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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监控(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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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史青忠并肩走在空旷的走廊里。空气凝滞,不知怎的,一股细微的芒刺在背的感觉悄然爬上脊梁,仿佛有冰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幽暗的角落渗出,无声地黏在我们身上。
“夏老师,”史青忠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闹市中的冷冰落在地上,清冽又带着寒意,“你觉得一把伞,能遮住多少雨?”
我没有直接回答。尽管当时我还不明白她究竟要说什么,但经历了“精致灰”的交锋,我已深知眼前这个女孩绝非池中之物。她的话语,常是精心布设的迷局入口。
“不清楚,”我谨慎地回应,目光直视前方,“但毋庸置疑,总能遮住一些。”走廊的局限让我无法捕捉她此刻的表情,但我能想象——那必定是洞悉一切的、势在必得的冷静。
“我带你去个地方看看。”她并未接茬,径直转身走向楼梯间。那股被窥视的感觉骤然加重,如同无形的蛛网收紧。我忍不住抬头望向窗外,雨丝细密,织成一片灰蒙蒙的纱幕,似乎快要停了。
“去哪?”
“随便转转。”她的回答轻飘飘,像一片落不定的羽毛。
我们沉默地穿过本层,拾级而上。
“嘿,夏老师,你怎么也在上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沉寂。我正向上张望,没留意前方,梁绵伏和庞焕已到近前。梁绵伏笑容明朗地打招呼。
“史青忠也在啊。”他随口补充。
我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庞焕脸上的不自在,像是厌恶,像是惧怕,又像是无奈厌恶。
“上来办点事,让她帮个忙。”我官方地回应,职业的缄默是必要的,毕竟这属于职业保密隐私范围内。
“哦哦好。”梁绵伏依旧自信,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拜拜。”
当步上最后一层,史青忠终于驻足。这里的空气更冷,也更静,仿佛连尘埃都屏住了呼吸。
“老师,要进去看看吗?”她侧身,下颌微抬,示意我看向上方。
我的视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凝固——一扇暗红色的门,厚重、沉郁,像一块凝固的血痂。门上,用亮白的油漆刷着三个字:监控室。看得人一股凉意。
她观察着我未变的脸色,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你的名单在里面。”她顿了顿,眼神幽深如古井,“于渊的真相也会在里面。”
我的大脑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空白。指尖的寒意瞬间传满全身。我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钉在她脸上:“史青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名单在里面’?‘于渊的真相也在里面’?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江倒海的惊骇,但声音里的颤抖泄露了一切:“听着,无论你‘想’让我看什么——监控室是学校的眼睛。任何未经允许的靠近、窥探,都是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行走。” 我猛地顿住,锐利的目光扫过她过分年轻也过分平静的脸庞。
她倏然抬眼——那一瞬间,她读懂了我眼中未尽的隐喻。
而我也在那深潭般的瞳孔里,确认了她的隐喻。
我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几乎是命令:“立刻离开这里!”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扇暗红刺目的门,“回教室去。” 我深深地、凝重地看着她,眼底除了严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恳求的急迫。
……
夜晚,雨已收尽残势。我像一尊石像,呆立在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灯火流成一片模糊的光河,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
白天的对话在脑中疯狂回旋——名单、于渊、那扇的红门……史青忠那双洞悉一切却又讳莫如深的眼睛。我仿佛站在了真相边缘的迷雾中,而她,就是那个手持线团、若即若离的引路人,我对她的回应也是在触碰着红线。为什么总是于渊?林敏的痕迹为何被如此彻底地抹去?
思绪纷乱如麻。那盆银杉的影子忽地闪过脑海——它自我踏入这行便伴我左右,沉默而坚韧。导师的话仿佛又在耳畔低语:“心理学并非用以窥探他人,而是了解自己。唯有洞悉内心的幽谷,方能看清世界的轮廓。”这银杉,便是那份高洁与坚韧的具象。
我端起茶几上早已凉透的茉莉花茶,打开手机编辑信息。茶汤微黄,入口是挥之不去的涩,如同此刻哽在喉头的滋味。
后来当一切尘埃落定,我才恍然惊觉,那个雨夜,在无声的惊雷之下,并非只有我一人在风暴中心挣扎。另一个灵魂,同样在思想的泥沼里,进行着不为人知的搏斗。而我彼时,尚未能看清这场无声调查背后,早已酝酿成形的倾盆暴雨。
……
“庞焕,夏老师找。”
今天没有五班的课,我只好拜托六班一位值日打扫办公室的女生——郑怡,让她帮忙传话。清晨特意早起,只为在办公室里营造一方尽可能松弛的天地。
“报告。”
“请进。”
我坐在离门最远的懒人沙发上,桌上放着一包抽纸、一套温润的白瓷茶具,我点了一个淡雅的柑橘与白茶混合的香熏,我招了招手,声音放得轻缓:“过来坐吧。”
他步履迟疑地走近。我点头示意他坐在离我约一臂之隔的椅子上,椅面上散落着几颗色彩明快的糖果和口香糖。
“自己拿喜欢的。” 我刻意避免跷起二郎腿,身体微微前倾,传递出开放与接纳的姿态。
他略显拘谨地坐下,眼神谨慎地掠过我的桌面。我需要快速找到能融化这层冰壳的暖流。
“听说你们昨天作业挺多?”我挑了个看似平常的话题切入。
“其实……也还好。”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顺着他的节奏,试图拉近距离:“唉,你们是最好的班嘛,学霸当然不觉得多。想当年我读高中,一到收作业就恨不得人间蒸发,真做不完啊!你们现在压力这么大,能保持这成绩,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我故意停顿,带着点“同道中人”的调侃,话锋自然一转,“诶?我记得……你是你们班的文娱委员吧?”
事实上,我撒谎了,我清楚地记得他是学习委员——找话题的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