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梨糕 ...
-
一身影从侍卫中走出，略过层层席位，直走到说书人身旁。
而后转过身面向方才还在听书的众人，道：“如今皇上和太子最恶与文皇后相关的东西，你们这茶馆倒是好大的胆子，公然将它说了出来。”
顿了顿，那人悠悠转了转头扫视一圈在场众人，才又开口到：“既是不怕陛下和太子殿下怪罪……”眼神一凌，示意那些侍卫上前拿人。
“且慢。”
是萧观阙。
他对那人作了个揖：“不知您是否还认得我？”
那人皱眉眯着眼打量他半晌，终于是认了出来：“哎哟，萧世子。小的不知您也在其中，实在失礼失礼。”那人对着他带些歉意地弯了弯腰，随后又叫他身边的侍卫放开他。
他扶了扶衣袖，又对那人作了个揖，显然不再只是礼貌地打招呼的意思：“莫要只放我一人。我可作证，在座之人听着只全全当个故事，故事岂可当真。”
众人一直观察着这边，闻言也附和到：“是啊是啊。”
那人见此也不好再为难，对他伏了伏身子便挥挥手告退了，侍卫一同被撤走。
待最后一道侍卫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众人皆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找萧观阙的影子，却是怎么也找不到。
他已是悄悄隐在侍卫中一同出了茶馆。
墨云沉沉，长风吹雨。
江临亓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跟前一人正在向他禀报。
“萧世子出声阻拦，小的只能算了。”说着对江临亓磕下了头：“小的甘受责罚。”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一直直面着前方，从未转向说话的那人。望着窗外倾斜的细雨，站起身来。
“走吧…这次放过你。”语气里透着浓重的疲惫。
那人得了令赶忙直起身，拉开门退出去。
一瞬的，雨水裹挟着清新空气扑进室内，扑了江临亓一个满怀。
遮眼的黑带随气流飘拂，他心间的沉闷一下被鼻尖的冷冽解开，下一秒却又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
深吸口气，抬脚走到一扇窗前的椅子前。
他伸出手试探着，成功触到椅把后一把握住，而后小心转身，坐在椅子上。
耳尖未动，循着声音望向窗外。
风并未吹进屋内，所以不比方才一般能解烦忧，不过听着耳边淅沥雨声也是足以。
他不许有人公然谈论他母亲，这实为一个疼痛的故事。
母亲临死前给他讲的故事。
「景朝甲午年孟夏，他的父亲复位太子，带回一女子。那个女子就是他的母亲。
景朝乙未年仲春，太子嫡长子江吟出生，太子取字临亓。
景朝丁酉年季秋，帝江屹崩，其太子江定继位，将其嫡长子江吟立为太子。
景朝戊戌年孟秋，前朝望圣上充盈后宫，开枝散叶，帝江定应允。同月，选秀举行，入选四位秀女。
景朝戊戌年仲秋，文皇后崩，帝悲痛欲绝，赐谥号顺安。顺安皇后葬入皇陵。」
史书如此记载。
还有说是母亲嫉恨父亲纳妃，日日与其争吵，处处与妃子争风，遭父亲厌弃妃子毒害才死。
可母亲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如同上辈子的事一般，江临亓想起了很久远的曾经。
眼睛尚看得见时，母亲在闲暇时常常会陪伴自己，父亲也常来看望我和母亲。
父亲时常同母亲说起自己的政务，母亲也会为他出谋划策，连朝臣叫父亲广纳后宫也不例外。
母亲那时抱着我，听着这话，拍打我脊背的手忽的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般继续。
我察觉她的情绪，抓着她领襟的手紧了紧，跟她含糊着说了什么。
两人都想听清，于是停了下来，却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两人笑起来，震得弱小的身子发麻。
父亲纳了四位妃子入宫，母亲本对此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疏忽了人心。
母亲的一位宫女被入宫这四位妃子其中一个收买，趁母亲不在，想喂我喝下毒药。
我一时挣扎，那碗偏移，毒药就倒进了我的眼里。
那毒药里有颠茄和其他毒药，这样，我的眼睛失明了。这是变数。
查出是谁害的我之后，母亲就和父亲日日争吵，因为父亲并不想重重责罚那个妃子。母亲气不过，对那个妃子下手了。
换来了一顿斥责，一记耳光，和一句不理解他的用心。
什么用心？母亲说她不想想也不愿想。
隔日后，父亲又来了母亲宫里，说他被大臣们如何地指责，如何地说他专宠母亲过了度……随后奋然离去。
母亲沉默的抱着我，自己都不知在想什么。
那个害我的妃子有孕了，半月未过却又被下了药流产了。父亲坚信是母亲所为，当夜便杀到母亲宫中同她争吵起来。
母亲死了。
待父亲走后沉默地流了一宿的泪，给我说完这个故事就自刎了。
醒来脸上的血已经干了。
宫中下人常说他聪明，记事早，可记得的是耳边母亲痛苦潮湿的呼吸，尖锐刺耳的争吵，和泪滴在脸上的触感。
幼儿尚不懂痛是什么滋味，披麻守丧三载，心间早以无感。
景朝壬午年季秋甘二，桓侯萧明愈因病逝世，享年四十八岁。其世子萧觐继位。
萧观阙来到父亲房中收拾父亲遗物。
衣服整齐被下人们叠在柜子里。他看见那件自病重卧榻以来一直穿到那件衣服，于是拿起来查看。
这衣服看起来尚未来得及清洗，胸襟上还留着药渍。
他顺着衣服纹理仔细看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便见那领襟处与其他药渍颜色不同的药渍。
大片大片的药渍映入他的眼底，犹如映在他的心上。
他一时茫然，徒有一腔悲愤。
扔下衣服便往厨房走去。
“谁叫你改的药方？！”他语气里怒意丝毫不掩饰。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对本毫无关系的人被害这般生气，分明几月前还盼着这日子来，这下却又平白生出悲愤。
或许是心境随时间变化，抑或长久相处之下滋生了感情。
那下人哆哆嗦嗦地道：“世子不，侯爷，我没改药方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若不是你，还能有谁，你且告诉我还能有谁？”
“这…自从您下了命令，小的再未改过药方了，小的也不知这老侯爷怎么就死了啊……”说着，那下人跪下来又是磕头又是哽咽着求他放过自己，不是自己做的。
他抬起头看着厨房内的布置，随后没好气的轻轻踢了那下人一脚：“起来。”随后走了。
出来便见一身影从院墙上翻过来。
那人转过身便见他看着自己，于是对其作了个揖到：“主。”
他一听声音竟然是连蝉，随即快步上前道：“怎的翻墙？你大可从大门进来。”
连蝉只是摇摇头，随后四下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了那张图纸，上面已然画好了地道路线。
“主，暗道已挖好，剩余的也已顺利入府，只有主与暗道联通的那条未挖了。”
他看着图纸点点头：“人可还有剩余？”
“还有一两位。”连蝉默了默。
“好，你且随我来。”
两人快速来到书房。
书房他并不常来，但该有的笔墨都不少。
他随便润了一支笔，磨墨沾了沾，就在平铺在一旁的图纸上画了一道，连接了萧府和暗道。
“按照这个叫余下那两个人来挖，我在上边接应着。”他搁下笔，对连蝉说。
“是。”连蝉将图纸收好，抬脚要离开。
“我送送你。”他忽地说道。
连蝉一愣，只得点点头。
他带着连蝉，把她引着往大门口走。
连蝉意识到什么，对他提出疑问和担忧。
“无事，我如今也是个侯爷，有什么事自会找我，你且放心。”他对连蝉道。
他目送着连蝉走远之后就转过身，身后的侍卫也关上了门。
走到后院，那里正有好几位下人聚集在此，正是他在府上挑选出的死士。
“如今已到了时候，你们是自小就入了府，莫要让我质疑你们的真心可好？”他对他们说到。
那几人点点头。
“你们也注意着些府里的下人，若是发现奸细，便带到我这来，我来定夺。若是来不及带过来，先打一顿叫他长个记性，日后再抓到便送我这来。”
“今日我怀疑的几个下人都被我派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且练着吧。”他一挥手，后院的众人便行动起来。
他看了一会儿，便抬腿走了。
自从上次后，江临亓日日给自己的父皇送吃食，今天也没有例外。
不过今日中午，江临意忽而觉得自己身体不适，如今已是休息了半日，却不见好转。
想了想，最终召了江临亓过来。
片刻后。
“父皇召儿臣何事？”面前人衣冠楚楚，声音清冽。
颇有几分像他的母亲。
江临意眨了眨眼，叫他到自己跟前来。
他顺从着一步一试探地走到江临意跟前，腰间那枚玉佩也跟着晃动。
江临意盯着那玉佩，眼底逐渐透露出一丝柔情，对江临亓开口：“你母亲——”
只是说到这个字眼，江临亓的心便一跳，只是面上不显，继续往前走。
“——做的甜梨糕最是好吃，不知你学到了几分……”江临意声音听着有些沙哑。
江临亓一听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他道：“儿臣下回做来给您吃。”
江临意对他满意的点点头。
两人又聊了很久。
日落山岗，天地一片昏黄。
房间昏暗，一道火红刺目的铁块被锤打着。
那人抡着铁锤，直往那刺目铁块上砸去，不时换个地方。鬓角和领襟被汗浸湿，汗液顺着额角滴落。
不久之后，那铁块已到了一定薄度，那人便将其伸入一旁早已备好的冷水之中。
水汽霎时蒸腾而起，扑了那人一脸。那人只眯了眯眼，避也不避，就这般透过水汽盯着水中那铁块渐渐冷却变色。
待完全冷却好后，那人拿出查看，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满意。
随后拿过一旁的刻刀，在剑身上刻下一个图案。
天已有了一些黑的迹象。
萧观阙望了望，抬脚走进他以前每日都要去的地方——父亲的卧房。
自父亲去世后他除了整理遗物就没再踏入过。
只是刚一进去，便让他眉心狠狠皱起。
是熟悉的铃兰香味。
莫名的，他一闻到铃兰香味便觉得不好。可以前怎么没闻到这个味道？
不，他是闻到过的，不过他闻到的不是赤裸裸的铃兰香，而是还参杂了什么东西的。
他直觉这参杂的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无从下手。
他走到父亲的榻前。
就在他沉思之时。
一道身影鬼祟的来到父亲房门前。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梨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