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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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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有,哥。”
陈烬的声音似乎也凉凉的,带着些许落寞,情绪不高。
“几点回家,我今天休班,一会做饭。”
“哥。”
陈烬忽而急切起来:“那个我今晚上不回去了。”
“有饭了?”同学聚餐,哥们儿喝酒,这些洛景繁都干过,没事出去吃点饭,很正常。
“不是,我是说,今晚上不回去住了。”
“要去网吧包宿?”洛景繁哼笑一声,暗夜中亮起的眼睛泛起幽暗的光,他压下眼尾,像是一头伏击的狼。
“不是哥,我们要开运动会,班里让参加项目的留下训练,今天可能会练到很晚,明早集合时间也挺早的,今天在同学寝室对付一宿。”
“那我开车接送你。”
“不用了哥。”
陈烬拒绝的很干脆。
“这破训练迫害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好好睡觉。”
“我不……”洛景繁下意识想说他睡够了暂时不想再睡,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他忽然反应过来,他好像没必要非得在今晚见陈烬一面。
他干嘛呢……
“行。”他答应下来:“吃饭钱够不够?”
“都够用哥。”
“嗯。”洛景繁沉默一会:“那我挂了。”
说完,他像他这二十多年来一样利落,挂断了电话。放下手机的洛景繁直奔厨房,简单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又打开电视,投了个之前文锦推给他一直没看的综艺,就着电视慢吞吞吃晚饭。
综艺很好笑,对于他这种平时不看电视的人来说很新奇,他笑起来便忘了往嘴里填东西,一碗面条吃了一集综艺的时长,到最后综艺放完的时候,面汤已经凉掉了。
屋子里恢复安静的样子很奇怪,洛景繁只犹豫了不到两秒,握着遥控器的手按下右键,继续播放下一集。
他就着电视的背景音洗碗,收拾厨房,把客厅和卧室的地都拖了一遍,花盆里快开了的花都浇好水,阳台上晾的衣服收了,又洗了一批新的挂上去。
做完这些的时候天早就黑透了,洛景繁打开手机,觉得现在肯定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好死不死的,电子钟才显示到七点半。
那天晚上,客厅的电视亮了一宿,综艺在第一期循环播放,不知道放了几遍。
洛景繁窝在沙发上,看困了就睡,被电视里的笑声吵醒就睁开眼睛看一会,如此往复,清晨醒来的时候,他胡茬泛青,头疼的快炸开。
该去上班了。
聊天界面停在陈烬的“嗯”,在他成片的语音条中孤零零的一个“嗯”。
洛景繁忽然觉得自己好陌生。
明明之前自己独居了那么多年,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屁孩的夜不归宿而失眠?
这不行。
这绝对不行。
他要找到最饱满的状态来面对自己,面对他的工作,他的病人,他的生活。
今天的早茶换成了黑咖,失眠带来的困意被咖啡勉强冲散,门诊的病人一个接着一个,他中途起来接水时觉得脚底一直发飘,临近中午的时候胃里突然开始揪着疼,想来可能是空腹喝了咖啡的缘故,洛景繁便没在意,不一会他开始全身冒冷汗,弓着腰直不起身来才觉得不太对劲,叫同组的林医生来顶他一会。
裴夜今天上午有手术,不在办公室,他砸进里间的小床上缩成一团便动不了了,他下意识的想给陈烬打电话,闭上眼睛那片自说自话的绿色语音条立马在他脑子里浮现,洛景繁想起这小屁孩正在学校训练呢,手机一关便扔到了枕头底下。
他不喜欢给任何人添麻烦,包括陈烬。况且陈烬在训练,他不想让自己成为那个会拖他后腿的人。
冷汗不知何时早已冒了一头,洛景繁一手深陷进胃腹中央,只觉得耳边所有声音都仿若置于太空中间,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呼吸声。
不知道在床上窝了多久,痛意稍减之时,洛景繁爬起来吃下两片解挛片,又喝了些温水,浑身冷汗泛着潮意,等待药效发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咚咚咚地响起来。
刘馨荧推门进来没看见人,正要走的时候听见里间有声音,反应过来洛景繁在里面休息,掀了帘子便闯进来。
“我靠洛哥。”刘馨荧火急火燎的冲进来,看见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胃,满脸大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洛景繁时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要扛起洛景繁往抢救室跑。
“哎,小点声,震得慌。”洛景繁依旧没什么力气,抬抬嘴皮感觉嘴唇上的皮肤硬的扎人,眼皮疲惫的半垂着,问她什么事。
“你你你能不能行啊,胃又疼了?不行我送你去打一针吧洛哥。”
“有事说事,我没事,一会就好了。”
刘馨荧确认他真的没事后一屁股坐在床上,呼哧呼哧的直喘气:“急诊,急诊来了个重伤,能做手术的都在台上,我找不到人,就来找你了。”
洛景繁听了赶紧起来拽着刘馨荧往外走。
“那你还在这坐着,赶紧带我过去,伤患什么情况?”
“别急洛哥。”刘馨荧被他拽走两步又反过来扶着他:“伤患情况暂时稳住了我才有机会出来找你,工地的,坠楼,钢筋贯穿伤,初步确定没有扎破脏器,但是位置不好,很不容易取出。”
“坠楼?”洛景繁脚步一顿,胃里骤然缩紧,像是有数根钢针一起扎进来。
“是,三楼摔下来的,落地处有违规摆放的钢筋,楼层再高一点估计都救不过来。”
记忆忽然回到祝屿走的那天,其实他并没亲眼目睹当时的惨状,接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医学院上课,他匆匆赶回海岛,只记得那天的风很大,天很阴,祝屿肚子上的大口子黑漆漆的一片,像是一个怪物的嘴,像是一个等待他掉进去的深渊。
舅舅说,祝屿是从山上摔下来,掉在了被风刮断的树干上,虽然是棵没几年的小树,但是冲力太大,切面扎穿了脊柱和内脏,小屿当时就没了。
可他就像是目睹过一切似的,从那之后很久,那个脑补出来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挥不去抹不掉,他不敢回想有关那天的一切,他怕自己再被拉回到那个深渊里,走出来的过程太过痛苦,他没有勇气经历第二次。
偏偏他现在眼前就摆着一个和祝屿当年情况一样的患者,躺在床上等着他救命。
洛景繁怔愣片刻,稳住微颤的指尖,握在手心里,攥紧了拳头。
“行我知道了,你先去准备手术室,我去看看患者情况。”
刘馨荧应了声好便急匆匆地走开,伤者目前状况还算稳定,他妻子倒是比较激动,见了洛景繁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哭着求他一定要救救自己的丈夫。
洛景繁安慰了她几句,手术室很快准备好,洛景繁换衣服之前去药房开了支针剂,找小刘帮他推进去。
“止痛的?裴主任说你不能再打这个了,洛哥你别为难我。”
小刘胆大心细性格爽朗,洛景繁时常觉得她当时投胎的时候选错了,男孩子的性子选了女孩子的皮囊。
洛景繁惨白着一张脸,吃下去的止痛片没什么作用,他现在浑身发冷,胃里的痉挛一波接着一波,他这个状态不可能坚持下来一台四个小时以上的手术。
他把袖子挽上去,露出劲瘦的胳膊,嗓音微凉,像是块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冰。
“就这一次,别跟裴主任告状。”
——
手术做了将近六个小时。
期间患者两次不明原因心脏骤停,每抢救一次,洛景繁都有种自己在抢救祝屿的错觉。
他知道,他应该心无杂念的做完这场手术,哪怕是暂时将过去遗忘,他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产生这种不负责任的幻想。
止痛针只撑到一半,后半程的手术做的尤为艰难,期间裴夜下了手术赶过来,把他换到副手的位置。
“坚持不住就回去休息,小刘和我说你胃病又犯了。”
“她跟你告我状了?”洛景繁苦笑一声,护士帮他擦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你还说她,要不是她来找我你今天想怎么办,在这死撑?”
“不会的,师兄。”他拒绝裴夜要他回去的意思,执拗的坚持在手术台上。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他自己的身体,他真的清楚吗?
他站在休息室的窗边,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抬手压下胃腹间不知道第几次绞起的闷痛。
反正他现在是不清楚,他吃了药打了针,晚饭甚至还喝了半碗温热的米糊,这破胃怎么还是不消停。
像是有高浓度白醋冲刷着胃壁,被人用手攥住了似的,一下下的收紧。
这几个月他小心将养着,有时也因为某顿饭落下了犯过病,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持续的时间久。
患者被推进ICU观察,手术过程大体来说有惊无险,但钢筋卫生条件十分不好,术后感染的风险很高,现在还不算脱离危险期。
今晚裴夜值班,不用他留下看守,准备回家的时候外面很不巧的下起了雨,洛景繁被雨拦住去路,心底忽然掀起一股不可名状的疲惫。
陈烬不知道在忙什么,想着外面下雨总不可能还在操场上练队列,但他上手术台之前给人发的消息到现在都还没回。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期待一个小屁孩的消息,不知道这股疲惫为何会像一场没有预兆的大风,毫不留情的将他拍倒在地上。
他的雨伞,在陈烬手里。
上次送人去学校的时候正下雨,怕人挨浇,下车的时候把伞给陈烬拿上了,后来这些日子一直晴天,他也就忘了要。
“今天再在你兄弟那住一宿吧。”他给陈烬发去一串文字:“我夜班,你没钥匙进不去屋,雨太大了,别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