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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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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陈烬不说,洛景繁也正有此意。
一是他怕陈烬再不配合,二是他实在是怕其他科室的同事们不了解这人,强制手段下伤到他。
但是陈烬说了,他的犹豫便就此打消,他很喜欢有人明确表示出对他的需要,这种近乎肯定的选择让他觉得自己活着还有点意义。
“当然可以。”他唇角微弯,眯眼笑起来,梨涡绽开之际,整个人好像发着光:“明天的检查可能会有些累,觉得勉强了要随时告诉我,可以分一部分后天做。”
洛景繁的笑容像是一支礼花,而陈烬就是被一炮击中的那只小鸟,他顶着鸟窝一样凌乱的头发,学着洛景繁的样子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在不确定中答了句好。
从那之后,陈烬的检查他无一缺席。
洛景繁一直相信努力会有回报,只是回报时早时晚。陈烬的术后初步检查一路绿灯,他当时肋骨断了四根,一根插进肺里,肝脏脾脏都有不同程度的破裂,术后可能发生的并发症非常多,他奇迹般地躲过了所有,唯一就是肋骨愈合得有些缓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养骨头的大多数食物碍于手术创口的愈合洛景繁都不敢给他吃,只敢小心翼翼地补,生怕哪天伤口突然发炎,他还要再遭罪。
陈烬原本住的是特护病房,屋子里就他一个患者,快一个月的时候他情况逐渐稳定,刚好科室里床位紧张,洛景繁便放了一个病人进来,想着陈烬和陌生人可能不太好相处,洛景繁特意调的和陈烬年龄相仿的病人,二十多岁的男大学生,送去急诊的时候说是摔伤了,腹腔出血,得马上手术。
入院的时候是他妈妈带着他,洛景繁看着他妈妈人挺好,温柔又坚强,想着两家可以和睦相处。裴夜说他偏心眼,调病床还要考量,拿出在医学院曾经的校训来教育他。
“不能把个人情感带入工作中,要对患者一视同仁,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这些话哪里记得半句?”
洛景繁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我要为我的病人负责,陈烬怕生,换了不好相处的进来可能对他们两个都不好,到时候一个两个的拌嘴吵架,我何必呢?”
他是医生,但他首先是个人,活人的心脏有血有肉会疼会跳,他的心已经于无声之中悄然偏向陈烬大半个,但他自己还没发现。
洛景繁打点好一切,最初的几天他们确实相处得很好,陈烬甚至在精神好的时候会和新来的患者唠嗑,打游戏,王燃妈妈有时也会给陈烬新鲜的水果,他看陈烬像看小孩子一样,拿他当自己家人照顾。
气氛的转变是在王燃入院后的第三天,那天病房里多了一个看上去有点邋遢的矮个子胖男人,头发凌乱胡子老长,身上还隐约带着酒味儿。
那天早上,洛景繁照例查房,陈烬腹部的伤口马上可以拆线,固定肋骨的胸带还得戴一段时间。他想给陈烬换副新的胸带,来的时候走得匆忙忘记拿过来,便叫小刘去取。
男人是洛景繁正给王燃检查刀口的时候进来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医院,砰的一声推开门,大步走进来,拽着女人的领子问他的钱都去哪了,是不是都给这小子花了,说自己不就是踹了他一脚吗怎么就这么娇气需要住院了。
洛景繁从只言片语中搜刮到一点线索,王燃的伤不是摔的,是他亲爹踹的,他周末放假回家遇见耍酒疯的爸要打他妈,他上去护了一下结果激怒了这老东西,一脚把他踹到脾脏破裂。
他妈为了躲他爸特意从外地到这来带他看病,没想到还是被男人追了过来,他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魔,残忍地遏制住娘俩的脖颈。
女人几天的坚强在看到男人后似乎瞬间消散不见,她哆嗦着双手抱头想往床下躲,被男人揪着后衣领拽出来,扬起手就要扇上去,洛景繁见状不好忙上去拦着,现场情况混乱,他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陈烬正缩在床上发抖。
“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这里是医院请你保持安静!”
洛景繁比那无赖高出许多,冷下脸来十分吓人有威严,男人一开始真的被他唬住了,松开攥着女人领子的手,往后踉跄了两步。
空气中泛着酒臭味,洛景繁被刺的皱了皱眉,然而男人只是短暂地清醒了一下,随后把目标转到洛景繁身上来。
“就是你!是你赚走了我的钱对不对!就是你要给他们做手术的对吧!你们医生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洛景繁呼叫了保卫科,但保安赶过来需要点时间,门外的护士手里没活的全都进来拉架,事实证明,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大概率打不过喝了酒的无赖,尽管洛景繁已经在身高上占尽优势,但还是招架不住那人发了疯似的拳脚和辱骂。
男人扯了王燃的针就要带他回家,洛景繁怎么可能同意有人把自己的病人带走,他三令五申地和男人讲王燃还没度过观察期,他做的是开腹手术不是普通感冒发烧,这样折腾他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哪成想男人根本不听,说他这条命是自己给的还给自己又怎么了,抄起一盘的输液架朝着洛景繁就要抡过去,彼时他刚扶起被男人推倒的护士,躲闪不及,想着自己今天脑袋上怕是要开一道口子。
危险发生时的时间会过得很慢,祝屿死的那次他经历过一次,没想到今天还能经历第二次。
他不知道陈烬是何时出现在他身前,只知道那人把他的脑袋抱得很紧,沉重的击打声,骨骼断裂的咔嚓声,女人男人的呼喊声,那些声音综合起来竟然比救护车的叫声还要刺耳,他觉得这一切似乎在他耳边响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神识回身的瞬间发觉这不过是几秒钟的事。
陈烬替他挡了一下,他红润的脸蛋瞬间变得青白,闷哼声都没发出来就被一口气憋了回去,洛景繁眼里刹那间燃起了血红的火,无边无际,好像永远烧不尽的荒原。
他一把将陈烬挡在身后,拽住男人还要砸下来的输液架,远远地扔到了一边,他再不收着力气,上去两下反剪住男人的胳膊,叫他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再耍酒疯就进去跟警察耍!”他朝男人怒吼,拿起一旁浇花的水瓶,兜头扬了他一脸:“睁眼看清楚这是医院!医院!清醒了没有!”
洛景繁没了平日里的冷静,仪态不再大方得体,说话不再温文尔雅。他像个被激怒了的疯子,怒目圆睁压着男人的胳膊快要把他弄脱臼。
保卫科的人很快赶到,后来警察也来了,男人被警察带走,洛景繁也跟着做了笔录。
他当时真的很想给那个混蛋几拳,他那天好不容易才把陈烬从手术床上拼起来,他至今记得鲜血从陈烬身体里喷涌而出的温度,记得心脏骤停时监护仪发出的声响,记得这个快碎成破布娃娃的人身上缝了多少针,他如此呵护下才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好转的人竟然被这么个混蛋给打伤了,洛景繁每每想起就像吞了茅坑里的石头一样闷堵恶心。
但他忍住了,他还有陈烬需要照顾,刚那一下肯定让他刚刚长好的肋骨又错位,他得守着他,他不能离开医院。
男人刚被带走的时候屋里一片狼藉,洛景繁驱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们,叫保洁进来打扫卫生,回头看见陈烬抱着膝盖缩在地上抖成筛子,他把人抱起来送去检查室,同时找裴夜给人调了单人房间。
检查过后发现只是原本肋骨断掉的地方轻微裂开,断骨没有移位没有伤到别的脏器,洛景繁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边咚咚声经久不绝,他搓了两把脸又去外边抽了根烟才平静下来,把陈烬推回病房。
陈烬又不说话,睁着空洞的眼睛不住流泪,他脸上没有一点伤心的表情,但眼泪就是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落。
洛景繁想哄哄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斟酌再三走过去把他的脑袋揽进怀里,陈烬顺从地靠过来,不多时他胸口的衣服便湿了一片。洛景繁想问他为什么哭,后来又忍住了,万一这是他心里藏着的伤疤,他可不想做揭伤疤的人。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两句,要是谁有危险陈烬都去挡一下,他可没几条命可以用来霍霍。
“人家遇见危险都往后躲,你怎么还往前冲?你都快出院了,这么一砸还得住几天。”
陈烬的肋骨这会儿大概率正疼着,他缩在洛景繁怀里依旧打着哆嗦,洛景繁在他后脑勺拍了拍,像之前哄小屿那样,一下一下帮他顺着后背。
“好了不哭了,哭多了对你身体不好。”
过了很久,陈烬不再抽泣,眼泪止住,房间内重回平静,他终于肯开口说话。
“我怕你会死。”
陈烬声音冷冰冰的,把抱着他的洛景繁冰的一颤:“我怕你会被那个男的打死,就像电视上播的医闹新闻一样,我不想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