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小鸪》吸吸醋

1、第 1 章

　　这是小鸪第不知道多少次下山。

　　小鸪从记事起就住在大苍山上。说是大苍山，其实是一段蜿蜒的不很长的山脉，但大苍山植被茂密而又很高，有很多猛虎野兽，住在山脚下的人们从来没有去过山的那边，于是就叫大苍山而不是大苍山脉了。

　　“大苍山真的很长呢！”小鸪对南风说道，手里还拿着南风给她的一段煮玉米棒子——那是南风的早饭，已经有一半进了小鸪肚子里。

　　“真的！比芳芳家的田塍子还长呢！”芳芳是村长的女儿，家里有一块很大的地。见南风不理，只顾着一心一意拔掉庄稼地里的杂草，小鸪不满地大了声音，并拉住了南风的袖子。南风于是终于停了下来。

　　“小鸪。”南风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小鸪一直觉得南风的声音很好听，像她在大苍山深处发现的潺潺溪流，小鸪在遇见南风之前只觉得小溪流的声音叮叮咚咚很好听，遇见了南风之后她忽然觉得南风的嗓子里有一汪清泉。在她不下山的日子里她每次都会去小溪旁听那潺潺的水声，她也好想带南风听一听。

　　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小鸪眨眨眼，是南风用他的草帽扇向了她。

　　“和你讲话不要走神。”南风又重新低下头拔起了草。小鸪没听见南风讲的什么，但她也不在意，一个年轻的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思绪总是在乱飞的，她忽的想起了今日下山的另一个目的。

　　小鸪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田野里到处可见的她也叫不上名字的花——以前是。南风教过她，这种五瓣小花叫点地梅。已经九月份了，天气还是很热，小鸪用了些小手段将这春天的小花留到了现在，交给了南风。

　　“我明天要和鹧姨出一趟远门，你每天揪一瓣，揪完了我就回来啦。”小鸪小心翼翼拿着这朵小小的、仍旧鲜嫩欲滴的点地梅，郑重地放在了南风沾满了泥土的手里。她要和南风作别了，要早回到山上准备呢。

　　——

　　南风缓缓地直起了腰目送小鸪钻进了山林里，直到眼睛干涩无比他才又缓缓眨了眨眼。

　　南风轻轻地将小小的点地梅放在草帽里，他将手上的泥土在衣摆上擦了个干净，又拿起那朵小花细细端详。点地梅还保留着采花者采摘时的新鲜模样，但南风只一拂花瓣上细小的水珠，整朵小花便化为细小的颗粒随风飞去了。

　　南风其实知道小鸪身份不简单，她说和她的族人一起住在大苍山里，但大苍山上的野兽很多，猎户都不敢深入。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小鸪，是一个蒙蒙的细雨天气，他在山的外围采药，忽而听到头顶的树上有动静，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树枝上的少女。

　　南风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是镇上胭脂铺老板娘的女儿梳荷，但坐在树枝上头发凌乱散落的小鸪比梳荷好看许多许多，就像南风晚上从田地里回家时天上的星星一样灵动，她绿色的裙子比整个大苍山都绿得艳，绿得鲜。

　　南风在内心悸动的同时想到了他站在学堂外听到的一句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南风从未见过小鸪这样单纯的人，不，可能是山林里的妖精。她乌黑的圆眸炯炯有神，心思浅显地一眼就能读懂。但南风喜欢这份纯真。

　　小鸪看他的目光里不掺杂质，只有很纯粹的喜欢，不像芳芳看他的目光里有着贪婪与嫌弃，不像梳荷的目光里有着欣赏与可惜。有什么好可惜的呢，南风想。他在这个小村子里遇见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抹绿色。

　　南风无心继续在田地里拔草了。他收好了工具和包袱走上了一条幽静蜿蜒的小路——这是小鸪发现的，能从田地旁边的山林里直通他家后院的秘密小径。

　　他很慢很慢地走，从小鸪今天出现在他面前开始想起，又恼怒自己只顾着拔草没有多看看那对星眸，接下来的几天他都看不到了。他又想到了许多往事。

　　南风并不是村子里的原住民，他小时候也是生活富足美满的小少爷，可惜四岁那年家乡发了大洪水，接着又闹饥荒，父母逃难带着小南风来到了大苍山脚下，这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子温柔地容纳了小南风和他的父母——尽管父母将他独自留在这里去了远方投奔亲族。

　　“我们的小风是最棒最乖的小娃娃，在家乖乖等着爹娘，爹娘找到了亲族就来接你。”

　　“啊呀小风你太小了，舟车劳顿的，娘不舍得你受苦。”

　　所以把自己留在大苍山就不算了吗？南风不理解，他给自己改名为南风，是在期待着南风吹来的时候也能捎带父母的讯息吗？或许吧，但我已经长大了。南风暗暗想。

　　一声清脆的鸟鸣打破了他冗杂的思绪，他又想，小鸪是鸟妖吗？是鹧鸪吗？

　　初见时连头发也不会梳的笨小鸪，要这么多天见不到，真是让南风内心酸涩。他认识小鸪已经有九年之久，自他被抛弃在这座小村庄已有十二年，这十二年间，小鸪是他最亲近的妖。南风不常与村子里的人来往，他早晚有一天是要离开这里的，大苍山不能让他追逐他想要的，但让他遇见了小鸪。

　　小鸪会愿意跟他走吗？会愿意等着他吗？

　　已经能看见小院的篱笆了，南风收敛了思绪进入了小院砍柴去了。今日回来得早，他干完活计一定要多看些书。

　　——

　　小鸪兴高采烈得回到了大苍山深处高高的一棵杨树上，她和鹧姨就住在这树上的巢穴里。毕竟是精怪，鹧姨和她的巢穴其实是一座树屋。

　　小鸪是一只斑鸠，还是蛋的时候被出远门的鹧姨捡到。鹧姨是一只鹧鸪，而且是一只脾气火爆的鹧鸪，她对于起名字这件事不太擅长，于是小鸪便叫了小鸪。

　　鹧姨已经活了三百多年，她是一只很有能力的鸟妖，统领着大苍山上所有的中小型鸟类。小鸪是她看好的继承人。

　　“鹧姨，我已经收拾好包袱啦。”小鸪在遇见南风之前并不太在意外表，山上的野兽精怪都不在意，大家更喜欢用原型生活。但小鸪被南风教会了如何拾掇自己之后，她的包袱里除了出远门的必需品还多了一些胭脂水粉和各式各样的丝带——都是南风送给她的。

　　鹧姨嫌弃地看了眼她沉甸甸的包袱，“又下山找那小娃子耍去了？”

　　鹧姨接着递给了小鸪一沓子信，“少来往，山神会保佑你，可不会保佑人类，沾了过多的人类气息对你也没好处。”

　　“我知道，但南风真的很好……”

　　“送信去，告诉他们明早就出发。”鹧姨打断了小鸪的话，在她看来南风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是小鸪漫长生命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小鸪扑棱棱地飞走了，鹧姨正要关上窗户，发现了一个土黄色的花瓶，挂在窗台外藤蔓造就的篮子里。歪歪扭扭的曲线，不大对称的把手，但被小鸪擦得锃亮，里面还插着她每天从森林里采的新鲜的花。小鸪就被这点手段哄得不着家吗，鹧姨关上了窗户。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线的时候，鹧姨已经带着小鸪站在了大苍山顶最高的树的树枝上，树下面还有别的精怪——大家都是各种族领头人，本事都不小。

　　随着最后一群动物的到来——大苍山水中族群的统领者，一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龟，和他们的其他代表，所有动物们都虔诚地朝向了大苍山脉的深处拜了三拜。

　　“愿山神苍保佑我们。”

　　精怪们陆陆续续出发了，他们将代表大苍山神前往属于山野精怪的专属集会，这次的集会举办地点在最南边的晚花山。和大苍山不同，晚花山是有山主的，山主是山神在世间行走的代言人，换言之，晚花山神一定还存在着。

　　“我们大苍山的山神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小鸪好奇的问鹧姨。她年龄小，出生不过十余年，但一生下来便已经是精怪。鹧姨不知道小鸪的身世，但她将她视如己出地养大，小鸪不仅是她的孩子，更是大苍山的孩子。

　　“大苍山神是非常温柔的神，慈悲为怀，怜悯众生。”鹧姨还未开口，就有一道慢悠悠的苍老声音回答了小鸪。是龟妖水生。

　　水生是很老的一只龟，他也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虽然天赋不是很好，但大苍山还很年轻的时候他便已经在大苍山的水域里了。

　　水生年轻时山神苍是很活跃的。悠悠落下的一片青叶，蒙蒙撒下的细细雨滴，无风起波纹的平静水面，还有拂过他身体的一阵清风，那都是苍路过的痕迹，是苍现身的证明。

　　这些常见的意象和景色，带着独属于苍的、想要让人亲近、欣欣向荣的温柔气息。

　　年轻时的苍或许不太明白如何做一个山神，或许他那菩萨般的柔软心肠使他密切关注大苍山上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草木被风雨压折他会扶起并赐予新生，动物遭遇意外他会伸出援手。

　　水生很荣幸远远见过苍一眼，像是笼罩在雾中一样的隐隐约约的人影，宽大的白色衣袖中探出的手扶起了被雷电劈倒的一棵大树，水生想要靠近，那人影却像水珠一样消散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苍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家都以为苍要端起身架做山神，等待着大苍山主的出现，却没想到，等到了现在也没有等到。

　　“山神或许是闭关了，或许是回到了神仙的地方看着大苍山了。”水生最后一句话缓缓落下，队伍也到达了晚花山。而天上的星子已经挂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