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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我和许长安重逢,正是在宛城。

      那是四月初,还是四月底,我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彼时去宛城太平镇的采风刚刚结束,等到总导演一声令下,另外的一些补拍的素材也都安排好,摄制组就决定打道回府。我只盼望赶紧回阳州,忙完这阵子就放个大假。为了拍摄这次的纪录片,整个摄制组都在宛城泡了小半年,我感觉我就像菌菇一样,快被泡发了。

      没想到向来迷迷糊糊的我还是落了箱子在大巴车上,不得已,我决定和同事们分开,独自返身重取。幸好拍摄已经完毕,不会影响到工作进度。

      那时候我们要先坐火车去南城,再从南城坐飞机回阳州。因为这一事情,我不得不更改了火车的出发时间,万幸,我还赶得上南城的那班夜间飞机。

      宛城太冷,取完行李的我在没什么暖气的火车站也哆哆嗦嗦的,于是我又在亮色的冲锋衣里头,裹上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说实在的,这段时间的工作忙碌让我乱七八糟的,昨天也没有洗澡,被针织帽紧紧裹住后的头发也耷拉着黏在我的侧脸上。和周遭穿得漂漂亮亮来这儿拍照的旅客一比,我实在邋里邋遢得可以。

      检完票进站,我跟着提示数字走到一会儿的检票口区域等候,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那声音太熟悉,也太陌生,却叫我的眼泪一下涌出眼眶,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

      真的是许长安,五年,看到仿佛人间蒸发的许长安,我忍不住哭得像个二傻子。
      真是太丢脸了,我把背包往身上一挎,特用力地去擦自己脸上的泪水,但是眼泪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只是像泉水一样往外涌,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担忧、思念、恐惧、不可忘记都哭出来一样。

      许长安这个混蛋只是笑,但是他的眼睛那样悲伤,好像下一秒也要流出眼泪来。他还是那副轻轻瘦瘦的样子,好像熬了几个大夜,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上,头发和我一样乱如蓬草。

      我记得当时快高考的时候,我总说许长安的头发就是活体鸟窝。那时候大家都在笑,许长安后来还把自己的微信头像改成鸟窝。

      他说,宋歌,好久不见。
      我才没有那么平静,立即开骂,死小子,你这几年,都去哪里了?
      他淡淡一笑,从兜里掏出两个薄荷糖,是当年我们六个人都喜爱的一款。

      太久没见到这个牌子,我忍不住有点恍惚。

      我说,走吧,咱们吃顿饭。我请客。
      他说,行,难得见你这么大方。

      他好像和以前一样,我好像也和以前一样。
      那些事情似乎都没有发生,我们只是因为工作分开了几年。
      但是我们都清楚,所以我们都不提从前。

      车站的这座面馆很小,急急囔囔地全是人,我和他坐挑了个靠近里头的位置,两个人对坐下来,问过他的建议后,我点了两份抄手。

      他终于把薄荷糖递给我,那双手缩回去的很快,可我还是瞄到了一些伤痕,忍不住胸口都缩紧,连呼吸都有点勉强。

      我勉强一笑,有点怀念地说,怎么还吃这个?我以为这牌子都倒闭了。
      他说,哪能倒闭呢?还有人记着的。

      这句话让我俩都有点沉默,不知不觉,我俩对视一眼,忽然呼呼啦啦一起笑起来。笑着笑着,我问他,你来这儿干嘛?

      许长安说,我来看宛城的日出。
      我问他,看到了吗?
      许长安搓搓手指,摇头。
      我说,你看,你就没有我运气好,我看到了。
      他笑,我也跟着笑,不过一会儿我的眼睛就蓄了两泡泪。明明刚刚才哭过,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来,诚如他也知道为什么我要来。高二那年,我们考完半期考,去给如竹庆祝生日,如竹说她的生日愿望是要去宛城看日出。

      后来如竹去世,许长安离开云川,元月出国……我们这些一起长大组建成的六人小队,每年谁生日都会齐聚在那座小城市开了二十年的咖啡店里头给人庆生的友谊团体,就这样破破烂烂地碎裂了。

      后来只剩下我、小遥和平明,不知为何,我们都默契地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咖啡店。

      大二那年,那家咖啡店倒闭了。

      听我说完这些,许长安很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睛,好半天才开口问我,元月呢?

      我说,你个没良心的,就关注元月呗。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他去了哪个国家,现在在做什么,我答不上来,但是他离开云川,我知道是为什么。

      “当初你走了之后,元月发疯一样地到处去找过你,三个月后,他就出国了。”
      “你知道的,叔叔阿姨早就安排好他要做什么了。”

      许长安没有说话,喃喃自语一般,我知道,他成了很厉害的人。
      我喉头哽咽,强自咽下,然后说,每年你生日元月都回来,但是他不怎么提他自己的事情,你知道的,以前他就这样。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和我们亲近。
      许长安点点头,只是淡笑,但他的目光转过去,不敢和我对视。

      当初他们那样惨烈的分手,我们都是见证人,其实朋友之间做成爱侣,又成怨偶,我们这些旁观者什么也不能管,哪个队也不能站。何况当时如竹去世带来的冲击太大,情情爱爱在死生和混乱面前,也毫无意外地被所有人默契地搁置了。

      说起来,我们六个人一起长大,门对门墙贴墙,从幼儿园到高中一路过来,谁也没想到许长安和元月会在一起。

      抄手上来了,我们都没吃几口。只是零零散散地聊着天,我很想问,却不敢问,可是现在我必须要走了,手表上指示的时间快到了,我从兜里掏出随身本和签字笔,着急忙慌地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随即把写着我联系方式的纸条塞给许长安。

      他的手果然向后蜷缩了起来。

      我按住他,直视着他一直在躲闪的眼睛,终于将憋了很久的话说出口,我很认真地说,“如竹会去世,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因为愧疚不想见我们,但是长安,我们当初,真的尽力了。”
      “你可以不想见我们,但是,长安,听我说,我只把手机号给你,我的微信就是手机号……你要是……”

      我哽咽了一下,但这样太悲伤了,于是我又故意笑起来,和他说,“你要是突然想我了,记得加我。”

      “我们都很想你。长安。”

      我又提上我那堆鼓鼓囊囊的行李,和许长安告别。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加我,但我只能把选择权给他。

      人太多了,检票口又狭窄,我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忽然觉得,从如竹去世后中断的六年,终于可以重启了,毕竟我们都困在那座大山底下,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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