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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庄周梦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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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好了没有?”电梯门打开,站在两个公寓交接的走廊上,莫特生问淮竹。
“啊,手吗?”他下意识朝自己手臂看一眼。体检已经过了几天,针口的紫红已经消退成一小块青色。他笑了一下,“好了。”
莫特生朝他的手肘看去,伤口处在关节下方一点,但莫特生只看到了他的衣袖。他又加上,“其实一开始就不疼,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这样不就赤裸裸告知别人,他那个样子不是因为疼,而是其他什么奇怪的原因。遂他又缄口了。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又涩起来,转身往右走了一步,“那···再见了,我先回去了”
莫特生还是立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随后点了点头。
“/雨滴渗透窗帘,直往我的脑海
/电梯上又下
/无数双手路过我的手臂
无数双鞋踩过我的脚印
/飞白的粉笔字,一提一顿勾进我的心脏
/门开了
/外面一片空白”
他看见自己在白纸下写下这些字句,随后□□帘子的风窜进来,飞进纸张下面,撑破了钢笔,纸张被吹飞了。
他看见自己站在了楼的顶端,向下一望枯灰的石栏十分骇人,他往后退,却一步不跌坠下,高楼似海,像永远没有尽头,他在齿轮的恐慌里,永不停歇、永不停歇。
一转眼,他又站在了楼道里,身前几个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他没站稳的脚尖还舔着未逝去的恐慌。
“你太漂亮了”“你脱下衣服是什么样子?”
他惊觉地后退一步,一抬眼看见一个碧眼青发的高个子,他的眼睛里很空,没有任何语言,让人沉寂,让人松弛。但片刻后,他的眼神从自己身上移开,径直地往楼下走去。
叮——
他猛地睁开眼睛,手掌抓住棉被的时候恍惚感知梦醒。背上全是汗,他用手摸了一把。
打开手机,是淮柃给他发了消息,说明天和俞巍兆会回来,他回了好。他们原本住在其他城市,因为淮竹转学,所以给他在这里租了一个公寓,每周不忙的时候会过来住。
他下了床,在书桌前坐下,拿出本子,把刚才梦里的句子写了下来。
春季的奚城连盛午也不炎热,阳光照满了教室,却很柔和。本是春日荣荣的场面,教室里却一片沉闷的气氛。
淮竹越过讲台,往自己座位走去,心里奇怪。下课时间,竟然没一个人讲话。
临近自己的座位,他才发现了端倪,歡荔枝的眼睛湿红一片,整块皮肤都有些发肿,眼泪间断地缓慢地落出眼眶。
她直着身体,眼睛钉在书桌下面。走过歡荔枝桌子时,淮竹停了一瞬,回到自己座位上,看见旁边的祁律言一样沉默。
——“不就是同性恋嘛。把自己搞得那么高尚”——“又不是什么高级病,以为自己得了忧郁症?还哭上了”——“我就见不得她那幅清高样”
教室不知哪个角落发出了细微的人声,淮竹拧杯子的手停住了。身旁的桌子被人狠狠踢了一下,往前移了一点距离,和淮竹的桌子对不齐了。他犹豫着让祁律言把热水递给荔枝,此时悬在空中的杯子重回桌面。
教室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响铃了,老师进了教室,问黑板为什么没擦,祁律言的椅子摩擦出声响,还未站起身,前面的歡荔枝一只手抹了下脸,站起身,椅身与淮竹的桌沿紧紧相靠。她直直上了讲台,像往常一样干脆利落地擦干净了黑板。
荔枝下来的时候,一些人微抬起头,那种眼神淮竹有些熟悉,和他体检之后第一次回教室看到的眼神一样。
他从教室后门走出去,又一瞬间回到住的公寓。
打开房门之后,阳台上多了些绿植,屋里的格局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淮竹想是淮柃他们回来了。
书包都没放,他快步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看见了里面的药瓶,他松了一口气,把药瓶拿出来,放进了书包里。
二十分钟后,淮柃和俞巍兆回来了,他们提着一大袋菜,放进了厨房的冰箱里。淮柃开心地跑过来抱住了淮竹,“怎么样,适应新学校吗?”
淮竹点点头,隔着淮柃的肩膀和俞巍兆相视而笑。
俞巍兆在桌子旁把新买的饮料饮料倒了三杯出来,一杯一杯地递给姐弟俩,“带了一些零食,放假的时候可以吃吃”
淮竹笑着说谢谢。
三个人挤在一个小厨房里一起做饭,削皮的、洗锅的、洗菜的,切菜的,凌乱又和睦地合作了一顿饭。
“隔壁也是个小孩吧?”淮柃把一大碗关东煮端上桌,问淮竹。
“啊,是,和我差不多大”
“那我们叫他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他和你是不是一个学校?”俞巍兆问。
淮竹点点头。
淮竹是在画室找到了莫特生。他想,十次,八次看见莫特生都是在画画。
莫特生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起前往淮竹的公寓。再一次,淮竹看清楚了连结两边公寓的长廊上挂着的画——花园中树下接吻的人、水中莲、树、还是树、花瓶、花园和花园。
“这些画是买的吗?”淮竹觉得自己应该问了很傻的问题。
“不是”间隔片刻,莫特生说,“是我自己画的”
“临摹”
进了客厅,饭菜香扑面而来,碗筷已经摆好了,淮竹领着莫特生往桌子那边去。
饭桌旁,淮竹拉开椅子,侧目却看到莫特生站在几米之外,盯着桌子。
“来了,小莫”
淮柃的声音把两人都拉回来,莫特生跟淮柃和俞巍兆打了招呼,走过来,坐在了其中一个位置。
一顿饭四个人吃了接近两个小时,边聊边吃,桌子被弄得一团糟,玻璃吸管磕碰饮料杯身的声音掺杂着他们的谈笑声。
饭后,为了消食,淮竹在书架前走来走去。他想找出从前的日记本。走进房间,发现房间的格局有一些变化,书架上多了基本他原本没有买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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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烧灼,他猛然醒来,看到坐在画架前面的莫特生,狠狠跳动的心脏骤然缓慢下来,他呼吸得有些急没浑身是汗,口干舌燥。
意识慢慢回笼,他明白了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他做了梦中梦。庄周梦蝶,他难以分清梦与现实,那些梦接近真实,有些是现实发生过,但又夹杂着幻觉。
此刻,他正和莫特生一群人出来游玩,选在一个有湖泊溪流的山上。此次出行缘由莫特生邀请他一起出来写生,接着一群人就这样组了个队,决定远足春游野餐写生一体化进行。开着花的岸边,莫特生架着画架,淮竹就坐在旁边,掰着相机拍照。
莫特生发觉他醒来,看他一脸闷红,似乎出汗,递了纸巾,又送过来一瓶水。
那边几个人正在摆弄野炊的食物。
戚沅推周迹遥的手臂,“把我的蘑菇放进去!”
“累了是吧,吃点韭菜补补祁哥”
“你有病啊!”
“荔枝,吃卷心菜吗?”
他们拯救锅里的食物,又往河里比赛扔石子。
春光灿烂,岸边开着粉色花的树枝向下蜿蜒姿态,不断地把自己下压,直到触碰水面之前。
随风飘落的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倒映着绿树和阳光的波澜水面上,花瓣飘落的清澈河水倒映着这个现实的世界,也倒影着他们的身影。
祁律言捞起裤脚去了浅水区,掰开石头抓到一个小螃蟹,抓着一只脚跟苏谓炫耀,下一秒,就被小螃蟹夹了,他大叫着甩开。苏谓在一旁看笑了,接着也跳下河,嘴里念叨着教他,下一秒跌进水里。
淮竹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又躺下,又起来,盯着莫特生的画看。
莫特生收起画笔,一只长手伸过来,指尖已经被颜料弄脏了,直到那根手指出现在淮竹鼻尖前方,停住。淮竹僵住了,下一秒,他自己凑了上去,鼻尖碰了一下莫特生的指头。
莫特生也愣住,收回指尖,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扩散,直到一片薄薄的花瓣落下来,轻轻沾在淮竹脸颊上,莫特生抻出无名指,拈下来,“花瓣落到你脸上了”
眼看着花瓣被风裹走,淮竹的鼻尖,眼尾,后耳廓变红了,像画笔的尾描。
莫特生洗完手,扶起淮竹,“起来走走吧,老是坐着也不好。”
他们在山坡到处转,路过一个小鱼塘,莫特生走到浅水边,水很清澈,他用手拨了拨,他回头看了看淮竹,发现他的眼睛亮亮的。
“很凉快,要试试吗?”
淮竹点点头,“想”
莫特生用手捧了一点水,急速略到他面前,“手”
淮竹摊开两只手,作了一个窝状。凉凉的,莫特生手里的水缓缓流到他的手掌上,一点点汇聚,又一点点流逝,最后留给他冰凉的触感。
淮竹笑着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惊喜,对上了莫特生太阳下水晶一样的绿色眼睛。
——好漂亮
他也正在盯着自己。
小鱼塘周围全是绿植,围绕着这个清澈透明的池塘,阳光潋滟流于水面,一只小鱼跃出水面,调戏一般,又落下去,水花声响——心跳迭起。
“竟然真的有鱼!”
接着他们逛到了一个全是枫叶的树林,莫特生摘了一片形状漂亮,抵过去,淮竹接住。
“这个季节的枫叶也是红色的”
“嗯,可以当书签”
“你是不是只比我大一岁?”淮竹问。
“你今年十六了吗?”
“嗯,快17了”
“我18,快19了”
“难怪”
“什么?”
“我们的身高体型都相差甚远。”淮竹觉得不可思议,明明都是男高中生。他客观评价起来,“还有体力。”
他本来就比较瘦,小时候营养不良,现在毛病很多,贫血,低血糖,在男生中一眼就看出来又白又弱,倒不算特别矮,但和莫特生站在一起,差别很大。
莫特生低低地笑了一声,“每个人都不一样,不必强求。”
淮竹有一瞬的恍惚,印象中这是莫特生第一次露出笑容。
回到原地点,他们已经烧好了一些食物。淮竹把从家里带来的小蛋糕拿出来,分给大家。莫特生现场表演了一场魔法制作饮料,他在淮竹闪闪的眼珠的注视下把那杯彩色的饮料放在他面前。
苏谓和祁律言在一旁笑得像傻子一样,欢快地吃着东西,“哎哎,这个鸡翅好吃。”欸嘿嘿嘿,“这个这个,泡椒风爪!”
莫特生在淮竹的盘子放了一个无骨鸡爪。淮竹也把拿了一块芝士椰奶蛋糕放在莫特生面前。
苏谓突然评价起人来,“好奇怪啊,感觉莫特生最近你脾气变好了”
?
?
几人皆是看过去。
戚沅:“愿闻其详”
周迹遥:“洗耳恭听”
歡荔枝:“娓娓道来”
祁律言:“兵贵神速?”
有人被打了一下
“……”当事人沉默不语,几乎像是没听见。
看他们如此积极,苏谓勉强解答,“人神共愤。兄弟背着我报班了。”
此时淮竹接上他们的成语,“妙趣横生”,几人皆是看过来,淮竹露出一个笑容,“怎么啦?”这人没听到前面的话,耳朵抓住了几个成语就传递下去,眼睛弯弯的,笑得天真无邪。