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星轨偏移 ...
-
开学第三周的周一早晨，乔野在课桌上发现了一盒进口水笔。
十二种颜色整整齐齐排列在透明收纳盒里，笔杆上贴着德文标签。
她拿起来晃了晃，前排的秦照头也不回地递来一张纸条：「沈砚礼放的，七点二十到教室。」
乔野猛地扭头看向身侧。沈砚礼正在做物理竞赛题，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喂。"乔野用红色水笔戳了戳他的手臂，"为什么给我这个？"
沈砚礼笔尖一顿："…买多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
"……"死一般的静寂，"不会。"
乔野无奈又带着些调戏的意味，"暗恋我?"
"自恋。"
乔野撇了撇嘴，"不要那么直白好吗？"
"你说话的这些时间，都够再写几道题的了。"
"得得，不打扰咱沈大学霸写题，昂，"乔野抽出一支翠绿色的水笔在指间转动，"不过谢了。"
沈砚礼终于侧过脸看她："别在课上玩笔。"
"谁玩了？我在做笔记！"乔野故意把笔转得更快，结果脱手飞出去砸在讲台上。
刚走进教室的罗望北弯腰捡起来，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乔野，"他掂了掂那支笔，"德国Staedtler，一支顶你半个月零花钱。"全班哄笑起来。
乔野垂着头去接，却被沈砚礼抢先一步。他站起身，声音平静："老师，是我的笔。"
罗望北挑了挑眉："哦？年级第一也开始上课玩文具了？"
"实验需要。"沈砚礼面不改色，"光的折射率测试。"
这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乔野差点咬到舌头。罗望北似笑非笑地把笔还给他，转身走向讲台时嘀咕了一句："现在的学生..."
沈砚礼坐回座位，把那支笔放回乔野笔袋。她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像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
"你刚才撒谎了。"乔野压低声音。
沈砚礼翻开课本："严谨地说，那是备用方案。"
午休的图书馆比往常吵闹。
开学第一次月考临近，平时空荡荡的四楼东侧坐满了人。
乔野抱着数学书转了三圈才在角落找到沈砚礼，他面前摊开的不是习题集，而是一本《天体物理学导论》。
"今天不补习啊？"乔野拉开椅子，故意把书包扔在桌上发出闷响。
沈砚礼合上书："你昨天作业全对。"
"所以呢？"
"所以今天自主复习。"他推过来一张纸，"你的薄弱点清单。"
乔野瞪着那张写满公式的纸："你怎么知道我怕数列？"
"你每次做数列题都会咬笔帽。"沈砚礼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正确率比平均值低37%。"
乔野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这个人到底观察得多仔细？
"变态。"她嘟囔着翻开笔记本，却发现扉页多了一行字：「等差求和公式的七种证明方法」。字迹工整锋利，每个数字都像用尺子比着写的。
沈砚礼已经重新看起那本天文书。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乔野注意到他左眼下方有一颗很淡的痣，平时被眼镜框挡着几乎看不见。
"沈砚礼。"她鬼使神差地开口，"你为什么喜欢天文？"
他翻页的手指停住了："效率问题。这与你的月考无关。"
"好奇嘛。"乔野用笔戳那张清单，"你都研究我咬笔帽了，我问个爱好不过分吧？"
沈砚礼沉默了一会儿："宇宙有确定性。"
"哈？"
"无论相隔多少光年，星星都按既定轨道运行。"他声音很轻，"不会突然消失。"
乔野想说些什么，但下课铃突然响起。
沈砚礼合上书起身，阳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一片冷白，看不清眼神。
暖风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漫过来，而轨迹沉稳得像早已写好的剧本。
不像人间的许多事。
一句未说出口的道别，一个来不及保存的号码，甚至是某个清晨突然抽芽的心动，都可能在下一秒就被生活的潮汐卷走，连点痕迹都不留下。
下午的体育课测立定跳远。乔野跳完就坐在跑道边休息，看着沈砚礼和周亦扬被分在同一组。周亦扬今天格外较劲，每次轮到沈砚礼时都站得特别近。
"你青梅竹马吃错药了？"秦照挨着她坐下，递来一瓶冰水。
乔野拧开瓶盖："谁知道，可能月考压力大？"
"呵。"秦照嗤笑一声，"他刚才问我沈砚礼午休都带你去哪。"
乔野差点呛到："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啊，图书馆。"秦照眯起眼睛，"然后他问我是不是只有你们俩。"
跑道上突然传来骚动。
沈砚礼跳远时周亦扬"不小心"踩到了起跳线，两人同时失去平衡摔在沙坑里。乔野下意识站起来，看见沈砚礼先一步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粒转身就走。周亦扬追上去说了什么，沈砚礼连头都没回。
放学时下起了雨。乔野没带伞，正犹豫要不要冲去公交站，突然看见沈砚礼站在走廊尽头。他手里拿着两把伞，其中一把是明黄色的，伞面上印着卡通云朵。
"你的伞太丑了。"乔野接过那把黄伞时忍不住吐槽。
沈砚礼推了推眼镜："便利店只剩这一把。"
"那你呢？"
他举起另一把纯黑长柄伞："我的。"
雨幕中，乔野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看了很久。那把黑伞严严实实遮住他全身，像一道移动的屏障。而她手里的黄伞在灰暗的雨天里鲜艳得刺眼，伞骨上贴着一张便签：「勿忘」。
周一早晨，那把伞整整齐齐地挂在沈砚礼课桌旁。乔野特意早起去买了热奶茶放在他桌上，杯身上画着一个笑脸。沈砚礼进教室时盯着那杯奶茶看了三秒，然后把它推到了桌子中间。
"不喝？"乔野咬着吸管问。
沈砚礼拿出课本："糖分过高。"
"偶尔喝一次又不会死。"
"效率低下。"他翻开笔记本，"糖分摄入后30分钟注意力会下降15%。"
乔野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拿那杯奶茶，却听见"啪"的一声——周亦扬把一沓试卷拍在沈砚礼桌上。
"数学老师让你去办公室。"周亦扬声音很冷，"现在。"
沈砚礼合上书起身，连看都没看那沓试卷一眼。等他走出教室，周亦扬立刻拽住乔野手腕："你最近和他走太近了。"
"关你什么事？"乔野挣开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周亦扬的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初中时因为他一句话，有个女生转学了。"
乔野愣住了："什么意思？"
"那个女生给他写了情书，他当着全班的面用红笔批改了语法错误。"周亦扬压低声音，"后来她被嘲笑到抑郁休学。"
上课铃打断了对话。沈砚礼回来时带着一叠奥数选拔表，罗望北宣布他下个月要参加省里的集训。
乔野偷偷观察他的侧脸，试图找出一点周亦扬描述的冷酷痕迹，却只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色。
午休时乔野没去图书馆。她躲在美术教室画星空图，铅笔尖一次次折断在纸上。门突然被推开时她吓了一跳，颜料盒打翻在校裤上。
沈砚礼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本习题集。他的目光从她的画移到狼藉的颜料，最后停在沾满颜料的裤子上。
"为什么没来？"他问。
乔野攥紧了画笔："听说你把女生欺负到转学？"
沈砚礼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缝。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这个动作莫名显得脆弱。
"初三下学期，"他重新戴上眼镜，"有人在我书上写满污言秽语。"
乔野瞪大了眼睛。
"我找出是谁，仅此而已。"沈砚礼声音平静得可怕，"她转学是因为被查出在七本图书馆藏书上涂鸦，包括一本初版《时间简史》。"
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乔野看清了他瞳孔细微的颤抖。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这个看似冷漠的人为什么总把图书馆的书保护得那么好。
"沈砚礼。"她轻声说，"我的颜料..."
"水溶性，84%概率可以洗干净。"他转身离开，"明天图书馆，别迟到。"
门关上后，乔野发现地上多了一包湿巾。包装上贴着她熟悉的便签：「勿忘」。
周五的班会上，罗望北宣布了月考安排。乔野正昏昏欲睡，突然被秦照捅醒："看沈砚礼。"
沈砚礼在发数学模拟卷，走到周亦扬桌前时，两人对视了几秒。周亦扬突然笑了："听说你要去参加奥赛集训？"
"下周一。"沈砚礼把试卷放在他桌上。
"真巧，"周亦扬提高声音，"乔野生日也是下周一。"
教室里瞬间安静。乔野僵在座位上，她从来没告诉过沈砚礼自己的生日。事实上，除了秦照和周亦扬，班里没人知道。
沈砚礼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发卷子。但当他把试卷递给乔野时，她注意到最上面那张的角落画着一个小小的星形——和她耳后的胎记一模一样。
放学后，乔野在座位上磨蹭到所有人都离开。她翻开沈砚礼发的那张试卷，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图书馆，七点。」
七点的图书馆空无一人。乔野推开四楼东侧的门，看见沈砚礼站在窗前。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乔野直接问道。
沈砚礼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盒子："学籍表。"
"所以你查我学籍？"
"顺便。"他把盒子递给她，"生日礼物。"
乔野接过盒子，里面是一套专业绘图尺规，每一件工具上都刻着星座图案。她拿起圆规，在金属表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缩写。
"这...很贵吧？"
"抵用券。"沈砚礼推了推眼镜，"书店抽奖中的。"
乔野知道他在撒谎。这套德国进口的绘图工具至少要花掉普通学生三个月零花钱。
她摩挲着圆规上精细的刻痕，突然发现底部有个微型开关。
"这是..."
"激光笔。"沈砚礼语气平淡，"天文社观星用。"
乔野按下开关，一道翠绿色的光束投射在墙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点。她晃了晃手腕，光点划过书架、天花板，最后停在沈砚礼的胸口。
"砰。"乔野做了个开枪的手势，"你死了。"
沈砚礼静静地看着她："乔野。"
"嗯？"
"集训两周。"他摘下眼镜擦拭，"回来就是月考。"
光点还停在他心口的位置。乔野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所以？"
"所以别偷懒。"沈砚礼重新戴上眼镜，绿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斑，"每天午休做一套数列题。"
"知道啦，沈老师。"乔野关掉激光笔，黑暗瞬间吞没了两人之间的光路。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乔野猛地抬头，"不是说周一吗？"
"提前报到。"沈砚礼走向门口，"别送。"
门关上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图书馆里格外刺耳。乔野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那支圆规。
金属的凉意渗入掌心，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沈砚礼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不是"你"，不是"喂"，而是清清楚楚的两个字：乔野。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第一颗星星出现在玻璃窗的右上角，乔野用圆规尖在桌上刻下它的位置。明天这个时候，沈砚礼应该已经在三百公里外的集训基地了。
她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星星都按既定轨道运行。"
但此刻她希望，至少有一颗星能偏离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