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顺利》泠长桂

34、第 34 章

　　后来一个月，程浔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他去医院拆除了左手的石膏，脸上挨了几拳的肿胀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出打架过的痕迹，而这段时间也没再收到宋秋暄的任何消息。

　　程浔返校的前一天，他去楼下吃夜宵，遇到了小区里和张玉云关系不错的徐阿姨。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程浔正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朝着面馆的方向走。

　　“程浔啊，”徐阿姨大声喊程浔，她上下打量他：“听你妈妈说你骑自行车摔伤了手，还没能去学校吗？”

　　原来张玉云是这样对外宣称他左手骨折的事，程浔没什么情绪波动地抬头看向徐阿姨，淡声道：“明天就能去了。”

　　“骑车可得当心点，着急不来，你看看，请假一个多月，落下了多少功课啊。”徐阿姨絮絮叨叨地说着。

　　程浔站在徐阿姨面前，他没有解释什么，也没说他托梁示哲把课本拿回来了，这段时间一直在看网课学习，功课没落下太多。

　　他故作温和地一笑：“徐阿姨，肚子有点饿，先走了。”

　　说完他便在徐阿姨的目光注视下朝着面馆走，徐阿姨那些劝慰鼓励的话还没说够，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阿姨觉得或许这段时间程浔闷在家里太久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郁，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温和的笑也显得勉强极了。

　　长得多高多俊俏啊，性格随他哥哥活泼该多好，徐阿姨看着程浔远去的背影，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还有几天就到冬至，天气温度降了下来，夜晚吹过的风冷飕飕的，枯叶被冷风吹得窸窸窣窣地划过地面，空旷的街道透出一股萧瑟的气息。

　　程浔吃完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把外套拉链拉到顶，从店内走出来。

　　他走下店前台阶时，听到前方与他隔着几米距离的两个陌生人聊得火热的声音。

　　“今晚打得真爽，这玩意怎么越打越上瘾。”

　　“之前就让你跟着我一起去打，你说不如游戏有趣，现在打脸了吧。”

　　“是是是，这就打脸了，这几天我在挑新的拍子，不过看了价格，太昂贵了，到了年底攒够了钱我就拿下。”

　　程浔被欢腾的话语吸引了注意，他抬起眼望过去，原本神色淡然的他，在看到前方的那两人的背包插着羽毛球拍的那一刻，微微地愣住。

　　“挡路了，让一下。”身后一个中年男性大着嗓门说。

　　程浔回过神来，收回视线，继续抬步朝前走。

　　冷冽的风如利刃般往脸上刮蹭，程浔双手抄着兜，垂下头缩了下脖子，他眉宇间忽然之间多了几分沉郁落寞。

　　回忆的碎片冲撞着大脑，程浔想起他曾为了和宋秋暄打羽毛球，拉着梁示哲到体育馆练习，大概运动天赋还行，他上手很迅速。又想起和宋秋暄几次去体育馆，他们都喜欢喝同一种口味的运动饮料。

　　刚刚听到那个陌生人说要攒钱买拍子，程浔也曾听宋秋暄说过她喜欢的羽毛球拍，程浔那时就默默地计划过，到她生日的时候买下来送给她。

　　如果时间朝着期待和预想中的方向往前延伸，那该多好。

　　程浔有些烦躁地想，回到学校后，该怎么样面对她？如果当初没有送过那封情书，如果他没有急着表达心意，或许一切会好过现在。

　　*

　　十二月的某一天，宋秋暄如常去学校，近期气温又降了，她在外套里面多加了一件毛衣出门。

　　天气变冷之后，宋秋暄不再骑着自行车去学校，她去公交站等车。

　　走进教室的时候，宋秋暄一如既往不抱期望地往靠门的那个单人座位看了一眼，接着她的瞳孔骤缩一瞬——空了一个多月的座位此刻正坐着人。

　　程浔回校了，意识到这点，宋秋暄的心微微地提了起来，抓着书包肩带的那只手收紧了力道，她的视线游移在他的身影上。

　　程浔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桌面，他往那摞叠得高高的书层又加了两本练习册上去，他的黑色短发似乎刚修剪过，背影看着清爽利落，整个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宋秋暄几乎下意识地想张嘴唤出他的名字，但是想到什么，她淡然地抿了抿唇，挺直腰背不动声色地朝着自己的座位走。

　　宋秋暄绝不可能主动和他说话。

　　这一个多月来，程浔都没主动回复她的消息，她的关心，还有程浔曾经说过的话，就像一场笑话，宋秋暄实在不理解他莫名其妙不搭理她的行为，如果得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她这辈子都不想理他。

　　宋秋暄平时坐下的动静很小，今天她反常地用力拉开椅子，椅子摩擦地面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她余光朝着后门的方向瞄，但无奈距离太远了，他们如今隔着一整组和几排的座位，她没能捕捉到程浔的反应。

　　上午，宋秋暄好似没什么异常地上着课，她整个人认真而专注，认真地做课堂笔记，下课后就把周测卷错题整理起来。

　　大课间她和何之棉一起下去做操，经过后门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侧目一看。

　　程浔趴着桌子，脸侧向的方向是墙壁，他看起来没有要去操场的打算。

　　宋秋暄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她有些失落地侧回了脸。

　　他好像完全不在意她了。

　　一个多月他没回消息，宋秋暄心底里非常生气，但其实只要他给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哄一下她，或许她的气就会顷刻间荡然无存。

　　*

　　讨厌。

　　晚自习放学后，宋秋暄在草稿纸上写下这两个字。

　　距离程浔回到学校已经过去几天，宋秋暄有些怀疑程浔曾经是不是太擅长伪装了，天衣无缝地表现出一副对她最好的样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他这几天为什么任由他们的关系变得疏远，为什么对之前冷落她的行为不做解释，为什么看不出来她表面在躲避着他，其实内心很在乎他。

　　宋秋暄满脸郁闷地叹了口气，她用笔把写在草稿纸上的两个字涂黑，然后收拾东西，起身走出教室。

　　经过那人的座位时，宋秋暄还是没忍住瞥了一眼。

　　这几天一直被这件事困扰着，宋秋暄都不像她自己了。原来的她好像总能保持活力满满，看上去就是一个很积极向上的人，然而，最近的她连笑容都很少露出，性格也安静了许多。

　　回到家，徐艳贞还没睡下，她听到开门的动静就迎上去问宋秋暄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宋秋暄弯下腰换鞋：“不饿。”

　　徐艳贞奇怪地打量她有些疲惫的神色，柔声细语地说：“是不是还有一个月就期末考试了，最近学得比较累，我看你这几天的精神好像总提不起来？”

　　宋秋暄顺着她的话说：“大概是吧。”她直起身对上徐艳贞饱含忧心的目光，又补了一句：“没什么事的，我慢慢调整过来。”

　　徐艳贞点了点头说好，宋秋暄便走回了卧室。

　　宋秋暄说会调整好，但是哪有那么容易，她这种挂着心事、沉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元旦的时候。

　　放假的前一天，宋秋暄终于忍受不了自己对所有事兴致缺缺的状态，她不能放任自己继续这样下去，她决定要找程浔说清楚，把所有事情说开了或许她就不会一直苦闷下去了。

　　她和程浔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吗？明明程浔先冷暴力了她，但是凭什么程浔就一副不受影响的样子，而她却深陷在他们曾经的美好回忆之中，始终无法抽离。

　　*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放假前的教室里充满了欢欣的气氛，女生们热烈地谈论着放假要去饰品店买新的发夹发绳，男生们则激烈地聊起游戏。

　　程浔没有加入到这些聊天中，他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无聊地划拉了两下手机屏幕。

　　耳边充斥闹腾的声音，偶尔有尖锐的叫声响起，程浔烦闷地蹙了下眉。

　　最后一排的座位经常会被打闹推搡的同学撞到，尤其是靠门的座位。

　　这时程浔的椅子又被撞到了，女同学和同伴玩乐，下手没轻没重，一下把她推到程浔的椅子上。

　　“对不起程浔同学。”女同学扶着墙直起身子，在程浔脸色不耐地偏头往后看时，她露出羞涩的目光。

　　程浔没说话，轻微地摇了下头，然后拉着椅子往前几厘米。

　　女同学愣愣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不懂他这是脾气好还是不好，他没有友好地表示没关系，也没有甩脸色给她看。

　　女同学被同伴拉了一下衣角，来不及多想，就回了座位。

　　程浔在她走后，故作漫不经心地抬起了头，他望向了中间那组第三排的座位。

　　宋秋暄的座位。

　　她的周围聚着几个女生热火朝天地说着话，而她垂着头写作业。

　　程浔发现她最近安静了很多。

　　这和他有关吗？程浔垂下睫毛收回视线，他不希望和他有关，程浔知道这件事他做错了，但他没有后悔，他想，应该彻底地做个了结，而不是一直逃避。

　　而他没想到的是，宋秋暄先发了消息给他。

　　程浔的手克制不住地有些颤抖，他点开了聊天框。

　　宋秋暄：放学一起走。

　　她只发了五个字，话语坚决，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程浔盯着那条消息，心里蔓延上一股难言的失意，他攥着手机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过了片刻，他打字回：嗯，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

　　前几天，程浔画的黑板报被擦得一干二净，换上了迎元旦的字样。

　　记得板报评比比赛那会儿刚开学没多久，无论怎么号召黑板报都没人乐意画。

　　如今到了临近期末，分班的日子越来越近，班级的凝聚力和积极性反而高了起来，这次的黑板报许多同学踊跃报名，画得格外喜庆。

　　下课铃响，宋秋暄故意等了一会儿，拖到班上的人离开得差不多，才站起身。

　　她转身走进过道的那一刻，抬起眼，新的黑板报映入眼帘。

　　几天过去，她还是没完全习惯新的板报，甚至是有点遗憾的情绪，好在她曾用手机拍下了程浔画的板报，至少留下了痕迹。

　　那张照片也将程浔框入其中。

　　经过后排，余光察觉到程浔的视线朝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宋秋暄躲避着目光交汇，她目不斜视地走出了教室。

　　走到楼道拐角的时候，宋秋暄步伐慢下来几秒，直到听到程浔跟过来的脚步声，她才恢复正常的速度。

　　程浔没有走到她的身旁，始终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宋秋暄很想看清他此刻的神情，但是为了不表现得自己对他很依恋似的，她忍住了。

　　一路沉默无言到公交站，他们一前一后坐上公交车，宋秋暄往后车厢坐，程浔站在前面，拉着头顶的拉环。

　　宋秋暄固执地侧头望向窗外，怄气一般不看程浔一眼。

　　到了宋秋暄家那站，程浔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公交站离宋秋暄家的小区有一段距离，那条路此时此刻人影寂寥，风沙沙地吹动枯黄的叶。

　　宋秋暄手指捏着书包背带，垂着头，她走得很慢，生怕把这段路走完了。

　　“宋秋暄。”身后响起程浔清越且微微低沉的声线。

　　她立即停下了脚步，没往后转身，眼眶里却氲上潮湿。

　　为什么这么久了，才叫出我的名字？

　　一个多月前的周六，除了被人围堵在小巷里，你的周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句话都不愿意同我倾诉？

　　把我当成了想拿起就拿起，想放下就放下的人吗？

　　知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被折磨着？

　　后来回到学校，为什么不主动解释？为什么像个没事人一样？为什么一副不在意我的样子？

　　她咬牙忍了忍，把眼泪憋回去，无数的质问几乎要冲破喉咙，脱口而出。

　　她缓慢地往后转身，维持着表面的镇静，紧抿着唇看着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的程浔。

　　程浔脸上是从容而淡定的神情，落叶吹过他宽挺的肩膀。

　　“对不起。”程浔停了来，沉默了片刻，忽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三个字。

　　出乎意料的三个字，宋秋暄愣住了，她露出微微疑惑的表情。

　　她想要的不是他的对不起，而是清晰且合理的解释。

　　这一个多月，她一直在等他的解释。

　　宋秋暄不愿面对一般地垂下了视线。

　　意识到接下来程浔可能会说的话，宋秋暄顿时偃旗息鼓，她想转身离开，她宁愿没有发出那条约他放学一起走的消息。

　　“我们分手吧。”宋秋暄听到程浔轻声地说出这句话。

　　她猛地抬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她动了动唇：“为什么？”

　　“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我们注定不适合在一起。”程浔语调不疾不徐，条理清晰，或许他在心里打了很多遍草稿，“我们的性格，长大的环境，这些因素太不相同。”

　　“你呢，性格讨人喜欢，好学又懂事，目光长远，认定的事能持之以恒地去完成。而我，性格差劲，从这次的事就能看得出来，我就是一个遇到点麻烦就想逃避的人。”

　　风拂动起发丝，程浔一颗心慢慢地沉下，语气里的冷静和从容全是他竭尽全力维持下去的，他深感无能为力。

　　看着宋秋暄茫然无措、像是不敢相信的样子，程浔的心狠狠地一痛，他故作随意地别开了目光。

　　宋秋暄无法将他的话听进去，她不需要听这个，她要的不是这个。

　　这是分开的借口吗？如果不合适，那他们互相陪伴、灵魂契合的那段日子是一场梦吗？

　　宋秋暄双手垂了下来，揪住衣摆，声音带着细细的哽咽：“所以……之前的情书算什么？！你答应过我的事算什么？一时兴起吗？”

　　不是的，不是一时兴起，真的喜欢你。你不知道，那封情书我写了一整晚。

　　程浔看着宋秋暄近乎有些崩溃的样子，心被针扎似的痛，他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没有预想过的场面。

　　在程浔的计划里面，他会表现得一身轻松，撂下这句分手的话，然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程浔自私地认为，宋秋暄听到她妈妈说的那番话，必定会冒出放弃他的想法，然而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全是那么一回事。

　　程浔又想逃避了，他对此时此刻的宋秋暄完全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尽量不伤害到她。

　　“对不起。”程浔重复着这个词，原本挺直的肩膀微微地塌了下来，他睫毛垂下来，掩住眼里翻涌的情绪。

　　宋秋暄抬手捂住耳朵：“我不想听这个。”

　　程浔没有说出安慰她的话，他继续说：“当初我把我们之间想象得太美好了，可是现在，我发现，在这段感情里，我没有汲取到一开始的快乐，甚至会感到困扰。”

　　程浔狠下心说下了最后一句话。

　　果然，宋秋暄听到这句话后就没再开口了。

　　宋秋暄一直以为他和她在一起是开心的。

　　可是，他说他感到了困扰。

　　我留恋的过去，你说你想忘记。

　　宋秋暄眼里的委屈变成了彷徨，她的情绪奇怪地平静了下来。

　　“你确定吗？”过了很久，她艰难地发出声音，眼睛里的潮湿被风吹得干涩。

　　程浔点了点头，他转身，按照预想中的那样，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宋秋暄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也转身走向了与程浔相反的方向，她走得很快，到后面干脆跑了起来，眼角滑过一滴泪。

　　她做不到像程浔那样若无其事，她整个人要被巨大的难过悲伤淹没了。

　　跑进楼梯间，宋秋暄躲到墙角蹲了下来，双臂环抱着膝，把脸埋进臂弯里。

　　楼道里发出细微的抽噎声，她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