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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零五 ...

  •   村庄仍沉睡在人们的酣梦之中。
      林新叶没有回家,她独行在树林的阴影中,村里的狗察觉到声迹,就要高声喊叫,却嗅到了熟悉而又危险的气味。
      它们登时夹紧尾巴,低低呜咽一声俯倒回地上。
      热气在夏日的空气里沉浮着,几乎家家开着窗,有的人家直接在院子摆凉床纳凉,林新叶走过。
      村西的知青点毫不例外开着窗,林新叶驻足在墙外,院子简单简陋,干柴整齐地摆在屋檐下,正当她打算迈步离开的时候,院内男生宿舍的门开了。
      唐鹤被尿憋醒了,看着身边一个个睡得香的同伴们,懊悔煮米放水太多了,稀啦啦的,导致他黑灯瞎火半夜三分还要去茅房。
      月光将地面照耀的是那样银白美丽,省了拿手电筒。
      唐鹤憋着气从茅厕里出来,反复暗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没闻到,还是差点呕出来,几个月了,啥都能吃苦耐劳,就是这茅厕勉强耐住半分。
      恰好劲风拂过,树林沙沙作响,唐鹤深吸了一口气,抹去汗珠,拉上上衣下摆,好让风多多带走皮肤上附着的热量和空中残存的污浊的气息。
      沙沙沙......
      好凉快,为了多贪清凉,他站在风口,站在院子里,目光越过矮墙。
      月光盖住了村庄,伴随着鸡鸣鸟叫,夜晚的村庄透着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朦胧动人。
      连树林都是这明亮月华笼罩下点缀开来的一团飘荡墨色,以清风奏着独属于它们的音乐...时而缓,时而急...矮墙上浅淡影子在有幅度地摇动。
      树叶吹散,影子稀疏透出月光,叶子聚拢,一团墨影左右游移...
      真有兴致。
      林新叶静静看着,收拢气息,如岩石般沉寂,突然,矮墙那边人影好像惊住了,僵硬地抬头看向这边。
      林新叶低头,原来月光落在了她的左肩,她稍稍往里避开,对面身影颤抖了起来,隔着清晰的月光,她都能看到对方面容惊恐。
      任谁在夜晚的黑影里看到半个似人的影子轮廓都无法保持若无其事,唐鹤下意识看过去,恍惚看到对面半个肩膀,隐入了黑暗中。
      活的,活的...
      唐鹤的冷汗当即下来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脑子劈里啪啦闪过许多想法...是贼嘛?是贼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要站在阴影里打量他?还是山里跑了什么野兽出来?是人会怎样?不是人又会怎样......
      一串思绪闪电般窜过,想喊叫,惊觉喉咙发不出声音,躯体僵直,迈不开,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是我。”
      林新叶担心他自己吓死自己,主动来到了月光下。
      唐鹤真吓着了,反射性后退了一大步,眨眨干涩的眼,高大的体型映入眼帘,长长的马尾辫搭在肩头。
      “林排长,你怎么在这里?”想到刚才的惊恐,感觉被戏耍了,语气不免发冲。
      “巡逻。”
      “就你一个人。”唐鹤惊呆了,左右张望,没看见其他人,一点也不敢相信她一个女孩子竟敢独身穿梭在黑夜里,她家人就不担心嘛。
      就算长得魁梧,那她也是个女孩子啊。
      “嗯。”
      唐鹤听出了她的冷漠,毫无歉意,想到她刚才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影里,差点没把他吓死。
      “你巡逻干嘛躲在林子不动,要是精神脆弱点,估计被你吓疯都有可能。”唐鹤皱起眉头。
      “刚想走,你就出来了。”
      你可以打个招呼,刚想张开口,突然想起她的传闻,面冷心冷,估计都没把他们几个看在眼中,村里和她关系最好的,估计就是她的家人,其次是村里的小孩。
      在这个奉行集体主义的社会里,你这么特立独行的人到底是怎么始终如一的。
      “嗯。”林新叶目光下移。
      唐鹤这才发现他还抱着衣服的下摆,赶紧扯下遮住肚脐眼。
      真是个大胆的女同志,唐鹤脸微微发红,抬手按住疼痛的上腹。
      林新叶瞥了一眼,抬眼看着他苍白的面色,问道:“胃痛?”
      “没有,睡觉受风了,一会就好了。”唐鹤放下手,情绪受惊,身体不适,语气逐渐不耐烦。
      “所以在院子里吹风。”林新叶不想探究他为什么撒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言。
      莫非是为了所谓的面子...不过这无关紧要。
      给人体面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
      唐鹤尴尬,羞恼回道:“所以林排长你的巡逻是站着不动,巡遍村里村外吗。”
      啥人啊,啥性格啊,这么没眼色。
      “当然不是,不要讳疾忌医,沈叔这个赤脚医生还是有点水平,门口种了两颗月季的就是他家。”林新叶凝望着他同月光一样苍白的脸颊,目光莫名。
      唐鹤不自在地微垂眼皮,避开她的视线。
      “我说了不是...”他轻声道,话未说完,便瞧见她大步远去的背影,怕吵醒别人,主动压低了声音。
      “谢谢。”
      声音隐没在夜风中。
      他回到屋内继续睡,结果屋里几头“猪”连姿势都没变过。
      唐鹤气地大力摇起了蒲扇,结果身边贴来了一个火炉,蚊帐系得不够紧,被压掉了一角,嗡嗡声更清晰了。
      满腔郁闷无处发,他不想去深想,刚才他们之间或许隐隐浮动什么,确切的说,是她,不要去想,不要打破他竭力压制的平静......
      他压着腹部,推开程嘉栩,如曾经那样,忍着挺着度过每一个夜晚。
      林新叶去村东转了一圈,这才返家,从窗户原路返回,换下脏兮兮的衣物塞在床底,双手枕在头底,盯着黑漆漆的房梁,思维发散......
      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还不健康,不太合格...
      锵...林新叶睁眼一瞥,闭上。床尾弯着一道身影,扒拉着麻袋,铁盆放在床沿挨着她脚,一个红薯扔进去。
      锵锵...三四个红薯扔进去。
      锵锵锵...林新叶安安静静,林母凑近一看,这死孩子眼都懒得睁。
      她蹲下身往床底掏了掏,果然有,一把扯出来,端起铁盆出去了。
      “你管管她,一个女孩子,成天黑天白夜地跑出去,不像样。”
      “好好好,我说说她。”林爹想起女儿就头痛,怎么说呢,说了也不听,乌漆嘛黑往大山里钻,危险不危险,他郁闷抽起了旱烟。
      家里刚做好饭,林新叶就起来了,吃了饭就和林父一起下地浇水除草去了,总共没多少活,天气又炎热,就撇下两小子在家,省得热起来受不了丟活,和别家小孩跑到水田沟里去玩。
      一大早的,知青点的知青起来生火做饭,何玉岚边刷牙边奇怪地看着男同志们,眼带困惑。
      “哎呦,你们这些学生娃就是爱干净,难怪是知识分子。”隔壁的烟囱烟淡了。
      何玉岚不好意思,刷个牙而已,在家习以为常的事,在这里倒是个稀罕事。
      “早啊,金稻婶子。”何玉岚等人漱干净口,打起招呼。
      “不早了,快八点了,你们快点弄,等下队长就催人上工了。”
      金稻捞出一碗干的,同一碗一碗稀饭放凉,回屋喊男人孩子起来吃饭。
      吸吸吸...
      “昨晚你们有听到什么动静嘛?”
      “婶子是听到什么嘛。”何玉岚昨晚迷迷糊糊听到动静,但不敢肯定,而男同志除了唐鹤个个困惑。
      “你们不要睡那么死,万一被外村人摸进来,偷走什么就不好。”她也没听到什么,只是她今早起来看到家里的狗没在窝里,在门口蔫蔫趴着,不知道为什么不叫。
      两个女同志当即睁大了眼,异口同声道:“不会吧。”
      程嘉栩当即兴奋眼冒光,拍拍胸脯,表示今晚由他守夜,一定手到擒来,将坏分子抓住。
      唐鹤思考着,本来不想说出来,一是大半夜独身在村里游荡本来就古怪,二是对方是女孩子,他怕直说伤害到对方名誉,但是听着那边几个人已经在部署作战计划了,什么守株待兔,什么诱敌深入...
      方向完全错了啊。
      “婶子,昨晚我起夜看见林排长在巡逻,你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她。”听到战友彻底跑偏,唐鹤忍不住了。
      “难怪了。”金稻顿时兴致缺缺。
      “不是说野猪被赶回野猪沟那边了吗,怎么还要人巡逻?”于勇纳闷。
      唐鹤心思微动,他也疑惑。
      “她就那样,精力充沛的,别人睡七八个小时,她睡四五个小时就够了,也不知道建国两口子怎么养的,估计天太热了,年轻人火气旺,睡不好就起来走走,再回去睡。”
      “那她一个女同志太危险了。”
      “额。”这倒把金稻难住了,她竟然没想到这个可能。
      “你们可别小瞧了她,她厉害着呢,不仅抓过苏修特务,还逮过偷偷跑的地主富农,立了大功劳...”
      “哇。”他们在书本上学过“打倒帝修反”,没想到革命英雄就在身边。
      锵锵锵......
      “不说了,万一迟到了,队长那张嘴可不饶人。”她咂咂嘴,意犹未尽,可不敢挑战队长。
      “孩她妈,走了。”金稻的男人很是沉默寡言。
      “妈,记得洗碗。”金稻对屋里喊了一声,屋里没反应。
      他们一家人习以为常,扛起锄头就出门了。
      知青们也深知林队长的脾性,急匆匆锁门上工了。待他们走后不久,隔壁一个小脚阿婆慢吞吞开门出来,将脏碗脏衣服捶衣棒肥皂放到篮子里。
      “走了,姨婆,去洗衣服了。”一个皮肤黑黄的壮硕女人走来。
      “就来。”
      “姨婆,那些学生娃怎么样?”女人搀着老人家。
      “有文化懂礼貌,个个都是好孩子。”
      “姨婆你都不敢出来见人,怎么知道,哈哈哈。”小道上回响着欢声笑语。
      “我听见了嘛。”
      收工之后,河里鸭子哒哒上岸,跟在人身后,成群结队,凯旋回村,一旦经过自己的家门,这支骄傲的队伍立马开始“解体”,几双大脚板子就地脱离回窝,莫不如此。
      待父女俩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竹床已经被抬出来,擦干净放在院中,饭桌上已摆好饭菜,红薯稀饭加咸菜。
      林母看了女儿一眼,说道:“今晚睡院子里,外面可凉快了。”
      林新叶默默喝稀饭,昨夜的脏衣服已被晾在竹竿上,在她身后飘飘荡荡。
      晚饭后,林母把地面扫干净,铺上稻草,摊开凉席,烧香蒲棒赶蚊子,天还没完全黑,林父坐着个小凳子,在门槛前抽着旱烟,听着收音机。
      作为生产队队长,每早晚的《新闻播报》《天气预报》节目是他必听的内容,任何人都不能打搅他。
      《天气预报》过后,是妈妈们最爱的时间,《北京的金山上》刚放没多久,几个婶子就拿着小凳子拎着蒲扇出现了。
      吴巧心和她妈妈一起过来的,看到林家三兄妹坐在竹床上打牌,迫不及待地加入。
      七八局之后,人越来越多,连林家矮石墙上都坐着扒饭的人,林父不好意思呆在妇女堆里,便搬起小凳子到门口和人谈天说地。
      小孩子也过来了,围在竹床旁,嘴甜甜地叫着姐姐,林新叶这个摸摸头,那个摸摸耳。
      十岁以上的小萝卜头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一年一年的,新叶姐只会偏爱更小的萝卜头,这让他们郁闷。
      摸完后,林新叶回屋拿前天晒好的野李子干。
      糖不舍得放,果干偏酸,饶是如此,等林新叶从吊篮拿出来一看,满满的一罐只有一半的分量了。
      林新宏不自在地挠挠头,谄媚微笑,林新耀倒好,还贴上来,想伸手到罐子里。
      “不像话。”
      林新叶拍掉他的手,舀出大半放在碗里。
      “拿到外面去。”
      “好的,姐。”一个转身,就塞了几个进嘴。
      “馋嘴猴。”林新叶将罐子放回高处。
      吴巧心含着果干,打了几局后输多赢少,被对面那俩小子赚走了好几个果干,不甘心极了。
      “新叶姐,天黑了,地里黄鳝也肥,我们去抓黄鳝吧。”吴巧心扔下牌。
      “你怎能临阵脱逃。”林新耀急了。
      “谁临阵脱逃了,单玩这个太没意思了。”
      “姐,你看她耍诡计。”
      “年前还剩了点腊肉...”
      “走走走,姐,我最喜欢抓鳝鱼了。”三人吞了吞口水,嘴里仿佛泛起了腊肉的干香。
      其他的孩子也想去,但是家长不允许他们洗澡后还去泥土里打滚,只有他们四人出门了。
      “妈,我们去抓黄鳝了。”
      “...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
      “好地方来好风光...”
      林母正听得如痴如醉,哪里耐烦,摆摆手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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