帝星入命宫、贵不可言,怕是一出生就要被活生生炼成什么法器。
他的家族是混沌中诞生的那一支魔的后代,掌控着魔族的也都是这一支的后人,他们家世代从军,母亲分位不低,战死的长姐也为家中带回不小的荣耀,家主、也就是他的母亲相信他真能做到那个贵不可言的位置。
所有人都信他,唯独他自己沉浸在敏感自卑的海中。
论自由,他没有多少,宛如一个棋子般,被母亲掌控在手中把玩,惟母亲是命的父亲也并不能为他说几句话。
过度的掌控、物质的苛刻、谩骂与欺压……这一切将他造就。
2.
许是因为少在家人身边感受到一种名为“爱”的东西,导致他总被一些小恩小惠诱骗得摸不着头脑,只要施舍一丁点儿善意,就以为对方是真心实意爱着自己。
于是,在百岁成年后不久,被人轻而易举地骗上床榻发生关系。
那人是他的同窗,一个出身帝都名门望族的姑娘。
对于性,魔族从来都不是避而不谈的,大家都是生于混沌之中的孩子,血肉堆砌的你我并没有什么不同,既然能让人欢愉,怎么不能大方将其展示。
倘若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是他占了便宜,毕竟她出自贵族。
在这个既不偏袒女性、也不偏袒男性,只臣服于权利的种族,大家对贵族总有一层滤镜,像是他们所做的罪孽就能够成为正确的事一般。
爱在疼痛里抽根生芽,自那以后,每每见面常礼维都会得到一个吻、一份看似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是在母亲掌控之外的存在,跳速加快的心脏,似乎是在为她跳,又似乎只是忤逆母亲而带来的刺激。
桎梏在他身上的枷锁出现裂缝,他想要顺着那道裂缝破开整具枷锁,可他始终没有那个勇气。
但这掌控之外的存在如何能瞒得住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主?
干枯的稻草硌得他皮肤泛红,他躺在少女怀中,身上盖着的是她的外袍,而常礼维自己的衣裳,被她嫌弃款式老旧、沉闷无趣,使法术烧了个干净。
她信誓坦坦地保证,自己的储物袋里为他准备了新衣裳,等要走时便为他亲自换上。
可直到母亲抓起他的头发,毫不顾忌他此刻□□,狠厉的鞭子一道道打在背上,也没见着那新衣裳在哪,更寻不见那姑娘的身影。
3.
他要为自己的叛逆付出代价,就算他已不是一条忠诚狗,母亲也会为他寻来良药。
他看着自己的血液里爬出一条蠕虫,它的每一条褶皱下都藏着一颗眼睛,两对白色的蝙蝠翅膀生在它背上,可它却飞不起来。
正如那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他,明明修习过武艺,却做不出丁点儿反抗,只能任由母亲掰开自己的唇齿,将那只恶心的虫子喂入他口中。
反反复复高烧又退却,他无数次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这种好事怎么能轮得到他呢?
沉睡数月后,他再度睁开眼,眼前只有漆黑一片。
父亲扶着他走出地窖,他知道眼前是光亮的,知道身边有什么杂物、建筑甚至是哪个人,可他就是看不见,那片黑暗笼罩在他眼前。
他能够感应到世间的一切,甚至比以前“看”得更远,身体里也有一股力量,使他的修为不断增长。
他抚上胸腔的位置,那里仿若失去了什么,至于失去了什么,他并不知晓,只是在往后的生活里,发现自己对什么都提不起情绪。
纵使嘴角总是上扬成一个微笑,可那颗心却如同死水一般寂静,总是平平淡淡、处变不惊。
别样的情绪只有对母亲、父亲的畏惧与恐慌,连半点反抗的意识也生不出。
那个说要和他永不分离的贵族姑娘,听闻回了帝都。
4.
又是几百年,他被母亲送上战场,与天界的那一战大败,视线穿过无数奔溃败兵,在尸身血海之中,他再度见到曾经与自己翻云覆雨的姑娘——丹邑公主。
他还是少年模样,可公主如今身姿魁梧、久经风霜。
鲜红的颜色染透他的眼眸,本还有一线生机的公主在他手下彻底沦为亡命鬼,灵魂与尸身也得不到安息,被他炼作法器,与他融为一体。
他瘫坐在杂乱的战场之中,从前只有黑色的天地,现在已被血色占满,在那片血色中,他听见一道声音:
“你怎么不逃?”
清澈的声音带着冷冽,让他想到一座雪山。
他抬头望向生源处,却意外地看见这人身披的那件流光溢彩的外套,头上也罩着一层紫纱,可他的眼分明是闭着的。
自打发觉自己的眼睛看不见后,就再没睁开过。
他听见打扫战场的天族人唤他却尘仙人,他被一只冰冷的手牵起,然后落入一个沾染香火气的怀抱。
“仙人,他是魔……”
“既说要普度众生,又管他是仙是魔。”
常礼维被他带回不召山,收做弟子,跟在他身边修习。
姬却尘问及他的名姓,他那时说了自己的名姓,却不记得到底是哪些字,只记得师尊震怒之余赐了他新名——常礼维,这天下需要礼法维序。
又赐字为安,既是礼维则天下安,又是愿君常安。
在这里所修习的一切,与曾经在魔族学的大不相同。
什么善恶、什么慈悲、什么救济世人……
5.
他偶尔能看到一些色彩、能看清人的样貌,却尘说他身体里有蚀心蛊,是蚀心蛊导致他的眼睛看不见,却尘也想过为他解开这咒,可与好友翻遍古籍医书也找不见解咒之法。
“魔族的术,只有魔族会解。”
却尘听着好友的话,沉默很久。天界与魔族的关系水深火热,魔族连同族都要残害,又怎么会将咒术的解法教给他。
常礼维早就认命,与这咒相处几百年,已经习惯该怎样应对。
山下那些被罚入了毁道台的仙人,死了又降、降了又死,却尘时常带他外出游历,看世间百态,可他始终被师尊所保护着,那双眼看到的当真是真实世态吗?尚且年少的他得不到答案。
6.
很久以后,许是他千岁的时候,他正与几个师姐师兄一起清扫不召山的长阶,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迎着风雪爬了上来。
他们有不召山的弟子玉牌,护山风雪对他们并无作用,可那少年就不一样了,嘴唇都被冻得发白,却还忍着饥寒问:“道长,这儿来过一个孩子吗?大概这么高,头发很短。”
常礼维摇摇头,不召山里没有短发的孩子。
那人失望地道了声谢,他望向山门,常礼维在一片黑暗之中,感受到他身上的凄楚,他体内也有蚀心蛊,可他并非魔族。
他犹豫了很久,转身消失在风雪之中。
没几日,却尘亲自拎着那少年回到天净宫,千百年来的相处,常礼维早与他变得熟络,大着胆子问他那是谁。
“天骄星听过吗?”
常礼维点点头,那个被颂为天之骄子的少年人,他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他的废物哥哥。”师尊习惯性抚摸他的发顶,“天骄星不满家人管控,受不住繁琐公职,跑了。女帝要撤他的职,可古家人不愿放手这来之不易的地位,命他去找,还丧心病狂地给他下了蚀心蛊,简直就是一群疯子。”
师尊要他好生照看着那名叫古三江的少年,他要去女帝面前参古家一本。
常礼维对自己新得的这个师弟颇有照顾,许是同情他也中了蚀心蛊,又许是把他当做曾经的自己。
古家因滥用禁术被罚去了边疆,这事他没敢告诉古三江,可师尊却直接将一切捅到明面。
7.
女帝云游路过不召山,不请自来要入山拜访姬却尘,本想动摇一下姬却尘不愿做她男宠的心思,却在山门外瞧上了清扫长阶的古三江。
她有不少丰功伟绩,也最是肆无忌惮,毫不在意规矩礼法,虽不强取豪夺,但也是心动就行动。
姬却尘问过古三江的意思,亲自将他送出山门,常礼维随他一起,看着还未相处几百年的师弟远去。
“师弟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
“女帝会对他好吗?”
“……也许吧。”
姬却尘没告诉他,女帝身边女女男男有不少神仙,无论好与不好,都是古三江自己的选择。
8.
魔界大败,安稳的日子不曾过多久,人们的野心便按耐不住了。
女帝被人拉下高位,狼子野心的人们似乎忘记了是谁让他们能够拥有站在这世上的机会。
常礼维听过那位女帝的故事,她那般实力的人也能够被大败,他有些不敢相信。
“杀死她的不是那些乱臣贼子,而是她自己。”
姬却尘同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听不懂,更深的内幕师尊也不愿说,他也和众生一样,以为女帝身死。
“那师弟呢?”
“作为她的遗物,当然是替她完成遗愿。”
常礼维听不懂,也不多问,只一日复一日盼着师弟回来。
9.
他没盼回师弟,却等到师尊浑身是血,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步履艰难地登上不召山。
师尊在那日仙陨,散尽修为恳请后土娘娘为那人重塑灵魂,哪怕只有一丝生机。
他不知师尊带回的少年是何名姓,也不知神族的碑文如何写,只在碑上刻下“姬氏却尘与妻主同葬”九字。
上天界的人,就算被罚入毁道台,也仍旧没有肉身,一旦身死,魂魄便化作烟尘消散在世间。
墓中只有两套衣裳,一套是师尊唯一一件昂贵的紫衣,一件是少年那被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血衣。
他的师尊一生两袖清风,偏乐善好施,更是清贫。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他,甚至一句遗言也没有,只有偌大的不召山,和他自己。
他想起师尊曾说,古三江是女帝的遗物。
如今,他也成了师尊的遗物。
10.
师姐师兄早已出师,散落在天涯海角,不召山只剩他一人。
他守不住不召山,没落的不召山被其他仙人占去,将他这个魔族赶出山门。
他只带了几件旧衣,以及初入门时师尊赠予的匕首,匕首上镶嵌着一颗紫罗兰色的宝石,师尊说和他的眼睛很像。
他不知自己该去哪,迷茫着便踏上故乡的道路。
古魔族战败,另一个魔族又迅速建立,这个新的魔族少了过往那些秘术,但对于跟在姬却尘身边生活无数年的常礼维来说,仍旧很烂。
他只想悄悄看一眼,看看母亲父亲是否有为燃一盏引魂灯,却被抓个正着,这么久远的年岁,他们还记得自己的模样,常礼维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高兴还是自认倒霉。
他们似乎还想将他禁锢,不计前嫌地领他回“家”。
他多了两个妹妹,母亲腹中还孕育着一个生命。
他们并不相信常礼维还能是一只听话的狗,只想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
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却逃离乡土百载,徒留父母以为你战死沙场,日夜哭断肠,如今陡然出现,家族因他战死得来的荣耀也成了笑话。
他们不断的吐出好似爱他的字句,试图将枷锁戴上他身。
有个贵族的姑娘,要他伽?去为家族换取钱权。
纵然常礼维回魔族没几日,也听闻了那个魔族的事迹,她是个狠戾的魔,向来不知轻重,玩死了就给点钱财或是丹药了事。
“她是个怎样的人?”
他故作不知,向父母询问。
“温和有礼,能伽?她是你走运。”
他的父母是这样回答的。
11.
仅三月,他便被两个官兵架着扔回常家。
那贵族姑娘说,他宛若一具死尸,毫无情趣、完全不懂迎合,简直无聊透顶,还总是念叨劳什子的经文,惹得她心烦。
她在他身上寻了许多乐子,时而是她一人,时而一两个三个,抓住他的长发,将他当做一个无知无觉的玩偶。
各色的伤痕在他身上绽成朵朵鲜红的花,黑发未束,凌乱地糊在脸上,常年紧闭的眼显露出紫颜色,那其中含满无措与惊恐。
他颤抖着喘息,一点点搂住自己残破的身躯,模仿师尊生前那样,一下又一下轻打自己,试图寻求慰籍。
偶尔,他也会问自己,爱与认可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为了在那二人身上寻求那虚无缥缈的“爱”,值得他将自己献祭吗?
那到底是爱,还是将他束缚的荆棘,又或是缠绕在四肢的丝线,丝线那头的人可随意将他摆布。
耳边的声响化作嘈杂的嗡鸣,他听不清。
他只记得,在一双双冷漠的眼里,有一把镶嵌紫宝石的匕首,将压在他身上的噩梦了结。
眼泪伴随粘稠的血与肉一同送入口中,哭声裹挟着尚未成型的胚胎咽入腹中。
他坐在一具又一具尸身之中,可这次再没有谁领他走出这片血红,为他清理满身脏污,温声细语地叫他别怕。
在这苍茫世间,独他孑然一身。
12.
荒唐如魔界,尽管他手刃血亲,也无人判他有罪,可他所行之事却早早传开,总有些正气凛然的家伙跳出来仗义执言。
他只是一味回避这些人,带着几件旧衣裳,离开这片土地,漫无目的地云游四方。
渴了就寻一处山泉,饿了就摘一些野果,累了就随便躲在哪个无人角落歇一歇。
师尊教他要行善,可他一人走过这世间之后,少了师尊挡在身前,恶意便如汹涌波涛一般袭来。
尽管这世上不全是坏人,但大多数时候,他的善只会一次次至他陷于死地。
乱世泯灭那些妖啊魔啊为数不多的人性,他的悲悯换不来谁的醒悟,也救不了众生的苦楚。
索性,他将念珠挂于颈上,手执一把匕首,使血喷溅在他脸上,使众生再觉不到苦楚。
他手上的杀业越来愈多,那些以慈悲为怀的修士咒他死后必定会下地狱,咒他死后不会被地祇所包容,只能弥散在世间。
他说,既渡众生脱苦难,我一人业障累身又如何。
他的命还长,他才不管死后会如何。
恸哭哀嚎的众生他要杀,作乱的妖魔邪祟他要杀,欺压百姓的官员他也要杀,甚至还劫了天界的囚车,放走一车的妖族。
通缉令贴了一张又一张,却对他的生活没丝毫影响。霸占魔界与下天界交界处一间久无人居的神庙,给人占卜看相测吉凶混点钱财,铜板一个两个不嫌少,黄金千两万两那最好。
有时,他也会满足旁人的愿望。
远近闻名的贪官来找他求财,他盗了人家的库房,只将十分之一扔在人家院门口,剩下的全都沿街撒了。
风流成性的世子找他求姻缘,视线却黏糊糊地顶在他身上,他与人约在月黑风高夜,却手起刀落将人阉了。
杀女心虚的夫妻找他求平安,他索性将人魂魄摄来,又予她力量无数,使得那夫妻日日遭索命。
因他极端的行为处事,遭了不少人记恨。
旁人骂他是疯子,再提前尘旧事,他却掏出银两,唤小二上酒,笑眯眯地要请他们吃酒。
可没人敢吃他的酒,上一个吃了的,脑袋还挂在他的神庙里,肉早腐烂褪去,如今只剩下白骨。
年纪渐长,他像是自甘堕落一般,总是沉在酒坛子里醉生梦死,喝醉了就随便倒在哪个街边,醒来时平添痛楚的身体又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许是积攒无数的仇家刻意报复,又许是看上他这副皮囊。
他常常想起幼时那个执枢,她说自己这命贵不可言,可他怎么只尝到苦味呢。
13.
不知是哪一年,他睁眼看到的是魔界客栈里惯用的那种被褥,他不在哪条肮脏的街道,身体里也没用哪个家伙留下的腥臭污秽。
床榻对面的桌边,一个白发紫衣人背对他而坐,有些像师尊,这世间除了师尊也不会有人会待他好,他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醒了?”
冷淡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稚嫩,常礼维看见一双粉红的眸子,又打量过他的脸,用人类的年龄来计算,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全身上下有太多与姬却尘相似的地方了。
“你叫什么?”
他问,那少年面露疑惑,却还是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姬无嗔,连名字也那么相似。
若非亲眼见师尊羽化成尘,他都要以为,眼前来的是师尊的转生。
从那双眼睛与他周身的气息来看,他并非魔族人,再看他的紫衣,常礼维猜他是哪家跑出来的贵公子,又或许与他师尊一样,早早与家族决裂,仅有这一身紫衣。
他从床上爬起,砸吧下嘴:“你有酒吗?”
少年怀抱一柄剑,故作高冷的语气也掩不住关心:“再喝你就要穿肠而死了。”
“死了也好。”他往后一倒,有多久没睡到这样柔软的床榻,他已经不记得了,“你是妖?”
“神。”姬无嗔纠正他的称呼。
在天界,没有职位的闲人叫仙,他却说自己是神,又是一个年少有为的孩子啊。他前些月才劫了天界的囚车、抢了天界的钱、睡了天界的武神,关于他的通缉令,在天界都张贴满了,常礼维不信他没见过。
“来抓我?”
“你谁啊?”
这答案让他觉得意外,但他并不在意,总不能让天下人全都认得他,他没那么霸道。他要离开客栈,走前姬无嗔嘱咐他少喝些酒,就算要喝也不该倒在路边,有魔欲要对他不轨。
他只笑而不语,他都已经决定自暴自弃地等死,怎么偏让他又遇见这样温柔的人儿。
14.
过了一段时间,一个着蓝衣的少年闯进他所占据的那座旧庙,他迅速扯过衣袍盖住怀中的姑娘,左手挡住那姑娘的脸,抬头望向来人。
来的是姬无嗔,只一眼便看清当前情形,立刻退出屋外去。
常礼维将人从小门送走,理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与他一同站在屋檐下。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空中洒落,灰蒙蒙的天,与他的心是一般颜色。
“你不怕遭报应吗?”
姬无嗔问他,他忽地就笑了,像是在发泄积攒多年的情绪,笑声逐渐变得放肆,却又被雨声压下,他迎上少年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他说:
“如若真有那种东西,便让它快些来吧。”
让它公平地降临在每一个作孽的人身上,可这世间的报应只会降临在无权无势也无财的普通人身上。
“我见过她,和她丈夫一起。”
虽挡住了脸,可她颈上的胎记实在惹眼。
“她再生不出孩子,会被她丈夫打死,她的丈夫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
他伸出手去接屋檐外的雨水,凶猛的雨势打得他手疼。
少年陷入沉默,良久才小声嘀咕一句:“我都不知道改把你算作好人还是坏人了。”
常礼维在地面积水里望见自己憔悴又颓废的模样,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来那些绝对的好人坏人,你且与旁人一般罢,将我当作一个疯癫的老道士。”
姬无嗔扫他一眼:“你挺年轻的。”
两人说说笑笑,雨势渐小、又化为无,水滴顺着屋檐滚落,七色虹光挂在视线所能及处。少年只是在此短暂停留,雨过天晴,他也要踏上新的旅程。
“天下都是一样的,走再远也无用。”
曾云游四方,终心灰意冷回到魔族的常礼维尝试劝阻他,可话说出口,再对上他的眸子,又觉得一个神族或许比他这人人唾弃的魔族要好走得多。
“不一样。”少年怀抱着银白雕花宝剑,微侧首看来,吐出一句反驳。
好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他正是懵懂于世、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不信这世道无可救药,九州四海都要去闯一闯。
一人站在屋檐下,一人站在院中,少年的视线落在他常年紧闭的双眼上,很久之后,少年听见他的回答。
“带上我吧,我认得路,九州之内,没有我没到过的地方。”
15.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姬无嗔绝不会带上他,他根本就认不得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靠姬无嗔的侍卫去打听。
常礼维在魔界那一方小角落待得太久了,外面的世界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前走过的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在他能掐会算,唬起人来也是一套又一套,几人倒也算一帆风顺。
落了俗套的话本子故事,这一路上,一边走一边惩奸除恶、扶危济贫,姬无嗔偶尔会去了解一下附近正在收弟子的宗门,他像是想要拜师,可最终也没见他加入哪个宗派。
他仍旧要走,要去更多没去过的地方,常礼维觉得,他在找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可姬无嗔不说,从他的侍卫那里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听闻他是天界出逃的太子,不知真假。
16.
报应终降。
染血的蛛丝堵住唯一的出口,粘稠的橙黄色液体散发着恶臭,洞穴里堆满各种形状的蛹,那无数蛹里有和他体内蚀心蛊同出一脉的东西。
他的身躯本就是千疮百孔的,他在这世上仇家多,被仇家下手的机会也多,什么咒啊、毒啊,不费力似得都使给他尝。
他以那副残躯破开阻挡前路的丝线,身受重伤,又激起体内蛊毒反噬,怕是时日无多。姬无嗔带他寻遍医修,可无人会待见一个魔族,无人会愿意为魔族诊断,而他也撑不到回魔族去。
姬无嗔背着他走了很远,踏上层层台阶,这一刻的记忆与少时重叠,他的师尊当年是否也是如此背着那个少年,一步步走回不召山。
“这是什么地方?”他虚弱的声音问起一句。
“不召山,这里有最好的医仙,他们说过要救万民,你可得撑住。”
常礼维撑不住了,从前的不召山是他的家,如今的不召山尽是些假仁假义,那万民里,不包括妖族,也不包括魔族。
他们被拦在山门外,任姬无嗔如何恳求也无用,甚至搬出太子的身份想压人一头,却也只得到会禀报帝官的结局。
17.
终还是魂落九泉,也算是满了他旧时愿。
几殿问审,他的罪名罗列一条又一条,那么看倒像是十恶不赦一般。
他被相貌可怖的阴差送入地狱服刑,这个狱的刑罚结束,又要被押送到下一狱,反反复复承受那些痛苦。可那痛啊,他怎就觉得不如生前所受的那一切痛。
他曾无数次想起幼时执枢为他批下的命格,帝星入命宫、贵不可言。
如今不见帝星在何方,他也只是恶鬼一条罢。
18.
浑浑噩噩受刑时日里,敲骨灼身狱的狱卒不知何时竟换了一遭,各个相貌堂堂,看得常礼维还有心情调戏两句。
听他们说,幽都来了个神掌权,把不服他的那些鬼,不是打入轮回就是扔进地狱,他们也很不服,但不敢反抗。
他们还抱怨,幽都凭什么让天界的人来管,后土娘娘也不阻拦一下。
常礼维并不在意那位新帝,毕竟他走不出这地狱,谁称王称帝都轮不到他,直到他在狱友口中听闻那个天界人的名号。
“他可是我的故交。”
他对狱中百鬼说,百鬼只当他在吹牛,与他乱扯一通更厉害的。
不久,有人一身白衣步入地狱,一来便呼唤他的名字。
他躺在布满尖刺的铁板床上,艰难睁开干涩的眼。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谁,曾经的少年不再似当初模样,拙劣地装出一副清冷模样,如今是真的沉稳冷静,周身笼罩着肃杀之气,当真是个顶顶好的上位者。
姬无嗔想带他离开,可典狱长却不愿意放人。
“他有什么罪?他不过是想在乱世里活下去。”
这借口,是姬无嗔听了某个鬼殿前骂秦广的故事学来的,以至于常礼维都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竟是这般想法。
典狱长抿了抿嘴,面上写满无语二字。
“他杀母杀父。”
姬无嗔看向他,那表情好像在问,你还干过这种事?
不管典狱长说什么他都不管,甚至索性捂住耳朵,执意要带常礼维走。
常礼维忽然觉得,他貌似也没变多少,还是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孩子。
19.
常礼维就执枢乱给他批命格这事骂过对方不少回,此刻却一遍又一遍地给对方道歉。
谁能想到他上一秒还在隶属九殿的小地狱里受刑,下一秒就登基成为司掌九殿的平等王。
他甚至怀疑过这是他魂飞魄散前的妄想,可事实却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迟来万年的帝星到了,此后他的路定是贵不可言的。
20.
“我在秦广案宗里看到你的名字,一路查到敲骨灼身小地狱,没想到真的是你。”
“特意为我而来吗?我有点要爱上你了。”
姬无嗔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常礼维从他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脑子里乱想一通,猛地环抱自己向后一撤。
“我可以假的爱你,但你不能真的爱我。”
对方忽然噗呲笑出声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摆出质疑的表情直勾勾盯着姬无嗔。
“我成婚了,还有一个孩子。”
常礼维:?
“炫耀什么?我还有我妻主的骨绡呢。”
—完—
①执枢:由妖族传开的词语,执掌天地枢纽之人。原指能见世间万物因果的竹妖一族;后用于称呼道行高深、能窥天机之人;现为对成年女性的尊称。
②伽:魔族用语,音/意同人类的“嫁”;某些情况下暗含交易色彩,拿到了足够的利益,于是作为“商品”加入另一个族群。
对应“亻取”,魔族用语,音/意同人类的“娶”;某些情况下暗含交易色彩,给出足够的利益将这个人取走了,像拿走一件商品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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