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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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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发现自己被师傅算计,我便直呼其名,江不争。
江不争本人对此并无意见,他得了那铜钱后心情颇好,我提的几个问题竟也耐心答了,比如这灵金线的来源和作用。
灵金线可制傀儡,连通人的魂魄与身体,是宁玉族人特有的天赋,不过随着宁玉族的衰落,灵玉线的能力也越来越弱,若非是李金照的魂魄自愿选择我,我就算把灵金线全抽出来,也不够用。
我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这层身份,江不争说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了,顶多可以增加一个编织爱的好。
最后,他告诉我,李金照复活需要一具身体,不然魂招来了都不知道住哪,若是进了狗身体,我俩后半生就要人狗情未了,他是不太介意,问我意向如何。
我果断婉拒,他便向我推荐了南城的婉娘,说此人捏骨塑身的手艺堪称一绝,只是价钱贵得令人想砸了她的门帘。
我点点头,果断伸手朝他借钱,江不争的嘴角抽了抽,可能是想骂我,但最后还是给了我一袋钱。
之后我一路奔波,终于在三日后到了婉娘家。
开门的是一位约莫十七八的姑娘,她穿着身鹅黄色的襦裙,手腕上戴的两串宝石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好奇的看着我,问:"你找谁呀?"
我答婉娘,她便点点头,朝里面喊了声:“婉娘,有人找你啦~”
她喊完,回头对我笑笑:“姑娘同我来吧。”
我便跟着她一路穿过回廊,进入内院。
院内装修的比外面用心许多,汉白玉铺就的小径两侧,种满了珍奇花草,假山流水间还点缀着琉璃灯盏。
我在椅子上坐下,那婉娘推门时,带进一阵松木香,她穿了身红裙,戴着半边的银制面具,我本以为她是个温柔内向的女子,毕竟江不争和我提起她时,说的是:“婉娘连发脾气都像春风拂柳,绝对的好说话。”
结果她在看到我时就蹙起眉头,两步上前,捏住我的下巴问:“何锦之家的?”
指甲掐进皮肉,有些轻微的刺痛,她的眼神里带了些嫌弃:“那老东西居然还能有后代,不过灵力弱的要死。”
江不争又坑我。
哪里是春风佛柳啊,分明是个红辣椒,你不碰还往外喷辣椒粉的。
她提到的这什么何锦之,我连听都没听过,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她松了手,转身坐到椅子上去剥橘子。
我请问两字刚冒出来,她便已甩手丢来一橘子皮,正中我眉心。
我有些无奈的接住,听她道:“咱俩几百年前是一家,论辈分,我是你奶奶的奶奶,不过太麻烦,就不要你叫那么大的辈分了,叫声奶奶吧。”
我的嘴角瞅了瞅:“奶奶。”
“乖。”
她笑了一声,把剩下半个橘子递给身旁姑娘手里。
“比那老东西强,那我就给你个亲情价,五百两黄金,现付。”
我哪有那么多,只能拿了钱袋出来,想问她能不能便宜点,她却猛地扯开我的袖口,银镯撞在桌沿发出清响:“这破烂,何锦之还留着?”
这银镯也是命运多舛,原本被我当了买平安锁,如今又被婉娘看上。
她拿了银镯,也不再提黄金五百两:“这活,我接了,不过你回去得给江不争两脚,每次他来完我都得修门。”
我点点头应了,跟着她去了另一间房,这里比外间更加幽暗,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傀儡,有些已经完成,栩栩如生,有些还只是骨架,在烛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她的手里泛起金色的丝线,同那日江不争从我身体里取出的一样。
婉娘注意到我的视线,笑了一声。
“你看了也没用,至少得再养个几十年才能做,江不争把你的灵金线都抽光了。”
她手里的金丝汇聚成人的轮廓。
“其实啊,复活你那小情人,用不了那么多金线,毕竟是魔,随便补补,咋的都能活。”
“是那个温无言要的多,你的金线啊,全给了她,她命格特殊,就是加上魔的魂魄和江不争的心头血,估计也只能恢复个一半,还要江不争自己去补。”
“可他那一身邪祟,能拿的出来什么?这流浪狗爱上神,被摸了两下头就真以为自己被爱了。”
提到江不争,婉娘的话一下子变得多起来,好像心里存了好多苦水,终于找到个人可以倾诉,当我问及温无言是谁时,她手中的金线飞舞得更快了,一边编织肉身,一边为我揭开那段尘封的往事。
温无言是百年难遇的灵慧之人。
三岁能见因果脉络,七岁可窥天命轮回。
她听得见众生祈愿,传得了神明谕示,却偏生在规矩森严的温家。
族老们不会夸赞,只会用藤条敲着青砖冷声道:"这本就是你的责任。"
无数祈愿如潮水般涌来,新妇求子、商贾求财、病者求生……千万个声音交织成网,将她困在其中,最痛苦的是那些将死之人的祈愿,像钝刀割肉般日夜折磨着她,化作无形的枷锁将她禁锢。
那些纠缠不清的因果线,终于在某天将她彻底勒垮。
她失去了聆听的能力。
神明遗弃了她。
家族也抛弃了她。
漂泊途中,她只为寻一份快意,有时在街边摆卦摊,有时替人驱邪除祟。
直到某个慵懒的午后,她因无聊上山摘花,却随手便灭了那个令世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婉娘就是在那碰到的温无言,而那一幕,婉娘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感叹。
她看见万千因果线从虚空中浮现,泛着浅金色的光,它们环绕一圈,又在温无言翻掌间碎成齑粉。
而她需要的魔魂,也被温无言揉成浑圆的珠子,随意塞进荷包。
温无言转身时,银铃脆响,她看向婉娘,笑眼弯成月牙,露出两个小酒窝来,“这位姑娘,能借个火吗?我想烤山鸡。”
婉娘那时感觉这个世界崩坏了,怎么会有十五岁就能独自除魔的人?
她怀疑温无言是天山童姥,长得嫩岁数大,温无言笑着由婉娘捏了捏,让她不要大惊小怪。
她不仅把魔魂让给婉娘,还给铜钱缠上因果线,作为最后一样需要的道具赠与她。
她们一起下山走过一段路,路上温无言会帮迷路的人指路,会送啼哭的孩子糖果,她确实善良,可婉娘就是觉得,她对谁都礼貌温柔,却又仅仅是一个引路人。
后来,有了魔魂,加上自己的金线,婉娘终于唤醒了宋妗,她沉浸在与恋人重聚的喜悦里,再同温无言相逢已是两年后。
那天她先碰到的其实是江不争,他坐在酒馆的角落里,并不起眼,但婉娘的视线就是莫名被吸引过去,她看到他托着下巴,无聊的盯着一个方向看。
感觉到她的视线,他偏过头,朝她挑了挑眉:“看什么,老子脸上有菜谱?”
婉娘的小暴脾气一下子被点燃,在宋妗哎呀算了吧咱们是等人的劝阻声中撸起袖子打算去干仗。
结果温无言来了,她坐到那倒霉小子身边,笑吟吟的对他说:“江不争,糖糕卖完了,我抢到最后一个,幸运吧?”
“抢?”他牵过她手腕检查有无擦伤,动作轻柔,嘴上却嫌弃着,“下次人多就别挤。”
婉娘和江不争的梁子在这时候就结下了,她不解温无言怎么会选这么一个狼崽子,除了脸蛋勉强可以外,哪里都惹人生气,还有可能随时反咬一口。
之后,她偷偷问温无言:“温无言,你瞎了吗,这玩意也捡?”
温无言却不在意,她笑道:“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看见另一个自己躺在棺木中,身旁是个满身血污的少年。”
"我走近时,他抬头望过来,那双眼睛,像是迷途的幼兽,绝望又哀切,我拭去他脸上的血迹,看见他眼中泛起雾气……"
婉娘抽了抽嘴角,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心动啦。”温无言笑得眉眼弯弯,“他的眼睛生的真漂亮,哭起来叫人心软软的,我醒了就想着,我一定得找到他。”
她给婉娘看指上的红线:“而且,那天之后,我指上就有红线啦,这一定就是天赐良缘。”
婉娘说到此处,恨恨地啐了一口:“温无言怎么就选了那疯狗!她走后,他把自己活成块墓碑,见谁咬谁——除了那枚铜钱,他连自己的骨头都能拆了当柴烧。”
铜钱…我想到他常戴的那一枚。
一旁斟茶的姑娘闻言轻笑:"婉娘,这终究是温姑娘自己的选择。再说,情之一字,谁又能清醒?你不也特意带着我去找她,非要她把咱们的红线多绕几圈么?"
婉娘撇撇嘴:“小妗,那怎么能一样?”
宋妗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其实,你就是恼他老来抢你那些灵丹宝药,不过,我这身体好多啦,给他些也无事的。”
婉娘便又咬牙切齿道:“说到这个就来气,江不争那败家玩意,老娘库房三百年灵芝,他当萝卜用!”
“那…”我小心问了一句,“温无言,是怎么死的?”
婉娘一下安静下来,宋妗也起身,说去拿些点心。
“江不争确实是个灾星。”婉娘语气平静下来,垂眸处理手中的金线,“他命薄,活不过二十,这逆天改命,被雷劈呗,她温无言再厉害,也无法违背天道。”
“说到底,温无言就是蠢,这野狗外面一抓一大把,她非和最凶那只杠上了。”她冷笑一声,“不过江不争也没好到哪去,把她一缕残魂当宝贝养了一百年,我怀疑这疯子会对着铜钱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